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瞧,人与人之间本来就是这样简单,他也没说要用钱去收买她,不过在她患难之际帮一把,替她守住她的家。
程亦川的想法很简单,和他本人一样,一目了然。
可程翰不同,程亦川也心知肚明,如今他花的是父母的钱,帮人是一回事,不败家是另一回事。守住宋诗意的房子,同时也不能坑了父母不是?
然而这一份企划书,要了外语生运动员的老命。
程翰那么精明,不可能看不出这份企划究竟出自谁的手,所以程亦川基本杜绝了找人代笔的念头。他咬着笔杆,大过年的不出门玩,成天对着百度、知网啃资料,然后敲敲键盘。
别人是下笔如有神,他这分明是下笔如有鬼。
想哭。
程亦川在夜里倒在床上,精疲力尽地跟魏光严日常唠嗑。当然,他们的对话已经从当初的《贫困山区的操蛋日常》变成了《论红领巾的生存艰辛》。
魏光严沉默片刻,说:“你完蛋了,程亦川。”
“还用你说?写完这份企划书,我怎么着也要去了半条命。”
“我说的不是这个。”魏光严没好气地嚷嚷,“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发现你对师姐关心过头了?”
程亦川一愣。
魏光严掰着手指头细数:“要不要我帮你算算这个假期以来你提到宋诗意的次数?1234567,她有一天缺席过我们的谈话吗?”
“嘿,我说你思想能纯洁点吗?”程亦川从床上一跃而起,“那我问问你,你这个假期又提了多少次陆小双?陆小双长,陆小双短,连陆小双昨天晚上拉肚子你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我看你俩的问题比我和宋诗意更大吧?”
“我,我们有什么问题?”
“我和宋诗意好歹一个队的,大家都是运动员,本是同根生,顺便操个心。你呢?你俩什么关系?”
魏光严一时情急,说:“我,我和陆小双都没文化啊。同是天涯沦落人,干脆偶尔聊个天。”
一通电话在吵吵闹闹中结束,两人最终达成共识:他们都在各自的人生里找到了志同道合的道友,以纯洁无比的心态友好交流着。
“就是这样。”
“我也是啊。”
然后双方和平地挂了电话。
魏光严:“呸,你对师姐没意思才怪!”
程亦川:“呵呵,陷入感情中的睿智少年尤不自知。”
横批:全世界都在蠢蠢欲动,只有自己才是最纯洁的。
*
出人意料的是,房子挂出去没两天,中介就打来电话,说有人要买房。
宋诗意家里情况特殊,并没有提前搬离,得等到房子出手,钱到账了,这才能搬走。
中介说:“是个爽快人,听了报价觉得不错,也没再往下压,说是今天下午去看看房子,可以的话就走流程。”
母女俩在家正襟危坐,等来了中介和买家,是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看着挺和气,里外转了一圈,就含笑拍板。
宋诗意从前没卖过房子,但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也叫她如坠梦中。
这就完了?
就这么成了?
然而从房子挂牌到最终交易,当真只用了三天时间。买家态度极好,一切程序都很配合,甚至和颜悦色说:“不着急,你们慢慢搬,我买了房子也没急用,先搁那儿一阵。”
剩下的半个月里,宋诗意在北四环找到了还不错的小区,房租算下来也还能接受,虽说房子小了些,但原本胡同里的老屋也不大,母女俩住绰绰有余了。
搬家那天,陆小双拦了她叫物流公司的念头,一通电话找来乐队的人,除了新的鼓手东子以外,还要在酒吧见过的键盘手、贝斯手和吉他手。
东子还是充当司机,大家笑嘻嘻搬东西,热热闹闹聊着天。这些早早就不念书,出来跑江湖的人,讲义气,有侠气,在宋诗意感谢他们时,纷纷拍着胸脯说:“双姐的姐妹就是我们的姐妹,小意思,小意思。”
东西都挪到新家去了,宋诗意要请大家吃饭,陆小双把手一招:“免了免了,你和阿姨收拾收拾屋子吧,我们晚上还要去酒吧镇场子呢。明儿我再来帮你们拾掇。”
一群人来得快,去得更快,一阵风似的消失在小区里。
这房子是旧了点,但还算干净,五十二平,在三楼。小区绿化很好,虽是老房子,但前些年城市改造,房子也统统刷上了红色的外漆,乍一看,仿佛基地里的红房子。
这也是宋诗意一眼相中它的原因。
母女俩收拾了一阵,但一天也忙不完这么多事,于是一起去小区外的小餐馆里吃晚饭。
黄昏时分,有人敲门。
宋诗意刚铺好床,开门一看,是个穿制服的快递员。
年轻小哥送来一只沉甸甸的箱子,满头大汗地说:“您的快递,请签收。”
宋诗意签完名,把箱子搬回家,莫名其妙打开来看,箱子里是一只折叠起来的柔软床垫。
把东西搬出来时,有张卡片掉在了地上,她捡起来一看,上面写着:新生活的第一天,做个好梦吧,宋诗意。
没有署名,卡片大概也是商家按照顾客要求书写的。
可宋诗意就是想也不想地拨通了程亦川的电话:“你送的床垫?”
