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将军,前方有诈——锥子
时间:2018-10-25 09:21:12

  卫戗看着芽珈溢于言表的担心, 感动地笑起来, 脑子里蓦地想起那日看《梁祝》,王珏曾问她, 若他落得个梁山伯一样的结局, 她会不会随他化蝶, 被她断然回绝……看看她的小芽珈, 即便再也找不回他,她也不会去干那种疯狂事, 毕竟这世上, 除去爱情之外,还有亲情, 友情和责任。
  卫戗三人入境时,可以说是悄无声息,然而出境,绝对算得上声势浩大, 毕竟沾着鎏坡大人同门师弟桃箓的光呢!
  但知情人都知道, 鎏坡真正要送的,却是卫戗——在辅助降服王珏这件事上,鎏坡问心无愧, 然而看到卫戗,却难以遏制那份负罪感,临别前,甚至给出卫戗若愿意,将来可在此定居的承诺。
  卫戗看着跟在鎏坡身后,长发盘起,略施薄粉,做寻常工作人员打扮的雪海——嗯,日子还要继续……
  拱手谢过鎏坡后,卫戗挥别已结成夫妇的桓昱和谢菀,牵着芽珈的手,踏上牵引车,同行的都有谁,她无暇理会。
  出境后,卫戗要赶路,又怕日夜兼程伤到芽珈,桃箓看得明白,于是摘下头上打着骨朵的桃花枝,送给卫戗,让她用这桃花枝做簪子别在芽珈头发上,果然好用,坐一整天的车,芽珈都很有精神。
  如此一来,卫戗不再有所顾虑,早就习惯急行军那种程度,何况有王瑄和司马润两尊大佛在,条件远比像她这样的小卒强多了,车好人精神,比原计划耗时短了五六天和车队汇合。
  归队后,卫戗首先便是查看虞濛的情况,确定她尚且安好,松了一口气后,又悄声询问裴让,怎么想到将那乌木盒让司马润捎给她的,结果裴让一脸茫然地反问卫戗:“什么乌木盒?”
  卫戗心头一跳:“金丝楠乌木盒,盒身上嵌着一个由五组拨轮组成的藏诗锁,不是哥哥找出来的?”
  裴让摇头:“不是我。”
  即便卫戗再是不想面对司马润,可有些疑点必定要调查调查,是夜,卫戗找来司马润,让他和裴让当面对质。
  他二人交托乌木盒时,没有第三者在场,司马润将细节记得一清二楚,还原得明明白白,而裴让却坚称那个时间他已睡下……
  他既然这样说,卫戗便相信,可司马润也不像在撒谎,究竟怎么回事?
  调查虽没个结果,但路程不能耽搁,车队继续上路,并加快速度,卫戗回到踏雪背上,在车队前方打头阵,如此过了两三天,在王瑄派来的人又被卫戗拿借口搪塞回去后,祖剔忍不住开口询问:“主君在那‘仙境’中莫不是与王十一郎生出什么罅隙?”
  卫戗看着祖剔兴趣浓郁的脸,沉默片刻后,点点头:“嗯,你们是知道的,我和琅琊王有点不对付,而王十一郎在‘仙境’里和琅琊王穿一条裤子,所以我们掰了。”
  祖剔有时候也蛮单纯,听完卫戗的话,只解读字面含义:“穿一条,一条裤子?”
  管他有没有歧义,卫戗坚定点头:“嗯,他们沆瀣一气,蛇鼠一窝,我们得离他们远点。”
  祖剔信了卫戗的话,从此再看王瑄和司马润凑一起,眼神变得怪怪的。
  上辈子有事就找桓昱或者幕僚们商议,之前有事找王家兄弟,如今桓昱有了自己的生活,而王珏不在,王瑄是帮凶,当然不能找,卫戗便只能靠自己琢磨:从珠玑火遁开始,究竟是谁帮她脱身?
