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氏,你虽有错,但我素来与司马润交好,你既持着他府内出具的拜帖前来投靠,且念在你是初犯,我便暂时给你留个面子,但若是再来招惹我王氏子弟,休怪我翻脸无情。”
见王瑄如此狠心,将珠玑说的摇摇欲坠,王五本想“英雄”一回,可开口之前下意识的瞄了一眼扭曲得不成人形的王三郎,吓得他把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咽回肚腹中。
珠玑硬下心肠将朱唇咬得血迹斑斑,看着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惶恐无助的看了一眼紧盯着她的王五,这才幽幽道:“妾不该让个人私事影响大局,妾知错,多谢十一郎宽宏。”说罢又瞄了王五一眼。
被寄予厚望的王五到底忍不住替珠玑出头:“十一郎,追根究底,是我行事鲁莽,错怪了三郎,珠玑是无辜的,她只是因为丢失父母遗物独自伤神,这是人之常情,何错之有?”身为庶子的王五早已习惯不分男女老少,只要是上位者,他就必须做到谨言慎行的恭谨态度,所以开口便是自我检讨,以期达成为珠玑开脱的目的。
王瑄轻叹一声:“罢了。”不等珠玑和王五展露欣喜神色,他又补充道:“这一路上恐怕还要蹉跎些许时日,正好谯王司马随就在前方不远处,也要去探望琅琊王,未免耽误你的正事,我遣人护送你过去,让他顺道捎你一程。”
这下珠玑可是真的花容失色,声音颤抖:“可是,谯王他……”
王五也是失声惊叫:“十一郎,司马随是个什么人品你又不是不知道,把珠玑送过去,无异于送羊入狼口啊!”
被摁倒在地的王三也开始剧烈挣扎,但他哪里是青奴对手,瞧着就像稚子在小打小闹。
王瑄适时出声:“便是贾后见到王将军也要礼让三分,荀氏既是他义女,谯王自然会善待她的。”
珠玑瘫倒在地,先前她亮出王骏义女的身份,目的不过是震慑一下王瑄,让他不至于怠慢了她,事实上,她也的确是王骏义女,但王骏门下像她这种身份的义女,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就算她珠玑是个中佼佼者,可也只有在她成功接近目标人物,并制掣其肘,从而成为王骏不可或缺的助力后,才能从真正意义上享用“王骏义女”的名号——假如她给昏聩无能,早被王骏视为废物的司马随收用了去,那她就是任务失败,一颗派不上用处的棋子,是死是活,王骏当然不会管,而与王骏合作的,她原来的主人,更不会理会她……
不过珠玑毕竟是受过严苛训练的,很快便镇定下来,表面仍维持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一手支在地上撑着瑟瑟发抖的身体,一手捏着巾帕擦拭簌簌滚落的泪珠:“多谢十一郎细心安排,不过谯王此刻应该和我们还有一段距离,想要和他汇合,势必经过那段有匪患出没的险路,十一郎不也认为这些日子车队中闹得沸沸扬扬的传闻是有人刻意为之,如此一来,大队人马经过恐怕都很困难,何况寥寥数人,当然,我一个无知愚妇,死不足惜,万一带累十一郎的心腹好儿郎,珠玑怕要死不瞑目。”
王瑄轻淡道:“无妨,你带上此物,万一遭人拦截,便将此物交给领路人,令其交给他们头人,随后定当畅通无阻。”说罢从帷帘后递出一块木牌,守在一旁的緑卿顺手接过,转交到珠玑手上。
珠玑低头看向手中木牌:“十一郎,这是?”
緑卿伸手揽住想要接机凑近马车的珠玑:“该说的我家主君都已经说过了,荀大家还是早点回去准备上路吧!”
珠玑诺诺称是,却趁緑卿不注意,拼尽全力闯过去,一把揪住王瑄的车帷帘——王瑄应该出来看她一眼,只看一眼便足够,她有信心,能让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郎对她一见倾心……
☆、再见钟情
掀起帷帘,隔着两重轻纱看进去,虽不太清晰,但珠玑还是意识到,对面这个人,他拥有弧度精致的难以形容的下巴;往上是比她刻意妆点过的朱唇更完美的唇瓣;再往上……咦?眼睛被蒙住,难怪对弱柳扶风的她毫不怜惜,原来是看不到她的美好。
浑然忘我的珠玑抬起另一只攥着木牌的手想要拨开迷雾,可她的手将将触上轻纱,只见一道寒光闪过,珠玑顿觉腕部剧痛难忍,不由娇呼一声,木牌掉落在地,而她则条件反射的收回攥着帷帘的手护住受伤的手腕。
失去支撑的帷帘瞬间垂落下来,遮住那隐约可见的容颜。
珠玑低头审视自己多出一条血口子的白皙手腕,额上沁出汗珠子,扭头看向那个凭空出现的黑衣男子,此人身形高大,目光凛冽,手中提着一柄泛着幽光的宝剑——这个年轻男人是怎么回事,看眼神也不像是个瞎子,居然舍得对她下如此黑手?
