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毕竟还是亲密接触一场,宋诗意心跳有些乱,坐在一旁心烦意乱地挠挠头,无意中发现发顶是温热的。显然,靠着他睡了一场,连头发顶端都紧贴着他的下巴,所以染上了他的体温。
她摸摸那个地方,耳根子有些发红,小声嘟囔了句:“早知道就不睡了……”
没敢再看程亦川,宋诗意侧头看着窗外,一架又一架飞机缓缓划入跑道,很快起飞,变成了天上逐渐远去的飞鸟。
她没察觉到,一旁明明睡着的人悄悄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小心翼翼打量着她。
程亦川清楚看见她变红的耳根,那白玉似的耳朵也染上了一层艳艳的杏色,耳垂鲜红欲滴。
他心下一动。
原来她也没有表面上那么迟钝。
又过了几分钟,程亦川也该醒来了。他一副刚刚醒来的样子,伸了伸懒腰,不经意地问:“你什么时候醒的?”
宋诗意回头,一脸镇定地答道:“我也刚刚才醒。”
“哦。”程亦川揉了揉肩膀,一脸疑惑,“奇怪,肩膀怎么这么酸?”
他清清楚楚看见,宋诗意的耳朵又红了几分,虽然她无比淡定地回答说:“我怎么知道?”
下一句,欲盖弥彰的解释:“坐着睡怎么都不舒服,腰酸背痛不是正常的吗?”
程亦川点头,嘴角一扯,肯定地说:“你说得对。”
*
从香港转机后,两人又一次坐上飞往冰岛的航班,这一次要在机上过夜,全程要整整十三小时。
程亦川有一搭没一搭和她聊天。
“你几月出生的?”
“三月。”
“那不就是下个月了?下个月满二十六?”
“二十五。”宋诗意强调,女人的年纪这么敏感,多一岁都不行。
“二五二六都差不多啊。”程亦川状似不经意地又问,“这回你回北京,你妈没催你找对象?”
对上宋诗意狐疑的目光,他赶紧解释:“上回不是你自己说的吗?你妈催着要你相亲。”
“催了啊,但这事儿也急不来。再说了,我这条件,没学历没饭碗,条件好的也看不上我。”
程亦川深以为然,如释重负地点头:“你这么想是对的——”
“你什么意思?”宋诗意危险地眯起眼。
有的话自己说可以,别人说就很有问题了。怎么,听他这意思,是觉得她条件真的很差,找不着下家了?
程亦川话锋一转:“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这事儿急不来是对的。你还年轻,我看现在的年轻人,三十岁了再找对象也很正常啊。我大表姐就是,三十二岁了嫁了个高富帅,现在日子过得可和谐了。”
不,并没有。
他大表姐二十二岁嫁的人,今年孩子都七岁了。
宋诗意惊讶地抬眉毛:“真的?三十二了还能嫁高富帅?”
“千真万确。”程亦川信誓旦旦地说,“还有我家一堂哥,也是三十岁才结的婚,男人嘛,先立业再成家,家里经济状况好了,才能给老婆孩子提供安稳的生活环境。”
不,这也是假的。
他堂哥三十岁结婚,从结婚那天起就怀疑老婆是为了他的钱才跟他在一起的,如今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婚姻生活极度不和谐。
但程亦川就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像传教士一般虔诚,向宋诗意传达这个真理。人家是It'snevertoolatetolearn,活到老学到老。他是It'snevertoolatetomarry,活得老嫁得好。
宋诗意起初还一脸狐疑,后来看他太认真,半信半疑了。
“那我就不着急了,说不定好的都在后面等着我。”
“对对对。”他满心欢喜地想,等他长发及腰——
等等,啥玩意儿?
程亦川忽然大惊失色站起来:“我去趟厕所。”
又是一顿冷水脸,又是一顿自我反省。
他怎么莫名其妙说谎诓人,非要她孤独终老才如愿以偿吗?不,不是的。他听见脑子里有一个冷静的声音在反问他:你难道不是打她主意,想让她等着你吗?
二十岁。
二十岁和二十五岁,说起来都是二十多,可他在众人眼里不过是个乳臭未干连书都没读完的小屁孩,宋诗意却是已经功成身退的体坛老将了。
程亦川看着镜子,拼命摸摸下巴,安慰自己:不要气馁,你也是会长胡子的男人了。
下一秒,那个声音再一次反问:会长胡子的就是男人了吗?