  迎亲路上再遇珠玑,尔后虞濛变成如今模样,只有魁母有办法救治她?
  启程来找魁母前,获悉桓昱失踪的消息,不管是从哪方面来说,她肯定不会坐视不理,结果整个寻人过程,比调节邻里纠纷还简单——就差在官道上设个路标,简单直白地标注出“要寻人,往这边走”?
  要知道鎏坡可是个活了二百多年的老妖人,在此之前,没人知道这世上还有那么一处“仙境”,结果这段时期却闹得沸沸扬扬,明知搞进去崔景铄和桓昱这样的世家子会引来麻烦却放任自流?
  甚至在已经知道惊动朝廷的情况下,还继续出来撒网捞鱼,遇上她和王珏这种一看就不是等闲之辈的可疑之人,连调查调查都没有,直接带他们入境,一路上还嘚吧嘚地跟他们讲这讲那?
  倘若是因为与世隔绝所以天真无邪倒也罢了,但境内人的智商和见识明显高于境外,怎么可能一点防人之心都没有?
  翠娘说过,桃箓从一年半以前就开始出入桃花源,又说络渊台修建起来没多久,十之九成,络渊台是在桃箓入境之后才开始兴建的,而那台子对于境内人来说,明显没什么用,但对王珏来说,却是最凶煞的行刑台……
  从脑海里挑出这根线之后,再联想起一直以来王珏的各种明说暗示,可见他一早就知道这是一个专门针对他而设下的局,卫戗感觉心口一阵揪痛,倒也不在乎场合,头也不回开口道:“劳请殿下到旁一叙。”她知道,司马润这些日子始终追随在她左右,说完策马快奔,身后果然传来附和踏雪的马蹄声。
  狂奔出去七八里,卫戗才放缓速度,扭头看向跟过来的司马润,开门见山:“下官想向殿下讨教一事,珠玑诈死脱身,殿下可有为其提供方便?”
  精神颓靡的司马润,听到卫戗这句话,露出受伤表情:“戗歌,你莫不是忘记了,那妖女可是我的杀父仇人?”
  去意已决,又被串联起来的阴谋冲击得大脑昏胀的卫戗,顺从心中所想,脱口而出:“你琅琊王为达目的,是可以眼皮都不眨一下的亲手了断为你出生入死的发妻,和亲生的嫡子性命的人。”冷笑一声,“命已该绝的久病老父算得了什么?”
  听她一席话,司马润非但没露出震惊表情,反倒苦笑一声,“果然,你全都记得。”
  卫戗心里咯噔一下,火气稍降,本来也没打算跟他再纠缠下去,他知不知道又何妨?板起脸,试图将话茬扭转回先前的问题上:“我再问你一遍,珠玑诈死,可是你安排的?”
  司马润幽幽叹息:“前世我混账不堪,你对我矢志不渝;今生我洁身自好,你反倒对我百般抗拒,我已察觉到异常,可因为内心的惶恐不安,始终不敢直面这些疑点,反倒自欺欺人的暗示自己不要疑神疑鬼。”
  卫戗不想听这些:“下官在请教珠玑的事,劳烦殿下不要扯些不相干的废话。”
  司马润却坚持道:“我倾尽所能,甚至折损阳寿,只为求得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奈何……”一声苦笑,“早已出世的高人,凡夫俗子连见一面的机会都求不得,却轻易首肯为我逆天改命,原当是被我的一片痴情所感动,却原来是相中了你这块璞玉。”
  什么乱七八糟的?卫戗蹙眉:“殿下与那琅琊第一美人的珠玑之间的情意,纯属私人秘事,怎好与外人道说,是下官唐突,失礼失礼,下官不会再来询问,这便告退了。”这官腔打的,讽刺意味十足。
  眼见卫戗便要调转马头,司马润快她一步挡住她去路,并出手抓住她的缰绳:“戗歌,你难道就不曾想过,那么多遭受各种不公待遇,甚至含冤莫白的人,死了也便死了,缘何你这执念不深的却可以重活一世?”
