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将军,前方有诈——锥子
时间:2018-10-25 09:21:12

  卫戗嘴角抽了抽,回头翻箱倒柜,捣腾出一堆东西,找个包袱皮一裹,甩到肩上,跳下牛车,转身就走。
  裴让看了一眼她肩头的大包裹,什么都没问,抬腿跟上。
  穿过树林,找到相对僻静的支流,有七八个妇人脱鞋进了小河沟,将裙摆掖在腰间,露出一截小腿,正在弯腰清洗贴身衣物。
  卫戗转头瞄了裴让一眼,一如她所料,他那耳根子红得好像要渗出血来似的,步伐也不复沉稳——这是在咬牙坚持啊!
  但她并不心软,还要火上浇油:“哥啊,我要换衣服……”
  这下他整张脸都红了,终于放弃盯梢:“我去外面等你。”
  卫戗强调了一下:“要是我磨蹭的有点久,你就先回去吃饭。”
  “我等你。”他坚持。
  卫戗叹口气,她也只好速战速决了。
  又往更里面的地方走了走,猫腰钻进草丛中,利落的换上从王瑄那拿来的衣服,打开她定制的妆奁盒,用里面装着的特殊材料,对着镜子在自己脸上贴贴补补,描描画画。
  片刻工夫,镜子里便出现一个小眼睛塌鼻子,面目平庸的黄瘦童子脸,卫戗左边照照,右边照照,感觉十分良好,简单收拾一下,将包裹塞到一块大石头后面,她站起身,估算了一下方向,接着便像豹子一样,敏捷而矫健的在林间极速奔跑。
  冲出树林一看,正确方位和她估算值误差不超过一丈,也就是说,只要不被王家人发现她是个外人,那么很快就能见到王瑄,在心中设想一下,一箱金子外加一箱珠宝,不说风险,就是搬来搬去也麻烦,还是先让王瑄立一张字据给她,等回到临沂,她再拿着字据去收账……
  只可惜她的计划撞上了意料之外——那位平日里闲得肉疼,只能靠玩鸟逗女人消磨时间的王家十一郎,今天终于遇上一桩非他不可的麻烦事。
  先前他闲着,是因为手底下有个名叫桅治的万能主管,但桅治再强大,终究还只是个下人,叫他出面处理王家子弟,恐将遭人诟病,所以那两位王家小郎的事情只能由王瑄亲自出面。
  这是家丑,当然不可能让人围观,卫戗凑近人群,也没听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伸手进袖中摸摸那块玉牌,心道这一时半会儿也未必能搞出个结果,裴让还在那边傻等着呢,还是改天再来吧。
  可不等她转身,就耳尖的听到远处传来了娇媚入骨的哀求:“大家都在说,经此一闹,恐将误了两位哥哥的前程,桅叔,此事毕竟因我而起,求您通融通融,放我过去跟十一郎当面解释,如果真要罚,就罚我好了。”
  
 
  ☆、被逼无奈
 
  卫戗顿住脚步,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容貌清癯,神情冷峻的中年人面前站着个身着鹅黄襦裙的女子,虽仅一眼,还是个背影,但她却已认出——是珠玑呢!
  别看珠玑总是一副娇娇柔柔的形容,但这声音还是蛮有穿透力的,瞧,她一开口,就把老远之外忙碌的人群的目光统统给吸引过去了。
  “两位哥哥都是宅心仁厚的大善人,却因我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卑贱之人生出误会,伤了和气,是我造的孽,两位哥哥本是好意,若因此带累前程,我的良心这辈子都不得安宁,求求您了桅叔,就让我过去跟十一郎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解释清楚吧!”边说边举起巾帕做出拭泪动作。
  卫戗跟随人群往前挪了挪,不过在这角度仍旧看不见珠玑表情,但可以想象得出,此刻的珠玑必是十二分惹人娇怜的,抬眼看向那个应该就是桅治的中年人,咦?不为所动也便罢了,竟还露出不满表情,难道是个眼神不好的?