那当然了,他恨恨地对镜子说,不会长胡子的那不是太监吗?
可他心知肚明,宋诗意把他当师弟,当弟弟,就是没当个正正经经的成熟男性。要真把他当同龄人,怎么可能完全不计较男女之别,动辄教育他、敲他脑袋?
对着镜子碎碎念了半天,单人辩论都在脑中演了一场又一次,程亦川靠在门上,心道,完犊子了,这回怕是真栽了。
生无可恋。
那个声音最后一次辩驳:你这不还恋着她吗,哪里就生无可恋了?
你他妈闭嘴!程亦川一巴掌拍向自己。操,自由辩论还辩上瘾了。
走出厕所,回到座位上时,他不断告诉自己,要淡定,要稳重。年纪轻轻的,谁还没发过几次春呢?他这少男心动的已经算晚的了,发发春有助于荷尔蒙分泌,多巴胺令人快乐,等到冲动劲过了,再来好好思量他对她究竟是怎样的念想。
于是淡定的程亦川成熟稳重地坐了下来,系好了安全带。
侧头,他看见宋诗意在看手机上的照片,正好翻到的一组是以前参加比赛时拍的,画面上有孙健平、袁华,还有个个子高高、唇角含笑的……丁俊亚。
脑子一抽,他拿过了她的手机,仔细看了看。
没错,一贯严肃的丁俊亚当真在笑。镜头前没有宋诗意,那么理所当然,她是拍照的人。
呵呵,难怪笑得这么风情万种。
也没见丁俊亚对别人这么笑过。
“你干什么?”宋诗意拿回手机,不满地瞪他,“这是第二次了。未经同意就擅自拿人手机,程亦川,你懂点礼貌好吗?”
程亦川忍了又忍,还是问了出口:“丁俊亚是不是在追你?”
“……没有。”
“没有?没有他圣诞节打什么电话给你啊?吃了什么,去了哪里,怎么过节……他管得还真多。”
宋诗意气笑了:“他管得真多?有你多吗?你连他是不是在追我都要管,还好意思说他管得多?”
“我这是——”程亦川一噎,下一秒,理直气壮,“我这是关心你,站在朋友的立场替你把把关。别忘了,你也说了好的对象还在后头——”
比如我。
“——所以你可别那么好骗,轻而易举让他给骗了过去。”
要骗也是被我骗。
停!
程亦川抱住脑袋,这他妈要疯了,精神分裂症都出来了。嘴上说什么,脑子里都有另一个声音在冷冰冰地戳穿他。
不,他没这么想!
然后他听见那个声音又一次嘲笑他:你真的没这么想吗?
啊啊啊啊啊。
这飞机怎么回事,令人窒息!叫人产幻!
和自己做了半天斗争的程亦川有气无力地靠在座位上,拿出最后的力气好言劝告:“反正我觉得你和丁俊亚不搭。”
“哪里不搭了?”
“你想啊,他那么严肃刻板,一本正经的,你跟着他会觉得无趣。”
“是吗?”宋诗意笑了,“我倒觉得我就该找个成熟稳重的人。女人都这么想,希望未来能有一个成熟体贴的人照顾自己,有兄长一样可以依靠的臂膀,也像父亲一样会为你遮风挡雨、撑起一片天。”
程亦川脸一黑,不满地反驳:“你说的事跟成熟稳重有什么关系?论臂膀,那是身材。论遮风挡雨,那是担当。像我这样活泼可爱的人,不一样有坚实的臂膀和为你撑起一片天的担当吗?”
说着,他双手举起,鼓出了肱二头肌的形状。
宋诗意一顿,快笑岔气了。
“你快别笑,好好正视我说的问题,成熟稳重……成熟稳重能干什么?那叫无聊!”
“你看看我啊,找个和我一样活泼帅气的不好吗?”
“你看你都笑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你会更快乐!”
“喂,你一直笑是几个意思啊?”
“你看着我,我认真的!”
“丁俊亚他不适合你!真的不适合!”
“……”
程亦川苦口婆心,奈何这样的劝说收不到功效。
宋诗意笑了半天,拍拍他的肩:“你消停会儿,笑话讲一下就行,讲多了我肚子受不了。”
程亦川:“……”
谁他妈跟你讲笑话了。
老子是认真的!
