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的年轻感染了她吗,总觉得那小子一来,日子都明亮了。
程亦川洗完澡,顺手把贴身衣服也洗了,就穿了条裤子站在厕所里,迟疑着,挠挠头。
就这么出去?
没穿上衣啊。
他踌躇不已,正发愁时,忽然瞥见地上有个黑乎乎的东西在飞快移动,定睛一看,猛地冲了出去:“操,她家还有蟑螂!”
“哪儿呢?”卧室里,铺好床的人来得更快,腾地一下窜了出来,一眼看见厕所里的小强,想也没想,脱了拖鞋就朝地上拍去。
啪的一声,强哥倒地。
身手敏捷的宋诗意好整以暇将鞋子又穿上了,转身抽了两张纸巾,包着蟑螂的尸体扔了。
程亦川:“……”
开始怀疑人生。
“你就这么把鞋穿上了?”
她不解:“不然光脚?”
“女孩子看见蟑螂不该尖叫着花容失色吗?”
“你偶像剧看多了。”
这是偶像剧的问题吗?程亦川瞠目结舌。看见蟑螂他都要吓一跳,这女人居然……
心情十分复杂。
下一秒,他看见宋诗意扭头看着他,有那么一秒钟的惊讶,紧接着便没有半点忸怩之色,用欣赏的目光打量起来,“可以啊程亦川,身材不错啊。”
程亦川这下想起自己没穿衣服!
他脸红脖子粗,抱住刚洗完的贴身衣服,勉强遮挡了一部分,冲她凶巴巴吼了句:“眼睛往哪儿看呢?”
宋诗意好笑,“我看你比我更像个大姑娘。”
看见蟑螂会叫,没穿上衣还遮遮掩掩。
她翻了个白眼,一边去厨房烧水,一边说:“没穿衣服很稀奇吗?胡同里一堆大老爷们儿,一到夏天就穿着大裤衩裸奔,你以为谁爱看你?我要真想看,那会儿和丁师哥出去比赛的时候也该看够了。”
等等,她说什么?
这事儿跟丁俊亚又扯上关系了?
程亦川捧着湿衣服,噌的一下跟进厨房:“丁俊亚怎么了?”
“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瞎讲究?都是运动员,不拘小节惯了,到了赛场,该换衣服找个没观众的地方就换了,谁跟你似的非要找个干干净净的更衣室,生怕有人觊觎你的肉体。”
宋诗意往水壶里灌满了水,插上电,转身往客厅走。
和他擦肩而过时,她似笑非笑看他一眼:“前世界冠军的身材我都看过了,不差你这点。”
程亦川的火气腾地一下就上来了,跟着她往客厅走,四下看看,把湿漉漉的衣服往凳子上啪的一放。
“我怎么了我?难道我比他差吗?”
年轻人站在狭小的客厅里,因为常年运动,身体线条漂亮流畅,肌肉紧实而匀称,衬得这房间更加逼仄。
他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刘海还贴在额头上,漆黑漂亮的眼珠子冲她一瞪,满是怒火。
起伏的胸膛令胸肌更加显眼。
小腹是纹理分明的线条感,整整齐齐。
……无比鲜活的一具肉体。
宋诗意被他莫名其妙的怒气吓一跳,下意识指指他的胸:“你露点了。”
程亦川恼羞成怒,把胸一挺:“露了又怎么样?你就说吧,我到底哪点比他差了?”
都是一个脑袋两只手,当谁没肌肉?
程亦川从小到大引以为荣的不只是滑雪技巧,他从牙牙学语起就被叔叔阿姨们夸赞模样生的好,后来长大了,更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女生们青睐有加的对象。
怎么搁宋诗意这儿,就好像成了个乳臭未干、毫无男性魅力的小男生?
宋诗意扑哧一声笑出来,“行行行,你不差,你身材好的很,谁都不如你。”
她当打发稚童一般,去阳台上拿衣架来,让他晾衣服。
程亦川有气无处发,只恨恨地咬牙切齿,好你个丁俊亚,趁人不备露肉是吧?还打算用肉体吸引别人的注意,真是阴险狡诈,卑鄙无耻!
他气势汹汹把衣服挂上,另一边,宋诗意找了件放在陆小双家的夏天的睡衣。
“这件挺宽松的,之前我放小双这儿的背心,要不你先凑合穿?”
程亦川眼睛一眯,下巴高抬:“不穿。”
宋诗意一顿,还以为他的洁癖上头了,“哟,你还嫌弃我?不穿拉倒。”
程亦川没吭声,瞪着眼珠子看着她,心道,他都能在你面前什么都不穿,我穿什么?