  双方陷入僵持,正在这时,从王瑄的车所在方向,娉娉婷婷行来一位眉目如画的绿衣女子,到了桅治身侧,笑吟吟道:“桅主管,主君让我带荀大家进去。”
  卫戗蓦地瞪大眼睛,再看那珠玑也是明显一僵——珠玑原本姓荀,此事鲜为人知,就连司马润也是多年后才搞明白他庶长子的外祖乃燕国罪臣荀匡。
  “荀大家,这边请。”得到桅治首肯后,绿衣女子伸手给珠玑引路。
  珠玑的失态只在一瞬间,等绿衣女子看向她的时候,她已经恢复成之前娇柔无助的模样。
  对于珠玑这种意料之中的表现,卫戗不感兴趣,她将目光锁住那绿衣女子,如果她猜得不错,这位就是王瑄四个侍婢中,最为大家熟悉的緑卿。
  想到这里,卫戗心头打了个突,假如那棵老桃树是王瑄的秘密基地,所以前天他没带护卫进去,那么被她推倒压住并扒|衣服算他倒霉,那么昨天晚上呢?
  就算白甲、青奴、緑卿、红友四个扮作婢女的女护卫不必服侍王瑄泡澡,可他还有四个深不可测的暗卫啊,她都整出那么大动静了,那四个家伙就不去看看他们的主人怎么样了?
  “活都干完了?”
  被桅治阴沉的嗓音打断思考的卫戗抬起头来,就见围观人群纷纷作鸟兽散,只有她原地立定,为了表现的与众相同,她也跟着迈开步子,不过边走边往珠玑消失的方向瞄去。
  或许是为了照顾他的爱鸟,王瑄总喜欢把车停在大树附近,看看前方那几棵尤其茁壮的老树,想来一定是视野开阔的好位置。
  心动立马行动,卫戗跑起来,见没人注意到她,倏地一下钻进小树林,抬手比在眉骨处遮了个棚,仔细观察,没发现那只聒噪的渡鸦,用最快的速度靠过去,然后用最敏捷的动作爬上树,时间刚刚好——珠玑将将到王瑄车外。
  如此佳人到了眼前,他也不出来迎迎?
  也是,不管传说中王瑄是如何的美姿仪,但也只是传说罢了,毕竟连琅琊王氏族内的人都难能见他一面,何况是外人,她算撞大运,勉强见过王瑄半张脸——别人家都是把待嫁女郎养在深闺,他们王家却把个未来族长培养的见不得人,都不知道在搞些什么。
  “妾,太原王骏义女珠玑,拜见十一郎。”
  自报家门?如此说来,这是珠玑第一次见到王瑄了!
  在珠玑旁边并排站着两个鼻青脸肿,瑟瑟发抖的少年,想来这就是珠玑口中那二位“宅心仁厚的大善人”,其实依卫戗之见,应该说是“猪油蒙心的小傻子”更贴切。
  卫戗一闪神的工夫,珠玑已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哀婉凄楚道:“妾本是个苦命人,父母去的早,幸得义父垂怜,收做养女,那根白玉笄虽不是什么稀罕物,却是妾的父母留给妾仅有的念想,妾及笄那日便是用它簪发,以期告慰父母在天之灵……”抽噎两声,又道:“奈何妾一时疏忽,不小心将它遗失,遍寻不着,不由自主神伤落泪,恰好十一郎本家的五郎哥哥路过,出于好心,上前询问妾发生了什么事,妾如实相告,没想到五郎哥哥见三郎哥哥拿着我那根白玉笄,却不知道三郎哥哥是碰巧捡到,误会了三郎哥哥,才引出后来的事情,十一郎,此事由妾引起,与王家二位哥哥无关,你若要罚,便罚了妾吧。”
  蹲在繁茂枝叶间的卫戗看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这珠玑真是出她意料之外的上道,她还没来得及将前方有谯王司马随出没的消息透露给珠玑知道,珠玑便自行施展开她最拿手的美人计了。
  什么不小心遗失,九成九是故意丢在王三眼前,然后再跑到王五面前百媚千娇的哭一哭,此事便成了——也只有这样,她才能见到王瑄,并且按照常理来说,她还能给王瑄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
  再听听她的说法,听着好似口口声声要讨罚,可话里话外早就把自己的责任摘得一干二净了。
  至于说为什么卫戗会在转念间便看穿珠玑的把戏,其实并不是出于她对珠玑手段的了解,而是因为她知道,珠玑的亲生父母尚在人世,人没死,何谈告慰在天之灵?