要知道像她这种身份,万一废掉在外可弹奏美妙乐曲,入内能撩拨男人性|致的手,无异于文人不能执笔,武者不能提刀……
见此情景,被按倒在地的王三郎愈发暴躁,可他反抗不能,更没办法开口说话;而可以动弹,也能说话的王五郎被血光震慑住,开始克制自己的言行。
静寂片刻后,车内传出王瑄轻柔的嗓音:“东亭,带荀氏去疗伤。”
珠玑心头一喜,暗忖:难道那覆眼锦带只是故弄玄虚的装饰物,其实他是可以看见的,不然怎么会知道她受伤了,听这温柔语调,他其实是心疼她的吧!
可她的小心肝才欢快的扑腾几下,便听到王瑄又补上一句:“通知桅治安排人手护送荀氏去谯王的车队。”
自认为定力过人的珠玑没想到自己会因王瑄一言而喜,一言而悲……心乱如麻,但有一点她很清楚——假如就这么轻易走掉,恐怕前程尽毁,她岂能甘心?
东亭弯腰捡起那块木牌递给珠玑,但她并没有接过去,而是抬起满是血迹的手轻按太阳穴,闭上眼睛,人一晃,便侧身向东亭怀中倒去。
按照珠玑的经验推算,像东亭这样血气方刚的男人通常都会出手接住她,可就在她的肩头挨上他胸口的一瞬,没想到东亭脚下一旋,身体往旁边一扭,灵巧的躲过了珠玑的投怀送抱。
事到如此,珠玑不可能收回冲势,只得一倒到底,扑通一声响,摔了个实诚。
刚才放水送自我感觉良好的珠玑去见识什么叫人外有人的緑卿,此刻蹲下来,双手托腮盯着保持着优美身姿躺在地上挺尸的珠玑,啧啧叹道:“东亭,你也太不怜香惜玉了,这样下去,谁家舍得把掌上明珠嫁给你呀!”
东亭冷声道:“你先管好自己,好好想想怎么向主君谢罪吧!”
緑卿探出手指轻戳珠玑白皙的脸颊,嬉笑道:“这个女人好歹也有几分姿色,只是被追捧的太过,摆不正自己的位置,我只是一片好心,想让她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举世无双!”
东亭收剑回鞘:“随后你自去白甲那里领罚。”转身抱拳对着车帷帘道:“主君,属下并未伤及荀氏女腕部筋脉,然,她现在佯装晕厥,倒地不起,属下无可奈何……”
緑卿插嘴:“哦,前几天我看见胡老叔那有头闲着的癞皮驴,或许你可以去借来一用。”
王五郎鼓足勇气:“我、我可以背她回去。”
王瑄出声打断他:“五郎,出门在外,被无数双眼睛盯着,你的一言一行代表着我王氏的家教,切记谨言慎行。”
王五郎弱弱申辩:“我虽是个庶子,但和族内其他弟兄一样,读得都是圣人诗书,懂得仁义礼智信的道理,帮助一个孤苦无依的弱女子,我不觉得这是给家族颜面摸黑的行为。”
王瑄仍是那种不急不缓的语调:“五郎,你阅历有限,识人不清,情有可原,但若是执迷不悟,休怪我不再予你情面。”
王五郎还想再争辩几句,可不知为什么,话到嘴边,愣是不敢吐出来,于是整个人慢慢颓靡了。
办完事回来的白甲看见躺在地上的珠玑,眯起眼睛走上前来,抽|出腰间佩剑,大喝一声:“看剑!”
如果珠玑不躲,这一剑很可能划花她的脸,那她就彻底完蛋了,所以她只能“及时”的醒转过来,虚弱的攀扶着车辕站起身,凄凄楚楚道:“十一郎,妾……妾真的知错了,妾早早便听闻郎君风华绝代,如今有幸进到郎君车队,曾欢喜到无法成眠,只可惜一直无缘得见郎君真容,辗转难眠……妾,妾只是想见郎君一面,求郎君看在妾的一片痴情上,饶过妾这一回吧!”
珠玑明白王瑄看清她耍的小把戏,现在不是死鸭子嘴硬的时候,主动承认自己的错误,并将犯错的根由坦白出来,任何一个年轻气盛的少年郎,遭遇像她这样美好的少女,如此尽心竭力的谋划,甚至不惜践踏其他男子的心意,只为与思慕良久的他见上一面……这样深情款款的告白,就算没能立马打动这个少年的心,也会令他对她多几分垂怜吧!