  前路被堵,且卫戗也生出好奇,便沉默倾听了。
  司马润确定卫戗听进他的话之后,方又接续:“当时我意欲与士族结盟,虞氏也确实明确地向我表达联姻的意愿,但我并未想过要伤你性命,是卫敏为满足一己之私,做出那等腌臜事。我承认,诺儿脑子有疾,且还被污蔑为桓昱之子,我不喜欢他,但获悉你们母子身故,我痛澈心脾,呕血病倒,后来我登基为帝,但余生不得安宁,珠玑之子,非我所出,我终于醒悟,谁才是对我最好的那一个,面对无边孤寂,我越发明白,自己最爱的是你。”
  卫戗看着司马润的一双眼睛,深情和诚挚已经满溢出来,大约是真话吧!
  “我向魁母恳求,求她再给我一次机会,她应允了,你不知道重生醒来后,我是何等欢喜,为了加倍补偿你,我努力做了那么多……”苦笑一声,“结果到头来却发现,圣君那么爽快便同意,并非是被我诚意所打动,而是出于她的私心。”
  卫戗心头又是一跳:魁母的徒弟都是活了几百年的妖魔鬼怪,这样的高人,又岂会被凡夫俗子轻易打动?她会出手,必定是有其他目的。
  司马润目光灼灼地盯着卫戗:“戗歌,她之所以保留你的记忆,就是不希望你我水到渠成再次结缘。”
  卫戗的心吊到嗓子眼。
  司马润咬咬牙:“因为,她把你留给了自己的儿子。”
  
 
  ☆、日出而作
 
  
  纵使本性淡漠, 又刻意隐忍, 可听到这一句, 卫戗还是显露出震惊表情,疑心自己听错:“什, 什么?”
  司马润道:“圣人不仁, 以百姓为刍狗, 生死有命,何须费此心力强加干涉?”
  世人皆知魁母对琅琊王氏十一郎青眼有加, 不少人认为, 是因为他家族显赫的缘故, 然而魁母是域外仙神, 人生一世,于她来说, 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王侯将相皆不在其眼中,又何故偏宠一个无实权在身的病弱少年郎?
  司马润倾其所知:“魁母本是异族圣女, 修炼逆天之术,不惜以自身作祭,却不想功成之后,反噬全都加诸到自己亲生骨肉身上, 不管她如何努力, 那孩子都活不过七岁,且在亡故后保留惨死的记忆,经年累世下来, 痛苦催生出无边怨念,前世更是重伤其母,挣脱桎梏,为祸人间……”冷笑一声,“其下场如何,可想而知。”
  为祸人间,她的阿珏?卫戗脑子里蓦地跳出几日之前,她倚着踏步床的雕花阑干看地图,有枕头非要叫它闲着,偏爱枕她大腿的王珏,双手捧着又不知从哪里挖出来的大图册,一边看一边絮叨:“据说传宗接代是人类本能,就跟吃奶一样,船到桥头自然就会,但要做到技艺精湛,可就是一门大学问了,戗歌,不要再研究什么桃花源的布局,还是同我好好探讨探讨究竟该如何把人造好,凭你我二人的悟性,肯定双脚一落地,不必学之路,直接狂奔到飞起……”
  结果被她拿手中地图册子一通乱拍,他抱着脑袋左闪右避,但无论如何就是不肯从她腿上滚下去,最后哼哼唧唧:“夫人饶命,为夫知错了。”
  看着他滚开的前襟,搭配他令人浮想联翩的喘,卫戗感觉自己的脸皮子有点发热,但仍虚张声势地板着脸:“错在哪里?”
  王珏轻啜一口气:“那本是为夫的责任,理应自学成才,怎能麻烦夫人跟着劳心费力呢?”