  彼时珠玑害死裴让和她一干亲卫,她提剑杀入珠玑的禄园,放倒司马润给珠玑配的一院护卫,但闻讯赶来的司马润以自身为盾,挡在了珠玑面前,说什么她要怨,就怨他吧,珠玑也是被逼无奈。
  还能怎么办,她只能放下剑,后来她才知道,原来在珠玑鲜卑细作的身份被揭穿的当天,她就收到司马润的亲信透给她的消息,等司马润去到她禄园,她便跪倒在地,抱着他的腿痛哭流涕,她说她身不由己,她说父母兄弟统统扣住,那些人可全都是他们儿子的至亲,她哭得肝肠寸断,泡软了司马润那一颗怜香惜玉的心……
  于是司马润对她说,珠玑是无辜的,罪魁祸首是鲜卑人,她要报仇就去找鲜卑人,被仇恨冲昏头脑的她果真就要去找鲜卑人,但临行前,他又柔声细语的拜托她,看在“他们儿子”的面子上,顺便搭救了珠玑的家人,不然她大仇得报时,他们也必死无疑——因她当时无子,司马润便一直跟她强调,他和珠玑的儿子司马韶也是她的儿子。
  那件事最后的结局是:她身上新疤叠旧疤的带回了珠玑的家人,而安逸的等在禄园的珠玑却活剥了她爱宠的皮。
  想到这里,卫戗突然回过味来——司马润那些侍妾歌姬时不时在背后议论他是个如何如何有情趣的男人,她同他成亲伊始,他也会和她玩些叫人面红耳赤的游戏,但后来同她生孩子,便如例行公事一般的按部就班,原来啊,她那一身的伤疤,她自己瞧着都恶心,何况是凡事要求尽善尽美的司马润呢!
  珠玑活剥她爱宠的皮给出的理由是什么来着?那头猞猁惊了她的金丝雀……
  呵,看看,王瑄和渡引形影不离,珠玑也是爱鸟如命,他们两个还是很有共同话题的,一定可以融洽相处。
  说起来,珠玑那鸟养得也算赏心悦目,再看看王瑄那只,还真是闹心伤眼……伤眼,咦,对面树枝上蹲着的那只歪着脑袋盯着她的看的黑鸟,不就是渡引?
  看清这个情景,惊得卫戗差点从树上栽下来,好在她反应迅速的及时抱住树干,稳住身形后,抬起一手小幅度的驱赶还在盯着她看的渡引:“去、去……”
  结果它也出声了:“哑,主君,阿引的同类变色了!”
  
 
  ☆、一见倾心
 
  
  假如她养的那只猞猁在这,一定可以叫这聒噪蠢鸟立马闭嘴——要知道那只经过特殊训练的猞猁可是尤其善于捕捉飞禽。
  但转念便想到,这是个不可能成立的假设,因现在是元康元年,她那猞猁还是只窝在亲娘肚皮下吃奶的幼兽,怎能奈何这个头超大的渡鸦?
  卫戗紧张的扫了一眼王瑄牛车方向,没发现异动,索性大幅度摆手,并刻意压低声线:“去,你认错人了——去去,闪一边玩去!”
  结果它也更大声:“哑,主君,阿引的同类变声了——哑,难听的都快赶上桅治了!”
  气得她额角都开始爆青筋,直恨不能一把掐死它,抬眼再看,果然瞥见一条白影从王瑄车后蹿出,朝她这个方向极速奔来。
  稍作权衡:只要珠玑能拿下王瑄就好,至于具体细节,不看也罢!
