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枕(长嫂为妻)——墨书白
时间:2018-10-24 10:19:55

  顾楚生没说话,他看着卫韫踉踉跄跄离开,好久后,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等到了新房门口,卫韫甩了甩头,抬手闻了闻自己,又哈了口气,直到旁边传来侍女的笑声,他才觉得有些尴尬,推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就坐着楚瑜,楚瑜顶着盖头,她似乎也有些紧张,手不自觉抓紧了衣服。看见楚瑜紧张,卫韫竟就觉得放松了许多。
  成婚这件事,他是头一遭,而楚瑜却已经是经验丰富了。第一次接吻时候,楚瑜笑话他的样子他还记得,如今便怕失了颜面。
  他将同别人问来的流程在心中默念了几遍,定了定神后,走到楚瑜面前,按着那些人说的,进来要先问问新娘子饿不饿,这才显示体贴。
  他轻咳了一声,温和道:“你饿不饿?”
  听到这话,楚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卫韫僵了僵,有些不自然道:“你笑什么?”
  楚瑜不好告诉他,当年顾楚生进来第一句话也是这个,后来同他招供了,是别人告诉他进来这么说显得老练的事。于是她摇摇头,小声道:“没,就想到些好笑的事。”
  卫韫有些不自在应了声。过了片刻后,他也忘了到底要做什么,便干脆走过去,僵着声道:“那……我掀盖头了?”
  “嗯。”
  楚瑜低低应了声。
  卫韫抬手握在盖头上,他突然就有了那么几分害怕,也不知道这份害怕来源于哪里,好久后,他深吸了口气,才缓缓解开盖头。
  盖头下露出楚瑜的面容,她画了淡妆,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轻轻一扇,仿佛是刷在人心上。
  卫韫愣了愣,楚瑜久久不见他回应,便抬起头来,有些好奇道:“怎么了?”
  卫韫没说话,他就静静看着楚瑜。
  此刻的人眉眼弯弯,和当年一身嫁衣驾马拦了一支军队的女子有那么些许相似,又大为不同。
  她眼里汪了温柔的秋水,带着欢喜和明朗,他呆呆看着她,好久后,又听她问:“怎么不说话了?”
  “阿瑜……”他单膝跪下来,将头埋在她身前,低着声音道:“我终于娶到你了……”
  楚瑜听着他的话,内心彻底软了下去,她抬手扶在他发间,温和道:“抱歉,让你久等了。”
  “不久,”他摇着头,像个孩子:“你来就好了,多久我都能等。”
  楚瑜低笑,卫韫靠着她:“我从十五岁……听见你在凤陵城时候,我当时就想……我大概是喜欢你了。”
  “我一直在等,一直在想,一年又一年。”
  “还好,”他闭上眼睛:“我等到你了。”
  “要是等不到呢?”
  楚瑜忍不住问,他低笑起来:“等不到,便等不到吧。”
  “不是每份感情都要被回应,”卫韫声音朦胧:“我不小了,我明白这个道理。”
  楚瑜没说话,她沉默着,感受这一刻,整个房间里的平静和安定。
  他们喝了交杯酒,两个人就躺在床上。楚瑜有孕,也做不了什么,于是他们就靠在一起,静静说着话,说着说着,又亲在一起,亲了一会儿,又继续说。
  直到卫韫困到不行,沉沉睡去。
  他从陈国赶到洛州,又从洛州直奔华京,他从头到尾,几乎都没好好睡过。此刻睡在她身边,终于感觉自己安稳下来,便抑制不住睡了过去。
  楚瑜静静看着他的睡颜,他在她面前,似乎一直像个少年一般,干净澄澈,毫无防备。她静静看着卫韫的面容,许久后,她低下头,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
  他们似乎很少说爱,因不必言说。
  第二天清晨,楚瑜还在睡着,卫韫便醒了过来,他轻轻起身,到了院子里,顾楚生已经等在那里。他领着卫韫上了马车,平静道:“我已经通知了长公主,长公主在宫中,我们过去,等她安排好所有事,我送她和楚瑜出去。”
  卫韫点点头,跟着顾楚生进了大殿之中。大殿之上,长公主坐在高位上,与周边大臣一一嘱咐着什么。那些臣子有些年轻,有些年迈,面上却都十分坚定,没有丝毫慌乱之色,似乎外面铁骑对他们没有半分影响。
  顾楚生微微一愣,有些诧异道:“诸位大人……”
  “我等前来听长公主吩咐,”为首的老者开口,正是内阁首辅高文:“无论生死,我等都将辅佐陛下皇子,与华京共存亡。”
  顾楚生没说话,这些同僚他是十分熟悉的,这些人上辈子同他斗,这辈子同他斗,斗了已经足足两辈子。
  如今在场的,许多是高文的门生,也有许多是他的人,如今朝堂之上,他与高文呈龙虎之势已久,许多人都知道,未来若他不死,必将接了高文的位置。
  他静静看着高文,他印象中,高文一直是个不太讨喜的老头子,然而此刻站在这里,这个老者却没有一丝退缩。
  顾楚生沉默片刻后,终于道:“张辉领人在外面,说要接梅妃和陛下出去。”
  “张辉这贼子!”