怎么,当谁不会露肉?
看不起谁啊,当谁身材拿不出手吗!!!
于是露肉的程亦川顶着鲜活的肉体在屋子里晃荡了一整晚,晃得宋诗意头晕眼花。
秉承运动员的良好作息,两人早早躺下。一个在阁楼上,一个在下铺。
开放式的loft,上面的人翻个身,下面的也能察觉到。躺了一会儿,宋诗意低声说了句:“别动了,程亦川。”
上面的人一顿:“我吵着你了?”
“咯吱咯吱,跟老鼠似的。”
程亦川嘟囔:“这床也太硬了。”
“将就睡一晚吧。基地的床也没软到哪儿去,你是怎么睡着的?”
“我到队里第二天,网上买了张席梦思。”听语气他还挺得意。
“……”她早该猜到。
既然睡不着,那就说说话。
隔着块楼板,宋诗意为他千里迢迢赶来北京致谢,虽说这声谢谢来得迟了些,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
程亦川说:“谢谢这种话,留到将来再说吧。”
“哪个将来?”
“你的腿完全康复,重新站在亚布力的那个将来。”
宋诗意一顿,没想到他又提了一遍。下午是她失态了,被生活磋磨得千疮百孔,又被现实打得万念俱焚,他问什么她就答了什么,后来想想,不免好笑。这世界上没那么多如果,如果腿能康复,如果有机会重头来过,如果……
她自己也知道,这腿是没法好起来了。
孙健平当初找遍了队里能用的资源,把她从国内送去香港,最终也还是没能完全治好,程亦川的话不过是安慰她罢了。
她好笑:“你还上瘾了?安慰的话,说一次就够了。”
上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那家伙爬了起来,从床边的栏杆上探了个脑袋出来,“谁安慰你了?我是认真的。”
宋诗意躺在床上,与那个脑袋对视着,他的眼神里有一种执拗的光彩,令她一愣。
认真的?
那人趴在床边,问她:“知道TomGilbert吗?”
名字似乎有点耳熟,但她摇了摇头。
“那澳大利亚的跳台滑雪运动员Ashley呢?”
“废话。”练滑雪的谁不知道?
楼上的人露出小白牙,灿烂一笑:“知道就好。Gilbert当年是她的康复医生,她受的伤比你严重多了,最后都照样拿了冬奥会冠军。你这点小伤小痛的,不在话下。”
宋诗意错愕地望着他:“你是让我去找他?”
可她上哪儿找去?
程亦川一脸神气地伸出手指头,摇了摇,“Nonono,我程亦川一向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人我已经替你联络好了,就等你上门。”
他把Gilbert对她的病情评估说了一遍,明明是孩子气地趴在床边的模样,说话的样子却很专注。她从不知道他对她的腿伤竟知道得如此详尽,也没想到那句让她重头来过并非戏言。
宋诗意怔怔地看着半空中的脑袋和那仿佛永远喋喋不休的嘴,半晌才开口:“你什么时候找的他?”
“那晚你带我去吃涮羊肉的时候。”
“怎么找到的?”
她不是傻子,那样一个只在新闻报纸上出现过的外国康复医生,找起来有多费劲,又要走多少弯路?可程亦川竟只字不提,就这么凭空替她抓来了救命稻草。
按照程亦川的性子,本该得意洋洋说一说自己是怎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让远在欧洲的程翰动用了多么大的人脉,才终于找到Gilbert,并顺利说服他接下宋诗意的案例。可他在半空中俯视着躺在床上的人,张了张嘴,最终省去了那说不清的劳苦功高。
她披散着头发睡在枕头上,素净纤细,黑发像朵盛开的花,越发衬得她面容苍白。
没有了高山白雪,宋诗意就只是普普通通的姑娘,二十五岁,也会哭泣,也有脆弱的灵魂。旁人一生中中能够受到的挫折,她也毫不例外要一一走过。
程亦川俯瞰着她,收起了神气,收起了得意。
他低声说:“信息时代,找一找,总能找到。”
那并不是什么关键所在,关键的是——
“宋诗意,你会好起来的。”
重新踏上雪山,回到亚布力,曾经的辉煌,曾经的骄傲,统统会回来。他不愿看她这样柔弱地向生活臣服,她就该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姑娘,似笑非笑的捧着手心里他的签名,甩甩马尾,说他还嫩得很。
像是在劝慰她,又像是在劝慰自己,程亦川的声音像是希腊神话里的阿波罗,能够预言未来。
他说:“要拿冠军的不止是我,还有我们前世界亚军。”
他笑出一口小白牙,懒洋洋地说:“我等你啊,师姐。”
良久,他听见下方的人叹了口气:“程亦川,这笔债,我可能还不起。”
是金钱,也是人情。
他翻身躺在床上,说:“我才不要你还。我程亦川一向做好事不留名——”
“你就叫我红领巾。”剩下的话,她喃喃出口,和他低声应和。
笑的同时,眼眶有些热。
她问:“程亦川,你是天使吗?”