总之先留在王瑄身边,日后再伺机接近司马润,她对自己的本事很有信心,可以同时周旋在几个男人之间不被发现,并且让他们对她死心塌地,至于她情真意切的向王瑄告白这件事,王瑄的手下肯定不会出去张扬,而另外那两个一看就知道口风不紧的旁观者,没关系,她可以让他们双双死于意外……
王瑄轻笑出声,轻易触动珠玑心弦,可他说出的话竟是:“恐怕王某要辜负你的‘心意’,真是十分抱歉,就在前两天,王某对某位少女‘一见’倾心,‘再见’钟情,已经在心中立下誓言,此生非卿不娶。”
这几天并没有新人加入进来,至于原本就在车队里的人家,没有一个身份高贵到可以和王家人比肩,何况是王瑄呢?珠玑想说,你王十一郎的妻位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坐上的,但这可不是她该说的话,“隐忍”许久的清泪溢出来:“以十一郎的尊贵,自是应与世家贵女结成良缘,妾身份卑贱,从不敢生那妄念,只求能留在郎君身侧,端茶送水,每日能与郎君见上一面,妾便心满意足了。”
王瑄疑声道:“见上一面便能心满意足?”
珠玑忙点头:“是的,妾不求名分,只求可以日日见到郎君。”
王瑄叹道:“每天见上一面,感觉就会满足,确实是这样的。”珠玑想得不错,王瑄毕竟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在某些方面,他是个道道地地的生手。
听到王瑄这样说,珠玑欣喜的又想上前掀车帘,但王瑄话锋一转:“你本就没有当个使唤丫头的想法,我也很忙,没闲心和你周旋,东亭,带荀氏下去,让桅治在半个时辰内安排好一切。”
珠玑的脸刷的一下白了。
“荀大家,这边请。”东亭一手举着木牌,一手攥住剑柄,很有一股她再废话,他就拔剑出鞘干掉她的架势。
“十一郎……”
东亭果然拔剑,还特意搞出“噌啷啷——”的响声,惊得珠玑闭上了嘴——留得青山在,今后才能有柴烧啊!
等珠玑被带走之后,王瑄才将话头转向停止挣扎的王三郎和呆愣愣的杵在那里的王五郎:“二位可知错了?”
就算他们两个再糊涂,毕竟是从高门大院里出来的世家子弟,珠玑已经承认她为了接近王瑄用了手段,很显然,他们两个就是被珠玑设计的垫脚石。
他们两个不服,王瑄就利用珠玑迫切希望能留下来的心理,诱使她坦白交代,从而让他们看清她的真面目,事到如今,怎能不服?
两个少年郎双双五体投地,甘愿受罚。
青奴扶起王三郎,手法利落的替他接回下巴,随后,被东亭唤来的王家主事赶到王瑄车前,领着两个冲动少年下去完成他们应受的惩罚。
“白甲?”
听到王瑄的轻唤,白甲走上前来,抱拳道:“属下已照主君吩咐将它安置好,未免被人发现,所以提前回来复命。”
“行了,你们全都下去吧!”
站在明处的白甲、青奴和緑卿察觉到王瑄口气有变,异口同声道:“主君?”
他果真生出变故,语调不复平日惯常的温柔,以不容他人置喙的威严口吻命令道:“退下!”
几人面面相觑,连藏身在暗处的几人都站出来了,大家对视一眼,点点头,同时退后,各自奔向一个角落,以王瑄的车为中心点,组成一个常人无法突破的大保护圈,当然,距离足够远,留给王瑄一个绝对安全的私|密空间。
“呵……妇人之仁!”
☆、以儆效尤
这若有似无的一声轻嘲,惊到了王瑄身侧的渡引,只见它瞬间炸毛,整只鸟大了一圈不止,现出震慑人心的凶煞模样,张牙舞爪的冲着王瑄发出充满警告意味的低鸣。
再看王瑄,脸上血色尽褪,但凡裸露在外的肌肤均呈现出骇人的白皙,晃一眼,彷如一尊羊脂白玉雕就的玉人。
一鸟一人对峙半天后,王瑄慢慢抬手探向渡引,可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渡引头顶前,渡引突然缩脑俯身,避开了王瑄的手指。
于是王瑄漫声道:“阿引——嗯?”
听到熟悉的温柔语调,渡引歪着脑袋审视王瑄表情,并试探的叫了声:“哑,主君?”见到王瑄嘴角翘起一点和缓的弧度,这才挺身上前,并将自己的小脑袋送到王瑄停在半空中的手指下。
王瑄虚弱的笑了笑,安抚性的轻捋渡引的头顶,使它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片刻后,他低声念道:“绞杀女子,杖毙兄弟,以儆效尤,这才是你喜欢的处理方式?”
没人回答他,不过渡引倒是再一次炸毛了,引得王瑄轻笑出声:“你呀!”终于给它顺好了毛,王瑄才轻叹一声:“他出现的比我料想的还要快……”
却说卫戗逃离看戏现场后,察觉到身后有追兵,也没敢原路返回,而是七拐八扭,竖耳聆听,没有任何脚步声,估计是把来人给甩掉了,抬头一看,树高林密,视线受阻,环顾一周,前后左右都差不多,抬手搔搔脑袋:“真是一次了不得的脱逃——别说是狡猾的敌人被迷惑,就连我自己都找不着方向了呢!”她在判断方向这方面有点薄弱,所以这种时候,便格外想念起那位自她重生醒来后,便暗下决心,打算重点培养的未来夫婿:“要是桓昱在这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