  高文怒骂,卫韫讥笑出声:“谁是贼子,还不明白吗?”
  这话让在场人都沉默下来,许久之后,高文淡道:“纵然陛下无德,那也是陛下,哪怕有废立之事,也得保住皇室血脉。”
  “张辉不会动我与陛下。”
  长公主淡然出声:“此番他来,便是想接走我们。诸位,华京此次被困,怕本就是陛下一个局。用华京为祭品,让北狄平了此次诸侯之乱,各位大臣还不明白吗?”
  在场都是九曲玲珑心的人物,听着长公主如此直白开口,哪里还能有不明白的道理?高文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哀叹出声:“祖宗基业啊!”
  “高大人不必再感慨了,”顾楚生道:“当务之急,是先送梅妃和陛下出去,保住皇室血脉,日后再做打算。”
  说着,他抬头看向周边众人:“谁愿与我一起护送梅妃和陛下出去?”
  大家看着顾楚生,一眼不发。顾楚生皱起眉来:“出去才是活下来,你们死守在这里,有什么意义?!”
  “顾大人,”高文叹息出声:“您带着陛下和梅妃先走吧。我们想留在这儿。”
  “一个国家该有这个国家的气节,北狄可以攻城,也可以杀了我们,可我们不能毫不抵抗,就将国都拱手让人。我等将在这里,与众将士和百姓死守华京。”
  顾楚生愣了愣,他未曾想过高文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高首辅……”
  “顾学士不必再说,”高文摆了摆手:“武将是国家的热血,文臣是国家的气节,保护陛下和皇子是顾大人应当做的,我等无用之人,就留在这里,陪着百姓和华京吧。”
  “可是……”
  “顾大人。”
  长公主出了声,止住了顾楚生急切出口的话语,她抬起眼来,冷声道:“可都准备好了?”
  “好了。”顾楚生的话有些虚浮,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便见长公主站起来,她身着金凤华裳,一步一步从高台之下走下来,而后她转过身,朝着那些臣子深深作揖道:“诸位大义,臣妾谢过。”
  “梅妃娘娘,”高文眼中带着欣慰:“请好好保重。”
  “高首辅放心,”长公主应声道:“我会照看好陛下和皇子。”
  说完,长公主转身道:“走吧。”
  得了这一句话,所有人便跟在长公主身后,走出了大殿。
  楚瑜是被晚秋叫醒的,这时候晚秋已经收拾好了所有东西,她摇醒了楚瑜,温和声道:“夫人,王爷让您收拾行李,去宫门前等他。”
  楚瑜愣了愣,有些不明白道:“王爷可说什么了?”
  “未曾。”晚秋垂下眼眸,楚瑜笑了笑:“那便去吧。”
  她让晚秋给她梳了妇人的发髻,带了金色的发簪,面上笑意盈盈,仿佛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新妇。
  她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去了宫门外,她在宫门外侯了一阵子,便听宫门开了。她欢喜探出头去,才发现来的并不是卫韫一人。
  一群人浩浩荡荡,送着长公主和轿撵中的卫韫出来,而顾楚生和卫韫一左一右,拢袖跟在长公主身后。
  长公主到了门口,带了赵玥上了龙撵,所有人跪了一地,而后顾楚生和卫韫走了过来。
  “这是做什么?”
  楚瑜直觉不对,抬眼看向卫韫。
  “等一会儿,顾楚生先护着你和长公主出去。”卫韫笑着道:“你别害怕。”
  楚瑜一把抓住他,盯着他的眼睛:“说清楚。”
  卫韫垂下眼眸,旁边顾楚生淡道:“张辉也在门外,指名要送赵玥和梅妃出去。作为交换条件,就是可以再放你出去,顺带带上几个人。”
  “我们要带几个人?”
  “我。”
  “还有呢?”
  顾楚生没说话,他回过头,扫了一眼站在长公主后的臣子,平静道:“再没人跟我走了吗?”