那头的人一顿:“这么容易猜中吗?”
“除了你,没人会这么讲究了吧。”
她还记得他上次在陆小双家过夜时曾说起过,入队的第一夜,他就在往上买了床席梦思。送床垫这种事,放在他身上毫不稀奇。
程亦川非常得意,点头十分骄傲地说:“没错,这么体贴这么有格调的事,确实也只有我能想到。”
“……”
宋诗意觉得很稀奇,这人是哪里来的优越感,送个床垫怎么就体贴有格调了?
可他的一片好意,满心赤诚,她仿佛能清楚感知到,于是含笑说:“谢了啊,程亦川。”
“这么客气干什么?”他还不太习惯她一本正经道谢的语气,面色微红,挠挠头,躺在床上翘起了二郎腿,问,“搬家顺利吗?”
“顺利。小双叫了乐队的人来,大伙帮着一起搬的,车也是东子开的——东子你见过的,就上次酒吧那个鼓手。”
他问什么,她就答什么,巨细靡遗说了今天的事情。
电话的最后,程亦川说:“想好多久去见Gilbert了吗?准备好了,我就安排行程,订机票了。”
宋诗意望着窗外的夜色,想了想,说:“随时都行。”
陌生的新家,陌生的夜景,连空气里都是新生的味道。旧日种种已落幕,她对未来没有任何恐惧,如今只有期待。
程亦川说得对,再坏也不会比之前更坏了。
她深吸一口气,听见他在电话那头精神奕奕地说:“那我订机票去了,你快躺上我的新床垫,明天反馈一下试用感受啊。”
宋诗意笑了,挂电话前听到了最后一句:“好梦,宋诗意。”
结束通话时,心情很轻松,仿佛生活的重担悉数落幕,未来种种都值得期待。她并未告诉程亦川,那张新的床垫被她安置在了母亲的床上,而她就睡在旧棉絮上。
可奇妙的是,她很快入睡,就在自己的旧棉絮上也做了一整夜的好梦。
她梦见欧洲的街景,艳阳下的阳蓬,街角的露天咖啡馆旁,金发碧眼的人大口吃着意大利面。远处有连绵起伏的阿尔卑斯山,近处的广场上白鸽纷飞。细碎的阳光洒落一地,温柔了世间万物。
天亮时,她看见了大半夜里程亦川发来的机票信息,心跳骤然加快。
冰岛,她来了。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电话的另一头,顶着黑眼圈熬了一夜的人,依然在精神奕奕地逛着网店,在魏光严醒来的第一时间,拉着他继续昨夜的“选择题游戏”。
两张卫衣图片扔过去——
“黑色和灰色,哪件好看?”
“灰色。”
“可是黑色显得更帅更利落啊!”
“那就黑色。”
“但是灰色好像更高级更有质感?”
“你他妈一晚上不睡,就为了买些有的没的臭美???你是去欧洲见你爸妈,还是见你丈夫娘啊?!”魏光严生气。昨晚拉着他熬夜选行头就算了,好不容易求着程亦川饶他一命,醒来居然还要继续这个游戏。
“别生气嘛,生气多伤肝啊。”程亦川一边打字,一边毫不犹豫又扔了几张图片过去,“这几顶帽子,哪个好看?防风帽要买一顶,棒球帽要买一顶——”
“滚!老子不认识你!”魏光严在看见图片上的标价那一刻,彻底暴走。
他到底为什么要陪着这个丧心病狂的人选这些昂贵的玩意儿?
他自己都买不起!
他凭什么费了精力还伤自尊?!
