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没了,我因不够隐忍而开罪虞家,虽然到最后出于利益考量还是结为姻亲,但他们有所保留,还是当时被我误认为是性情大变,实则已被王珏取代的琅琊王氏新族长助我登上帝位,但从此我却成了一个被他架空权力的傀儡,连想找个人来倾诉都不能,于是那十年,我用回忆你的好来度过,戗歌,芽珈和诺儿是你的执念,那你便是我的执念,或许他们统统都是我们逗留幻象,只有你我才是真实的。”
卫戗微微眯眼盯着司马润的脸,听他这番话,莫名让她想起筑境的水月镜花里那些沉溺在虚幻生活里的人们,要一个真真切切的伤人现实,还是自欺欺人的美好幻境,是要考虑考虑啊!
“什么王珏、魁母,那个幻境这个仙境的,那都是他们母子之间的事,本来就与你我无干,不要再因为别人的一己之私而让自己糟心,跟我走吧!我保证,此一生,我们之间再也没有别人,你喜欢诺儿,那我们就再生一个诺儿;你想要解甲归田,我们就找到一处与世隔绝的地方,建立我们自己的桃花源;还有芽珈,或许也可以给她找个夫君,你觉得裴让如何?”
听着司马润的话,卫戗脑子里却再次跳出王珏的不满表情,他也与她畅想过这些,但他首先想到的却是:“告诉你,我既许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你亦当还报我以真诚。”
她不解:“哦?”
王珏神情严肃:“不许你勾三搭四。”
她更加不解:“我勾搭哪个了?”
王珏手指颤颤地指向门外:“那个虞濛,一看就不是个省心的,等她能跳能跑后,你立马把她给我处理了。”
她:“o_O”
王珏一本正经:“我跟你说真格的呢,你要是不处理她,等将来你种地回来,非但没有香滑柔软的夫君给你糟蹋,连饭都甭想吃,还要睡地板……”
她:“=_=\"”
幻境再美好,那也是虚假的,她卫戗这辈子,希望活个清楚明白,虞濛是一定要救的,还有她的阿珏,那一刻,他分明说过,让她等他……从前还是有些担心的,但设计拿他的是他真正的母亲,耗费那么多人力、物力和心血,应该不是为了毁灭他,那他们自然还有重逢的机会!
卫戗勾勾嘴角,视线再次对上司马润:“损及身体发肤,我会痛,失去王珏,我更痛!没有谁是谁的幻想,大家都是真实存在的。平心而论,最初在南山上醒过来,然后下山,我认为自己很好,可那不过是我认为的而已,我不好,很混乱,脑子时常断弦,夜里还会做噩梦,梦到自己带着芽珈和诺儿被追杀,但逃脱不了,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惨死……现在想想,幸好我遇见了他,在和他的缠斗中,我慢慢忘记了心痛,投入到了新的乐趣中。”
司马润一副痛澈心脾的表情,只能讷讷道歉:“对不起戗歌,是我错了。”
卫戗没有接受他的道歉,她又拱了拱手:“抱歉,罗敷已有夫,还请殿下另寻良配,告辞!”拉起被司马润松开的缰绳,拿脚跟轻磕了一下踏雪腹部,驱它绕过司马润回归车队。
把心放回肚子里的卫戗,感觉整个人都精神了,在预定时间前赶到魁母所在的仙山下,拿眼一扫,正是山清水秀,碧草如茵的好时节,这里的景致似乎格外澄澈,好像被泉水洗涤过的风景画一般空灵,再往上看,是与地面截然相反的两个时节,雪白的山峰与湛蓝的天空接壤,魁母,就在那上面,还有她的阿珏……
☆、曲终人散
魁母有着异于汉人的面部轮廓, 深刻的眉目微微低垂, 额间有一道很鲜明的印记, 就像是一只竖立的眼睛,虽然住在雪山之巅, 然而却穿着十分清凉, 非但胳膊和腿, 还有大片胸膛与小腹全都显露出来,是颇具西域风情的着装, 不过还是在外搭了件薄如蝉翼的轻纱……
好在已经在筑境那里见识过, 所以久仰大名的圣君有着出人意料的年轻美貌, 卫戗面对她仍是沉稳有度, 落落大方的施过礼后,便直白地道明来意。
救治被锁了魂魄的虞濛, 对于魁母来说易如反掌, 但她说想要唤醒虞濛,得让卫戗奉上先前王珏让她保管的“珏”字牌。
那玉牌原本便是出自魁母之手, 倘若她要收回去也无可厚非,但对于卫戗来说,那玉牌意义非凡,她在迟疑良久后, 忍不住开口询问:“敢问圣君, 缘何要收回那本已送出去的东西?”
