“弃了。”
“所以这是想安心在这儿当个摊子老板娘,等着哪天上个头条——国子监大街最美胡同西施?”
宋诗意笑了。
“笑,你还笑!”陆小双恨铁不成钢,“你赶紧给我收拾包袱滚回哈尔滨,你妈这里我去说,她骂我一顿也好,打我一顿也好,横竖弄不死我。宋诗意,你才二十五岁,人生的四分之一罢了,这个时候就开始跟生活妥协,将来的四分之三你打算活在后悔里?”
宋诗意捧着暖手宝,平静地看着她,笑了,“双,你想过没,我是只有二十五岁,可我妈五十多了。”
陆小双一愣。
“我的人生才过去四分之一,可她剩下的也没比四分之一多多少了。”宋诗意笑着,眼里却是一片遗憾,“我爸走了,我就只剩下这么个妈。我不管她,谁管她?”
“那你自己的梦想呢?就这么不要了?”
“再找找,说不定还有别的梦可以追。”她十分乐观。
“我呸。”陆小双踩着高跟扭头就走,没几步又回头,咬牙切齿地说,“我等着看你将来拖儿带女,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跑来跟我哭,说你悔不当初,明明有梦可以追,结果输给了柴米油盐酱醋茶。”
……
宋诗意守摊守到了下午六点,天黑了,钟淑仪来找她。
“今天就到这儿吧,天太冷了,咱们娘儿俩去吃涮羊肉。”
两人一起收了摊,拐了几个胡同,就到了熟悉的小店。店里烟雾缭绕,暖气熏人,麻酱的香气在空气里久久不散。
宋诗意吃着吃着,就有些出神。
就在前不久,她还和那位小师弟一起在哈尔滨吃涮羊肉,她一股脑把往事都吐给了他,他是那样坚定地告诉她,不要放弃。
钟淑仪碎碎念着些琐事,有的她听进去了,有的没听进去。
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就飘远了。
程亦川呢,他今天比的怎么样啊?赢了吗?和队友庆祝去了?竟然这么反常,都没第一时间告诉她好消息。
她又忍不住撇了撇嘴角,还说什么等他的好消息。
饭吃到一半,手机震动起来,一连好几条消息涌入。她一顿,还以为是程亦川终于记起她了,没想到拿起手机,却发现消息来自郝佳。
“师姐,程亦川出事了!”
“他滑到一半,刚开始加速,雪杖就断了!”
“他撞上旗门,当场就昏了过去,所有人都吓坏了。”
紧随其后的,是无数个哭泣的表情。
宋诗意一手拿着手机,一手还持着筷子,听见这个消息,筷子吧嗒一声落在桌上。
钟淑仪抬头,就看见她脸色一白。
“怎么了?”
宋诗意没顾得上回答,猛地起身,大步流星往店外走,拨通了郝佳的电话:“怎么回事?”
*
程亦川醒来时,天都黑了。
空气里一股消毒水味,视线里白花花一片,医院永远是这么单调的色彩,雪白的墙,雪白的天花板,雪白的被子,和雪白的制服。
他掀开眼皮子,动了动眼珠,就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巨大的嗓音:“教练,他醒了!”
程亦川扭头一看,正对上魏光严兴奋的眼神。
下一秒,病房的门被人砰地一声推开,以孙健平为首,一众教练都挤了进来,就连难得出现的李主任也来了。
主任官职最大,清了清嗓子,带着官方的友好微笑,第一个开口:“程亦川,你怎么样了?感觉还好吗?上面一听说有运动员在雪场受伤这事,第一时间就派我来看望。你——”
“一边儿去吧。”孙健平没给他什么好脸色,直接把他撞到了一边,眉头紧锁挤到了床边,“头还疼吗?哪里不舒服?我让丁教练去叫医生了,你都昏迷一下午了,医生说等你醒了,再做一遍检查。”
程亦川愣愣的,还没回过神来:“我怎么——”
也只是一刹那,无数记忆涌入心头。
雪杖断了。他摔了。背部撞上旗杆。天昏地暗。
雪杖。
他的雪杖!
程亦川支着床,猛地坐起身来:“我雪杖呢?拿来!把我雪杖拿来!”