  此言一出,自然又讨得她一顿好打,只是到最后,她便稀里糊涂和他滚到一起,王珏像只秀色可餐的八爪鱼,四肢并用缠着她,神情却莫名深沉起来,幽幽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波澜不惊地过完这辈子,也没什么不好。”
  她一时没跟上他的思路:“嗯?”
  王珏把嘴凑上来,在她额角印下一个响亮的吻:“因为与我共度余生的是你呀,哪怕被你一天打三遍,心里也舒坦。”
  她斜眼看他:“被打还觉得舒坦,这是什么嗜好?”还有更博她白眼的,“你个养在深闺的高门贵子,要想过那田园日子,怕到时候日出而作的那个人是我。”上辈子嫁了,结果为人家东征西讨,死而后己;这辈子不准备嫁,结果却要“娶”回一尊大佛,想要辞官归隐过过翠娘口中“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但搞不好最后沦为面朝黄土背朝天,累死累活养夫君……
  王珏不以为耻,反倒坦然点头:“此言有理,那我们便不随波逐流,另辟蹊径也蛮好,恩恩,待到那时,白日里你就出门赚钱养家,天色一晚你就回来,夜里我把自己洗洗干净,上榻躺平,任你糟蹋……”
  她被他给气乐了:“你的梦想就是当个白吃饱?”
  然而此刻站在她面前的司马润再一次强调,她那个脑子里装满颠鸾倒凤,把想要坐享其成挂嘴边的鬼夫,是个丧尽天良的祸根?
  卫戗觉得自己在很多方面,算得上大度,当然,小毛病也是有一点的,譬如护短——只要被她纳入羽翼下,犯了错误,遭她拳打脚踢也是有可能的,但旁人若是动他们一根手指头,她必定心气不顺,搞不好还要冲上去较个高低……
  纵使上辈子王珏当真做过什么,可此一世将将开始,他只想与她悠然度日,倘若真要追究到上辈子,站她对面这位还跟她存在杀妹灭子的血仇呢,她是不是要拔剑出鞘捅死他?
  “戗歌,你究竟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安静等待老半天,还是不见卫戗有任何表示的司马润,沉不住气地开口问出声。
  卫戗抬手揉了揉司马润这一侧的耳朵,漫不经心点点头,随口敷衍:“嗯,知道了。”
  司马润脸色越发难看:“戗歌,我把自己调查了解到的情况统统告知于你,你听了之后就这反应?”
  卫戗打起精神,冲司马润拱拱手:“多谢殿下坦言相告,若无其它事,下官便告退了。”
  司马润自然不会如此轻易放过她,抓住踏雪缰绳的手青筋暴起:“你难道还要执迷不悟?”
  卫戗将视线从被司马润抓住的缰绳调高至他铺满恼火的脸上:“敢问殿下,何为执迷不悟?”
  司马润咬牙切齿:“明知其为妖物,仍要去维护他。”
  卫戗嗤笑出声:“依殿下所言,下官明知某些人,将来是会伤我及家人性命的,是否应当先下手为强,提前取了他们的项上狗头?”
  司马润一噎,随后回忆一番,她既然也是带着记忆而来,在误会是他下令伤害他们母子及芽珈性命的前提下,与他重逢之前,也只是想法设法躲避再见;遇见宿敌珠玑,也没有斩草除根;还有虞姜和卫敏,要不是她们自作孽,卫戗亦没有半分要把她们如何的意思……是的,她无意报仇,只一门心思想要重新开始,好好活过这辈子!
  手里的缰绳,好像突然被注入了什么,千钧沉重,司马润慢慢松开手,但仍将徘徊在脑海里十几年的话说出来:“戗歌,那个时候,你出门在外,不管你在哪里,我知道你还在,心里干什么都轻松快活,因为有你,只要我叫一声,即便天涯海角你都会赶回来,久而久之,甚至让我生出来一种恍惚感,觉得就算天塌了,你都会跳起来为我撑着。”
  卫戗循着司马润思路一想,继而自嘲地笑笑:可不是,她就是那么愚蠢,明明他才是个高的那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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