魁母倒也不与她兜圈子:“阿珏是何身份,想来你已知情。”
卫戗礼数周全地回复:“他乃圣君独子。”
魁母又道:“此番将他召回,却发现我儿魂魄不全, 想那玉牌上或有残留,你且暂时借我一用,待补齐我儿魂魄,那玉牌自会还归予你,到时如何处置它,全凭你喜好。”
卫戗心下一动,眼珠打了个转儿,并未立刻给出答复,反倒追问起进门之前便想知道的事:“圣君,阿珏他此刻可在这山巅神殿之中?”
魁母倒是有问必答,且干脆利落:“在。”
卫戗抿抿嘴:“我可以见见他么?”
魁母仍是利落地回复:“不能。”
卫戗咬咬嘴唇:“为何连见都不能见?”
魁母:“尘缘已尽,功德圆满,此后你们便各生安好吧!”
这个答复卫戗怎么可能接受,她摇头:“怎,怎么可能?”
魁母坦然道:“我欲登仙,一早便自断七情六欲,然而人算不如天算,随着我儿降世,那些被压制的情感加倍还报回来,彼时彼刻,即便他神魂不稳,我欲割舍却不能如愿,然则待我意欲保他万载千秋,却察觉他有灰飞烟灭之劫,你亦曾为人母,自是了解那般滋味,对策在手,岂会甘心放弃?”
此言有理,但有一点让卫戗想不通,眼前这位容貌停留在双十年华的圣君,莫非也是重生而来的?但转念又想到,能把鎏坡从他的故乡带过来,想要通晓其他事情,对她而言,也不是多困难的事。
似是看透卫戗所思所想,魁母展颜一笑,复又开口,讲得仍旧是王珏:“那时他虽身死,魂魄尚全,我将其送入轮回,且每世皆选显赫家族,奈何逆天之举必遭反噬,他每一生都活不过七岁,且世世以最残酷地方式的结束。”
卫戗忍不住接茬:“他并未做错什么,却遭受这样的磨难,天长日久,怎能不生怨念?”
魁母点头:“我知,然则实在不欲看他灰飞烟灭,又想过许多办法,且算出此一生是个转机,为人母的,多半难以避免私心作祟,现如今,中原之地,琅琊王氏蒸蒸日上,风头更胜司马氏,我便为我儿选了琅琊王氏,为防万一,又拓了个胚子给他备着,因耗费心血,我法力受限,只得闭关修养,众弟子那几日也各有任务,结果……”
卫戗愣了一下:胚子,王瑄?
魁母叹息:“他身故之后,累世悲惨境遇顷刻回笼,迫使我不得不倾力封印他,留待日后寻得良策再做定夺,不想他在出事之际便偷渡了残魂进到那胚子体内,那胚子原本便是为他准备,想要将其从中剥离出来,绝非易事。”
卫戗垂下睫毛,遮住眼底波澜:王瑄,胚子……
魁母:“上一世,我非但没能将我儿从中剥离出来,反倒遭他算计,酿成大错,在我悔恨交加之际,不想转机竟送上门来,换你是我,抓不不抓?”
稍稍平整心境的卫戗再次抬眼:“圣君同我讲这些,意欲为何?”
魁母盯着卫戗的眼睛:“我知道,你心中是怜惜他的。”
卫戗心揪了一下,表面还维持着平静:“所以?”
魁母:“自是不想看到他万劫不复。”声音放得轻柔,“他亦是望着你好,才心甘情愿,自行踏进那天罗地网。”
卫戗睫毛颤颤:“为什么?”想起司马润的话,又补上一句,“既然没准备让他的感情得个善终,又何必大费周章施与我重生,引我和他相遇?”
魁母:“由繁化简——爱情,人类最美好的情感之一,情到浓时,甚至愿意为对方牺牲自己……用浓情压制怨气,不失为一可行之策。”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亲耳听到她的阿珏真正的母亲平淡地讲出来,可还是让卫戗感觉有点受伤,她牵强地勾勾嘴角:“果然如此。”再次对上魁母的眼睛,“圣君这样说,当真不怕我心里生怨,拒不交出那玉牌?”
魁母面色不改,笃定道:“你不会。”
卫戗笑容中透露出嘲讽意味:“圣君如此算计我和阿珏,此刻又让我交出他托付我保管的东西,我怎知圣君殿下拿到玉牌,又会对阿珏做出什么事来?”
魁母勾唇笑了一下:“集齐魂魄,将养些许时日,再以后的事情,你无须知晓,自然,你助我儿渡劫有功,我自是要谢你,无论荣华富贵还是拘魂续命,只要你提,在我能力范围内,皆会应允你。”
卫戗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右脚踝位置:“王氏阿瑄与圣君,也非完全干系吧?”
魁母:“他脱胎于我儿,自是有些干系。”
卫戗咬咬嘴唇:“倘若我执意不肯奉上玉牌,圣君便不会为我救治虞氏阿濛对么?”