结果才刚坐起来,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晕得要命。
魏光严见他脸色不对,赶紧上来扶住他:“别乱动,你脑震荡呢,瞎动什么啊?一会儿头晕恶心不说,万一要是——”
话音未落,程亦川一把扒住他的手,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魏光严:“…………………………”
全场震住。
这真是说时迟,那时快,程亦川几乎是眼都不眨就吐了魏光严一身。
魏光严的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紫,看着这一身乱七八糟的东西,浑身僵硬。
好在医生来了,还带了两名护士:“怎么坐起来了?头晕了是吧?快,扶他躺下。”
护士赶紧接替了魏光严的工作,把人给扶躺下了。
魏光严咬牙切齿叫了一句:“程亦川,你他妈——”
到底没能对着这么个虚弱的病人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他风也似的跑了,还没出门就开始脱衣服。
孙健平看着医生替程亦川检查,回头对李主任说:“上面的关心,我替你们传达,这儿没你什么事了。”
“你传达?你什么身份,怎么能替我传达?”
“送客。”孙健平显然没有心情和老对头扯皮,直接下了逐客令。
袁华冲李主任笑笑:“您还是先走吧,李主任。这儿有我们在,程亦川不会有事的。”
又扯了几句,李主任冲程亦川说了几句客套话,讪讪而去。
医生替程亦川检查一阵,取下听诊器,回头说:“轻微脑震荡,今晚住院观察,明早再复查一次,如果没什么事,就可以办出院手续了。”
孙健平松口气,指指他的脚:“这儿呢?”
“普通扭伤,静养一周就好,问题不大。”
“那背——”
“没有骨折,但皮肉伤还是挺严重,让他短时间内不要洗澡,每天都要抹药换绷带。”
孙健平总算松口气,“谢谢医生。”
医生点头,“他这会儿头晕,少说点话,多让他休息。有什么事情按铃,护士站会第一时间派人过来。”
然后回头看着程亦川:“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说。多喝水,少动,最好睡一觉。”
医生走后,病房里就剩下教练组和床上的程亦川。
孙健平顿了顿,头也没回地说:“都回去吧,医生的话你们也听见了,问题不大。你们先回去,把队里的情绪安抚一下,就说程亦川只是轻伤,没什么大碍。”
袁华:“那医院这边——”
“我守着,不是还有几个自告奋勇的人吗?魏光严是他室友,让他也留下照顾吧,其余的都回去。”
……
程亦川头晕目眩,话也不敢多说,云里雾里听见孙健平把人都弄走了。
房门合上,他半睁着眼睛,有气无力地问:“魏光严怎么回事啊?”
孙健平都想笑了,“你弄成这个样子,第一句想问的居然是魏光严?”
“他留下来干嘛?看我没死,准备再送我一程?”
“胡说八道,别说什么死不死的。”孙健平皱眉,伸手想给他一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摸摸鼻子,看在他的病人的份上,不予计较,“你摔了,魏光严是第一个跑过去的。你进医院了,人也没走,教练组在外头说话,他就在这儿守着你。”
程亦川有些发愣,没说出话来。
孙健平又说:“你小子,平时那么狂,看不出人缘还不错。你们速降队有人关心你就算了,隔壁技巧队还有俩死活不走,非要在这儿看着你的。”
“……薛同陈晓春?”
“可不是。”
程亦川笑了,笑着笑着又苦着脸,褶子都起来了。
“教练,我好晕啊,想吐……”
“呵,你这一跤摔得可不轻,只是头晕恶心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孙健平皱眉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拿出手机打电话,“我让丁教练去给你买点清粥什么的。”
一通电话言简意赅,挂了之后,他又说:“丁教练在给你办手续,魏光严去买饭了。”
程亦川半闭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空气短暂地停滞片刻,孙健平看着他,还是问出了口:“这事,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
床上的人脸上都是细小划痕,平时皮肤白净细腻,这会儿看着有了不少血痕,鼻尖也破了,抹了药很是狼狈。
他脸色有些苍白,毫无血色,就这么孱弱地躺在那,终于没了平日里的生龙活虎,多了点秀气斯文。
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
他看着孙健平,平静地说:“是卢金元干的吗?”