少年的脸气得鼓了起来,成了河豚。
第60章 第六十个吻
程亦川的唠叨持续了一路,说来说去,无非围绕着“丁俊亚不适合你”、“你还年轻,运动员的重心你要搞清楚”诸如此类。
说到最后,宋诗意忽然指指窗外:“你看。”
“你少转移话题,我才不看。”他还在坚持,“宋诗意,你听见我刚才说什么了没?我是认真的——”
“赶紧看。”
宋诗意揪住他的脖子,把他往窗口生拉硬拽、使劲一拖,硬生生给拉了过来。
程亦川支着座椅扶手,下意识探头看去,只看见一片漆黑的窗外。
“什么都没有啊,你让我——”
话音未落,戛然而止。
乍一看是漆黑一片,但稍微多看两眼,就会发现在那黑色幕布之上,无数明亮的光点流淌其中。那些光点大大小小,约莫有几十个,像星芒,也像银河。
宋诗意松开他的衣领,兴趣盎然:“不在天上,反而在地面,那是什么东西?总不能是星星吧?”
“你见过长在地上的星星?”
“飞机飞这么高,也不可能是城市的灯,这么高的地方看不见灯光啊。”
她贴在窗口向下看,时而扭过头来问他,神情带了点稚气,颇像是童年扒在窗口等待父母归家的小姑娘。
程亦川一愣,挤兑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慢慢地从她身后靠近,停在离她仅有几厘米的地方,看看她的侧脸,再看看窗外的星芒。
“是岛屿。”
宋诗意的眉毛抬了起来:“岛屿?”
“我们应该正在经过北印度洋,那里群岛很多,大大小小几千个。飞机飞这么高,一盏两盏灯是看不见了,但每座有人居住的岛就有万家灯火,汇聚起来,一座岛也就成了一颗星。”
夜幕低垂,飞机上的光线昏暗不已,为乘客们提供了良好的休息环境。
程亦川就在她旁边,探过半边身子与她一同望向下方,解释的声音很轻很低,像是说悄悄话一样。
宋诗意觉得耳根子有点痒,侧头看他,而他安静地望着一地“星光”,忽然开口:“你听过William Blake的一首诗吗,名字叫To the Evening Star,《致黄昏的星》。”
宋诗意摇头。
程亦川也并不惊讶,她的回答在他意料之中。他俯瞰着地上的星群,唇角一弯,轻声背了几句。
Thou fair-haired angel of the evening,
Now,while the sunrests on the mountains,light
Thy bright torch of love.
他的声音低沉温柔,哪怕宋诗意并不能听懂诗歌的含义,也不禁屏住呼吸。她一直知道他的英语很好,发音漂亮,可他这样低声背诵久远而古老的诗歌时,浑身上下都像是被光环笼罩。
“什么意思?”她好奇地问。
程亦川侧头对上她的目光,漆黑的眼仿佛被人点燃,在那一瞬间明亮得不可思议,叫她一愣。
他含糊地说:“就是讲黄昏落幕,星星出来了。”
他慢慢地坐直了,若有所思。
忽然想起的那首诗,是在大一上期外教执教的经典诗歌诵读课上学到的。那时候外教要求所有学生,每周都要选择一首经典诗歌,熟读并背诵,在课堂上站上讲台背诵给大家。
某一次他随意地翻着那本诗集,很巧地看到了这一首,那时候选择它是图它短小精悍,背起来不费时间,可今时今日想起来,却忽然觉得也许生命里所有的琐碎都有它不为人知的意义所在。
程亦川在昏暗的机舱里侧头,看着还在俯瞰地上群星的人,心下反复循环着布莱克的诗。
来自黄昏的金发使者啊,
趁着太阳栖息在群山之中,
点燃你爱的火炬吧。
他哀叹一声,捧心倒在椅背上,摸着胸口被谁点燃的火炬。
*
长途航班坐起来很辛苦,长时间坐在座位上腰酸背痛,滋味很不好受。
宋诗意在中途起来过好几次,趁着去厕所的功夫活动活动,只可惜飞机上不能四处走动,否则她说不定已经在过道上百米赛跑起来。
叫运动员坐着不动十来个小时,不如让她撒丫子狂奔来场马拉松。
反观程亦川,平日里精神充沛的家伙,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居然很耐得住寂寞,除了偶尔上一趟厕所,其余时间都安然坐在座位上,一副沉思的样子。
宋诗意惊讶地问他:“你都不觉得老坐着难受吗?”
“不觉得。”
他答得老神在在,眼神微动。事实上就算要让这趟航程一直持续下去,飞机永不降落,他好像也没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