魁母:“你须谨记,这条性命与如今生活,皆乃我之馈赠,除去不能许你与我儿圆满之外,我并无亏待你之处,若你执意扣留我儿魂魄,非但不会与我儿长相厮守,反倒会促使他魂飞魄散,你两世为人,并非真正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何去何从自是不会全凭意气做主。”
卫戗垂下眼帘:是啊,活了两辈子,又经历过那么多波折,所思所想自然不会任由上头的热血驱使……再次抬眸,却给出如是回答:“可否容我回去想想。”
魁母爽快道:“我不急在这一时,你且好生歇息,想通了便告知桃箓。”
卫戗咬咬嘴唇,在退出去之前还是问出来:“阿珏他……还好么?”
魁母抬手捂了一下胸前吊坠,微微一笑:“甚好。”
卫戗看着魁母的手,也跟着笑起来:“那便好。”
回到住处,卫戗翻出随身携带的玉牌,手指轻轻擦过玉牌上面雕着的那个“珏”字,其实心里清楚,已经来到人家的山头,何况恩主还是个那样高强的人物,诚心想要一块玉牌,和探囊取物又有什么区别?好言相劝不过是看在阿珏的面子上吧!
想到魁母说阿珏魂魄不全,卫戗闭上双眸,双手捏着玉牌下面的两角,低下脑袋将它顶端抵靠上自己的前额,用心感受,却体会不到一丝一毫属于王珏的气息……半晌,移开玉牌,再次睁眼看着它,涩然一笑:“就算拥有前世记忆,可我终归还是个凡胎浊骨的普通人,又哪会通灵呢?”
翌日一早,卫戗便告知桃箓,她想通了,不想玉牌交到魁母手上,却令这位仙风道骨的圣君微微变了脸色,卫戗有些迷惑,隐约听到魁母似乎念叨了一句:“不在!”
尽管如此,圣君有言在先,自是会信守承诺,当天下午,虞濛便醒转过来,对于连日来精神颓靡的卫戗来说,这真是件值得开心的事,她拉着坐起身的虞濛的双手,将她上下打量,并迫切地追问:“阿濛,你现在感觉如何,身体哪里可有不适之处?”
虞濛表面上陷入沉睡,但神思却未完全闭锁,偶尔可以感应得到身边的言行,自然也就知道卫戗为救她,付出怎样努力,满腹感动涌到嘴边,可掀掀嘴唇,半晌,只挤出一句:“阿戗,多谢你!”
卫戗摇头:“若非被我牵连,你何至遭受如此磨难,真要追究起来,该是我向你道歉才是。”
虞濛摇头:“非你之错……”
卫戗微笑阻止虞濛继续说下去:“将将醒来,提这些糟心事作甚,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养好精神,此地风光迥异于中原,待你大好了,我们一起出去转转。”
听了卫戗的话,虞濛湿漉漉的眼睛瞬间闪亮起来,抿着嘴角腼腆地笑笑,点点头:“好。”
卫戗还是心存幻想,暂时不想走,而且虞濛身子也虚,恐生变故,多留几日确定没问题再走也不迟。
雪山之巅的神宫,造得巍峨壮观,房间很多不愁没地方住,而且不同与外面的寒气逼人,宫殿内却是温暖宜人的,更关键的是,这里实乃桃花源的长寿之源,多住些日子,只有好处没坏处。
魁母对宫里谁来谁走并不关心,现在管事的是桃箓,卫戗仗着和他那点私交坦诚说出自己的想法,桃箓爽快应承,并热情招待他们一行人。
虞濛醒来的第三天,整个人容光焕发,卫戗看她这模样,心里很欢喜,想要履行承诺过的带她出去看风景,但还是先把樊坷请来给虞濛详诊一番,确定她身体确无大碍,这才拿过桃箓遣人送来的白狐裘的大斗篷,给虞濛仔细披好,二人并肩迈出房间,走过长长的廊道,来到瑰丽堂皇的前殿。
“我的小蔷薇呀,师兄正想着你呢,你便出现在师兄眼前,这还真是……”迎面走来的桃箓老远便嚷嚷开了。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住人身短的卫戗,赔笑打断桃箓:“原来师兄在这忙着呢,我与阿濛约好出去逛逛,便不打扰了。”
桃箓龇牙咧嘴:“瞧你这亟亟撇清干系的模样,真是戳我心窝子。”捂着胸口,“疼啊喂——”
卫戗尴尬:“诶……”
桃箓挥挥手:“不扯淡了,小生有点事想要问问你,劳请你那位‘夫人’稍等一会儿。”
虞濛看桃箓神色,立马会意过来,微笑着轻推卫戗一把:“这大殿上头还画着画呢,我想靠近去看看,你先去和仙家说事吧!”
明知没有危险,卫戗还是环顾一周后才冲虞濛点点头:“累了就去那边木椅上歇歇,我去去就回。”
虞濛像小鸡啄食一样连连点头:“好。”
卫戗这才随桃箓离开,走到僻静偏殿,询问:“师兄有何吩咐?”
桃箓蹙眉:“戗歌,你与阿珏相伴这么久,可曾注意过除去那块玉牌之外,他还有什么格外珍视的物品;或者和除你之外的人,私下有过不同寻常的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