孙健平顿了顿,“还没查清楚。”
“不可能是意外。”他的眼睛慢慢地眯了起来,终于有了愠怒的征兆,“我所有的装备都是我爸妈替我从国外买回来的,不是最好的我不要。那雪杖我用了几个月,上星期还保养了一遍,要是出了问题,我不可能不知道。”
孙健平点头:“不是意外。”
程亦川猛地抬头看他。
“我让丁教练把你的装备都带走了,断的那根雪杖是从中间被人整整齐齐锯开,只用加固胶粘合起来了,一旦你开始加速,雪杖跟地面开始摩擦,基本上就会立马断裂。”
程亦川垂在身侧的手慢慢地攥紧了被子。
孙健平再问:“如果真是他,你想我怎么处理?”
程亦川眼神一冷,笑了:“他不是想我死吗?以牙还牙,行不行?”
话音刚落,他的手机响了。
孙健平上前两步,从床头柜拿起他的手机,递给他,眼神落在屏幕上,忽的一顿。
程亦川接了过来,看见上面的名字,也是一顿。
宋诗意。
他不知哪来的慌乱,那阵戾气与愠怒霎时间灰飞烟灭,只留下一片不知所措。
第36章 第三十六个吻
程亦川拿着手机游移不定,苦大仇深地靠在床上,就是不想接起来。
病房里一片寂静,除了手机的震动声,只剩下走廊上偶尔传来的脚步声。
孙健平努努嘴:“接啊,愣着干什么?”
程亦川虚弱地扶住额头,将手机一把塞回孙健平手上,一脸做作:“我头晕,说不了话,一说就想吐。”
“……”
孙健平顿了顿,“那这电话,是我帮你接,还是——”
“静音吧,搁床头就行。”
孙健平瞪他一眼,没好气地接起了电话:“喂?”
程亦川手一僵,一把从额头放了下来,颤颤巍巍指着孙健平,无比夸张地比口型:“我不在我不在!”
孙健平回瞪他一眼,对着电话那头嗯了几声,然后说:“程亦川啊,他在我旁边啊。”
???
Excuse me ???
程亦川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强行忍住骂脏话的冲动,只是哆哆嗦嗦指着教练。
下一刻,孙健平放过了他,一边瞥他一边说:“是摔了,但是没什么大碍,就是点儿皮肉伤,稍微有点脑震荡。这会儿睡过去了,你让他休息会儿,明天再打过来。”
程亦川如释重负。
孙健平把情况简单说了下,因事情还未调查清楚,就算是对着情同父女的徒弟,他也只说是程亦川自己摔了,没把卢金元扯进来。
哪怕怀疑再大,这种事情也不好信口开河,事关运动员的声誉,一旦出口,就会产生重大后果。
三言两语后,他挂了电话,把手机扔给程亦川。
“为什么不接电话?”
程亦川:“一说话就想吐。”
“老子信了你才有鬼。”孙健平指指他,“也不自己数数,从刚才到现在说多少句话了?也没见你真吐。”
两人没能说上几句,魏光严和丁俊亚回来了,拎了两口袋外卖,在病房外咚咚敲门。
孙健平开了门:“你俩怎么一起回来了?”
丁俊亚说:“楼下碰见的,我办好手续了,在电梯口看见他买饭回来。”
于是程亦川生平第一回 跟个大爷似的躺在床上,看着教练和室友摆了一桌饭,魏光严亲自端了一盒清粥,还往里夹了一大堆菜,递到他手里。
被程亦川神情古怪地看着,魏光严浑身不自在,粗声粗气吼了句:“我是看你这会儿要死不活的,好心帮你一把,免得你还把我和卢金元当成一伙!”
教练那边都是米饭,只有程亦川手里是清粥小菜,魏光严看似粗糙,其实粗中有细。
捧着饭盒,程亦川顿了顿,说了句谢谢。
魏光严倒是一惊,回头看他一眼,想说不用谢,最后出口的却是一个哼。
昏了一下午,这会儿脑子还晕乎乎的,程亦川没能吃下几口,很快又躺下了。孙健平让魏光严去处理饭盒一类的垃圾,把丁健平拉倒走廊上说话去了。
病房里静悄悄的,程亦川迷迷糊糊睡着了。
醒来时,天已完全黑了,病房里就剩下魏光严,坐在那单人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哼哼唧唧地玩手机。
程亦川看了两眼,说:“直板机好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