  没有任何人说话,哪怕是奴婢,此刻都不敢上前。
  顾楚生面无表情转过身来,看着楚瑜道:“没有。”
  楚瑜呆呆抬头,看向那目光坚定的每一个人。片刻后,她目光落回卫韫身上,不可思议道:“你也不走?”
  卫韫沉默着,楚瑜猛地提高了声音:“你们都不走,为何就要我走?!”
  “阿瑜,”卫韫伸手握住她的手,温和道:“想想孩子。”
  楚瑜没说话,她红着眼盯着他:“你昨日才同我说过,这次回来,你守着我,便不走了。”
  卫韫的手微微一颤,楚瑜眼泪掉下来,她盯着他,沙哑道:“你昨日才同我成亲,才同我在一起。如今,如今大楚国都,大楚根基被困,你要留在这里,我明白,可你为何要我走?!”
  说着,她往马车下挣扎着下去,怒道:“我不走,我凭什么……”
  话没说完,卫韫便猛地抱紧了她。
  他的怀抱让她安静下去,他死死抱住她,无声传达着某种力量。
  “阿瑜,我可以把我的命留在这里,可你比我的命重要。”
  他沙哑出声:“活下去,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孩子。你别怕,我会想办法活下来。”
  他说这话时,微微颤抖,似乎终于下了什么决定,他闭上眼睛,沙哑出声:“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活下来,你放心。”
  楚瑜愣愣张着眼睛,听着卫韫说着话:“你得回去,你父母需要你,你兄长需要你,你妹妹需要你,卫府需要你,我母亲需要你,孩子需要你,卫家那么多将士需要你。阿瑜,活下去!”
  “卫韫……”她颤抖着声:“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
  死很容易,可活下来,却总是比死难太多。
  然而他却去做了最容易的事,让她做最难。
  卫韫知道她的意思,他轻轻笑了。
  “阿瑜,信我。”
  听到这话,楚瑜闭上眼睛。
  信他。
  除了信他,又有什么办法?
  “卫韫,”她咬牙开口:“你要是不回来,”她声音低下去:“我就挖了你的坟,鞭了你的尸,将你挫骨扬灰,这辈子,下辈子,都别再相见!”
  卫韫愣了愣,片刻后,他温和道:“好。”
  说着,他放了手,替她将头发挽到耳后,轻声道:“去吧。”
  楚瑜僵着身子,回到马车里。她死死抓着自己的裙子,咬紧了唇。顾楚生见所有人都安置好了,便踏上马凳,走了两步,他还是没有忍住,转过头来,弯下腰,压低了声道:“你要怎么办,且先和我吱一声?这城里将近百万百姓,你们要怎么办?!”
  卫韫动了动眼眸,顾楚生低喝出声:“说话!”
  “降……”
  卫韫挤出这个字,顾楚生愣了愣,卫韫慢慢睁开眼睛,定了心神:“土地不是国,朝廷不是国,唯有百姓,这才是国。”
  顾楚生震惊看着他,旁边传来了别人的催促声,顾楚生愣愣走进马车中,他坐在楚瑜对面,马车朝着城门缓慢而去,楚瑜听见城门吱呀打开的声音,终于再忍耐不住,嚎哭出声。
  顾楚生呆呆看着她,他卷起帘子,探头看出去,却是卫韫领着数百朝臣,站在城门之内,手持笏板,静静目送着他们。
  顾楚生说不出话,那一瞬间,他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那些曾在朝堂上与他对骂撕咬的政客,青州医棚里遍地尸体……
  他一生见过战争,经过灾难,他看过生灵涂炭,也见过太平盛世,当城门缓缓关上,那些人犹如记忆画面慢慢褪去时,顾楚生猛地惊醒。
  “我不能走……”
  他颤抖着声,楚瑜愣愣抬头,她看见顾楚生转过头来,静静看着她。
  “阿瑜,”他突然笑了:“其实我以为,能带着你走,卫韫能死,我会很高兴。”
  “我这一辈子执着是你,我以为有机会得到你,我会觉得人生圆满。可是阿瑜,我突然发现我做不到。”
  “顾……楚生?”楚瑜愣愣开口,顾楚生静静看着她:“阿瑜,你一定很喜欢他吧?”
  楚瑜没说话,然而那满脸泪痕却将她的心思昭告无疑,他抬手抹开她的眼泪,温和道:“上辈子他是大楚的脊梁,大楚的气节。这辈子,他也当是如此。”
  “阿瑜,”他笑了笑:“我得回去了,你好好保重。”
  说完,他像少年一样,低头猛地亲了她一下,随后便叫停了马车,在众人惊诧神色下,跳下马车,朝着城门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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