魏光严噼里啪啦打字:“程亦川,你知不知道节约是种美德?我告诉你,我奶奶辛辛苦苦养了一年的猪,累死累活,起早贪黑,卖了也买不起你一身行头。”
那头奇异地沉默了。
魏光严等了半分钟,没等来他的反应,思考着自己是不是刺伤了他那颗少男心。其实反过来一想,这厮平常也不怎么花钱,唯一的兴趣爱好就是臭美打扮,基地给的补助好像也是可以负担的啊……
他是不是伤到了程亦川的自尊?
这么想着,善良的他又发了条信息过去:“其实爱美也没什么,爱美之心人皆——”
消息还没发完,程亦川一口气又扔了几张图过来。
“背包!我居然忘了买背包!快帮我看看,这下面哪个背包比较man比较有男子气概?!”
魏光严一口老血哽在喉咙里,仰天长啸:“程亦川,老子要拉黑你!”
五天后,穿着一身帅气行头的人出现在北京首都国际机场。
他带着黑色棒球帽,一身黑色大衣,脚下蹬了双Timberland的拉风短靴,浅灰色的套头毛衣很风骚地在脖子上砌了个堆堆领,目不斜视地顶着众人的视线往外走去。
大老远的,他一眼看见了宋诗意,和她逐渐张成O字型的嘴。
他淡淡地朝她走去,心说,别惊讶,天生丽质难自弃。
走近了,他一脸从容地等待宋诗意的夸奖,然后看见她咧嘴笑着问了句:“程亦川,你要去欧洲当男妓吗?”
“……………………………………”
程亦川:老子跟你拼了!
第58章 第五十八个吻
还能有比这更戳心的开场白吗?
没有了。
程风骚前一刻还像只膨胀的气球,从远处优雅地飘过来,下一刻听见宋诗意的形容,就真变成气球了。
生气的气。
气死人的气。
航班从北京到香港,转机后直飞冰岛。一路上,宋诗意因为一时的言语不慎,不得不接受程气球对她耳朵的无限荼毒。
“我不好看吗?”
“你就说我从头到脚哪儿没穿对吧。”
“棒球帽难道不酷吗?”
“黑色羊毛大衣难道没有衬托出我优雅的贵族气质吗?”
“宋诗意你是眼睛有问题还是审美有问题?”
“你其实也觉得我很帅,只是碍于面子不肯承认,所以采用了比较极端的措辞,对不对?”
“……”
宋诗意:“对对对,你说的都对。”
程亦川:“……”
她又敷衍他了!
她就是摸清了他的善良大度,最近惯用“行行行”、“对对对”这一类的台词敷衍他!
程气球的碎碎念再也停不下来。
直到登机了,两人在靠窗的双人位入座,宋诗意系好安全带,终于侧头一把捂住他的嘴。
“程亦川,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啰嗦?”
她还嫌他啰嗦?
程亦川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可气话没能说出口,他的视线落在那只贴在他唇边,眨眼间又飞走的手上,心跳漏了一拍。
柔软的,被早春的气温染凉的手。因为常年握着滑雪杖,掌心有薄茧,与他唇间相触的那一刻,摩挲得唇瓣微微发痒。
程亦川怔忡片刻,下意识张嘴要反驳,可她刚才……说什么来着?
不记得了。
他的大脑仿佛是一摊浆糊,黏黏糊糊,余波荡漾。于是出口成了没头没脑的一句:“你用了护手霜?”
淡淡的香气残留鼻端,稍纵即逝,似乎有点甜。
“对啊。”宋诗意下意识地闻了闻自己的手,“早上用的,现在还能闻到吗?”
她的手心在接触到他的嘴唇后,又一次无意中贴在了自己的唇上。绯红的唇,润白的掌心,这一幕在程亦川看来——
简直刺激。
他的面颊轰的一下烧起来,哆哆嗦嗦指着她:“你,你还有没有点女人的矜持了!”
宋诗意莫名其妙:“啊?”
“你你你,你刚才还用这只手捂了我的嘴!”程亦川面颊爆红,夸张地不断指她的手。
宋诗意看看程亦川涨红的脸,又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手,下一秒,顿悟了他的少男心。
有没有搞错!
你这么纯情的吗,少年?
她睁大了眼睛,一巴掌照着程亦川的脑门儿呼过去:“一天到晚瞎幻想个什么啊?你是小学生吗,这脑子装点正经事行不行?”
程亦川:“这还不算正经事吗?你这是占我便宜,想跟我间接性接——”
下一秒,那只手再一次捂住了他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