  思及此,卫戗顺着树干滑下来,回头看了一眼仍蹲在原处,歪着脑袋盯着她的渡引,耳听来人的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她来不及多说,咬咬牙,拔腿就跑。
  “哑,又变成兔子了!”
  卫戗暗骂:欠收拾的贱嘴鸦!脚下加速,很快就只剩她一人的脚步声。
  与此同时,身着宽松丝袍,眼覆厚实锦带,慵懒的半躺在车里的王瑄嘴角勾起一点弧度。
  片刻后,“主君!”一身白衣的白甲回来复命。
  “知道方向了?”
  “是。”
  “去吧。”
  渡引从树上俯冲下来,立在车旁的緑卿伸手打起帷帘,放渡引进去。
  已在旁边跪了半天的珠玑抬眼透过佯装拭泪的巾帕看过去,却只窥见帷帘内轻纱后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心中揣测着莫不是因为突发状况吸引去王瑄的注意力,所以把她给忘了,深吸一口气,提声啜泣,但那只黑色大鸟的嗓门盖过她——“哑,主君偏心!”珠玑咬咬嘴唇,更用心的哭起来,引得为她打的头破血流的王家二位少年郎忘记自身处境,全都忧心忡忡的看着她。
  而车内的王瑄却是置若罔闻,且还悠哉的屈起食指,以食指第二节的指背轻捋渡引脖颈处蓬松的羽毛。
  珠玑见王瑄还没反应,又狠咬了一下娇艳欲滴的下唇,接着快要断气似的抽噎两声,捏着巾帕的手按住太阳穴,另一只手捂上胸口,身体明显晃了两晃,绵软无力的缓缓倒下去……姿态甚优美,十分容易触动旁观者的一颗恻隐之心——无论男女。
  站在珠玑身侧的王三郎眼疾手快弯腰扶住她,这个出自王氏旁支的少年,在家里也是被宠上天的嫡子,娇惯出一身唯我独尊的毛病,出来之后,却处处受人制约,此刻更是在比自己还年幼的王瑄面前做小伏低,本就倍感窝火,就在这关头,突然给他接住心上人的香软娇躯,顿觉全身热血直冲脑际,他再也沉不住气,愤然道:“王十一,从前我便听人说过,你是个藏头缩尾不敢见人的懦夫,今日一见,原来还恁地铁石心肠,就凭这德行,怎堪担当我王氏族长的大任?”
  听到王三郎这样说,倒在他臂弯的珠玑挣扎的跪直身体,又抽搭两声,才虚弱道:“三郎哥哥切莫这样说,十一郎不出现自有其必然的道理,今日之事毕竟是我等有错在先,岂可在此恶人先告状?”
  厚重的帷帘后传出一声撩人心颤的笑声,引得珠玑半遮在巾帕后的眼睛一亮,随即又听到车内传出温柔款款的轻唤:“荀氏。”
  珠玑立马应道:“妾在。”
  “你说的不错。”
  珠玑不明所以:“什么?”
  王瑄继续用那如涓涓清泉般温柔的嗓音说道:“我王氏几百年基业,子孙后代枝繁叶茂,难免出些莽撞无脑之徒,但今日之事确然由你引发,且不论他二人应受何惩处,但,该由你担当的,旁人也替代不了。”
  一听这话,王三郎又跳出来:“王瑄,你个心胸狭隘的,有什么怨气冲我来,欺负个孤苦无依的弱女子算什么本事……”
  王三郎搁那叽里呱啦吐沫横飞,可王瑄只轻飘飘的唤了声:“青奴。”眨眼工夫,一条青色人影便蹿到王三郎身前,猛地出手,拇指探入他口中扣住他下牙,食指卡住他下巴,看似毫不费力的向下一压,便将他下颌骨拽脱臼了,接着那青色人影绕到他身后,反剪他双手后又踹向他后膝盖——扑通一声,口不能言的王三郎跪倒在地,因为痛苦,整个人弓成了一个大虾米,头拱着地皮,十分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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