楼上传来他洋洋得意的笑:“现在知道我好了吧?再给你一次机会,说,我和丁俊亚谁的身材好?”
宋诗意低声笑起来,片刻后,存心说:“丁俊亚。”
楼上的笑声没有了,下一秒,那只脑袋又一次探了出来,带着愤怒的表情:“你说什么?有胆再说一遍?!”
楼下的人终于没忍住,放声大笑起来。
第56章 第五十六个吻
是夜,对未来充满希望的程亦川很快进入梦里,哪怕环境不够舒适,舒畅的心情也足以克服。
但宋诗意不一样,她在希望乍现的这一刻,思索得更长远了。
TomGilbert于她而言,固然是根救命稻草,也许很多受伤的运动员一生都难以抓住,而她却有望得到他的帮助。但难的是,医生人在冰岛,她家境不好就算了,上哪儿去凑出这笔钱来?
巧的是,次日她顶着大大的黑眼圈起来后,就接到了孙健平的电话。
他说:“我替你申请过了,今年有新政策,国家对因伤病退役的运动员有补助,你把卡号发过来,开户信息和身份证一起填给我。估计下个月就开始到账,大概一个月能有三千块。”
她愣了愣。
孙健平又说:“另外你退役了,我跟队里也申请了一下,上面说意思意思,给你两万的抚恤金。你知道姓李的一向抠门儿,钱不算多,但聊胜于无。”
师徒俩聊了聊近况,结束了通话。
宋诗意心下一动,回头就看见程亦川洗漱完毕,站在厕所门口抱臂而立,似笑非笑的样子。
她扬扬手机,“是你跟孙教说的?”
“怎么什么都往我头上栽?”
“真当我是傻子?世界上哪有这么凑巧的事?”
程亦川笑着举手:“行吧,就算是我说的。但我只说了我替你联系上TimGilbert了,别的事可跟我没关系,你要谢就谢孙教练。”
宋诗意侧头,窗外天光大亮,一夜寒雪为胡同裹上银装。她竟不知自己何德何能,遇上这样倾囊相助的一群人。
“要是我恢复不了,没法重拾辉煌,你们会失望吗?”
程亦川笑了,斜眼看她:“问答题——勇攀高峰一词里,重点是什么?”
“高峰?”
“错。”少年眉眼微抬,目光明亮,“是勇。”
“……”
“只要你有勇气去重头来过,不论结果如何,都足够大家欣慰了。”他笑意渐浓,打了个呵欠,“再说了,再差又能差到哪里去?你现在已经在人生的最低谷,不会比这个更差了。”
宋诗意失笑。
“我怎么觉得你是在埋汰我?”
*
程亦川的北京之行又一次匆匆落幕,这回不是赶时间归队了,而是春节就要来了。
两天时间里,宋诗意冒着风雪带他游故宫,逛颐和园,偶尔扮演着业余导游的角色,讲讲北京的历史野史。只可惜走在颐和园里,她还能扯到小学课本上的火烧颐和园。
“等一下,不是火烧圆明园吗?”
宋诗意一顿,强行圆场,“你想啊,八国联军圆明园都烧了,还能不顺便来颐和园也烧一烧?”
“我怎么记得是英法联军?”
“……”
宋诗意怒了,“我是导游还是你是导游啊?你那么能,行,你来讲。”
程亦川眉毛一抬,“成啊,我讲就我讲。你想听哪一段?要不,就从我们脚下的苏州街说起?”
他毫不迟疑地从乾隆建苏州街起,一路讲到李莲英与慈禧。
宋诗意:“你闭嘴。”
有文化就是了不起。旅个游也能比她这地地道道的北京人更像北京人。
可惜春节来临,她很快在机场送走了这位伪本地人。
程亦川跟她约好了,春节后去冰岛见Gilbert,正巧他父母在欧洲,他去见见那长年在外漂泊的夫妻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