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戗体谅桓昱,就近找了个雅间钻进去,等酒保忙完别间的客人,卫戗招呼他过来,顺溜的点上几样招牌菜,叫了两壶镇店酒,挥手让他下去准备。
“在下若没记错,你好像说你没来过这里吧?”桓昱眯眼打量她。
卫戗看看桓昱,又看看同样一脸不解的裴让,耸肩摊手一笑:“向往已久,酒菜自然烂熟于心。”解释完,也不给桓昱琢磨的时间,直接问道:“九郎接下来打算去哪?”
她也就是转移他注意力的随口问问,没想到他居然回答了:“在下打算去陈郡谢家。”
卫戗心念一动:“桓公去了陈郡谢家,你要去,随他老人家一道便可。”看看他乱蓬蓬的发髻,灰锵锵的面容,松垮垮的衣裳:“即便没赶上桓公,你要去陈郡,和家里人打声招呼便好,何至如此?”
☆、心有余悸
桓昱秀窄白皙的手执起茶壶先给卫戗和裴让各斟一杯,接着又自斟一杯,目光斜着投过来:“既然小郎知道家祖去了陈郡谢家,难不成,却又不知他老人家为何而去?”
虽然他表面搞得很邋遢,但骨子里的东西不会变,优雅的动作一如印象中的好看,过去她是被一片刷上绿漆的烂树叶子遮蔽视线,甚至看不到仅距她一步之遥的青松翠柏……等等,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桓公去谢家干什么?”卫戗茫然问。
桓昱用茶漱了口:“小郎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呢,还是初来乍到一无所知?”
卫戗端起茶杯,含糊其辞:“我还真没听说过什么。”
虽然她之前拿话明目张胆要挟他,但看她眼神全无恶意,甚至还饱含着他所无法理解的亲近,令他不由自主卸除心防,反正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只要她下楼右拐,站大厅吆喝一声请吃酒,估计一群人乐于凑上来和她陈述整个事件的大致经过,并分享最新进展,与其让她去听那些被传得面目全非的道听途说,还不如身为当事人的他主动坦白呢!
“家祖虽以访友之名前往陈郡谢家,但路人皆知,他实是为议亲而去。”
卫戗心中一紧,这说法太过不合常理,桓公乃一族之长,什么样的亲事犯得着让他老人家亲自登门造访?
桓昱见她一头雾水状,便径自继续:“他老人家是在为谢菀与在下的婚事奔波。”
卫戗噗地一声将刚刚含进口中的茶水尽数喷出,给桓昱搓揉得皱巴巴的衣服上又添一圈水痕,但她顾不上尴尬,双目紧盯着桓昱:“谁——你说谁和谁的婚事?”
桓昱蹙眉看了一眼自己的脏衣服,但已经这样了,也不差这点茶迹,叹口气抬起头:“是陈郡谢氏阿菀与桓氏九郎阿昱——呃,我们正在议亲。”
她没有听错,桓昱要和谢菀定亲了,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这又是怎么回事?
“陈郡谢氏的阿菀不应该是和琅琊王氏的王瑄在议亲么?”在她的印象中,谢菀和王瑄,女貌郎才,举案齐眉,虽同样聚少离多,但他们夫妻二人明显比她和司马润要幸福,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一家有女百家求”?但桓公也曾说过,他原本打算将桓昱留给她……老辣姜什么的说的话,果然是不可尽信么?
桓昱俊脸涨红,他抬高茶杯半遮了脸,低咳了咳:“世人皆知,虽王瑄和谢菀尚未纳吉,但谢菀自幼便在为成为王瑄的妻室做准备,君子不夺人所好,所以在下才急着要赶去陈郡谢家。”
卫戗喝口茶压压惊,不知是在宽慰桓昱还是她自己:“是这样啊,其实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毕竟谢家早就打算好了,应该不会临时更改……”
桓昱却出声打断她:“是谢氏先派人联系家祖,让家祖遣媒妁往谢氏提亲。”边说边低头看向自己的脚,苦笑一声:“在下用艾草烧伤脚底,他们也不嫌弃,只要求尽快完婚。”
如何形容她这一刻的感觉?
那滋味就好比自己相中一只鸭,筹划着带回家养肥后大快朵颐,却不想即将下手前被人突然拦截去下锅煮了,怎能不惆怅?
酒菜陆续上来,摆满整张桌面,色香味俱全,其中还有两样是她格外偏爱的,但她却是胃口全失,再看一眼桓昱撂在一边的包袱,也不知带没带够钱,万一到时候不能结账,那就把他押在这,反正打死她也没钱埋单,不过看在过去的交情上,她替他去通知谢菀来把他赎回去好了……
卫戗双手捧着酒碗,看着倒影在酒水上自己怅然的双眼,有些想不透为什么自己的计划一再被打乱——如果这桩婚事已然敲定,那么就算桓昱真是个断袖,谢菀也只能干熬着,也就是说,桓昱走不走这一趟,结果都不会改变!
看得出,桓昱也没什么胃口,有一搭没一搭的动着竹筷,要知道摆在他面前那盘,可是他尤其喜欢的。
既然都吃不下,也没必要刻意勉强自己,所以卫戗借口自己有事要忙,提前结束了再世重逢后相聚的第一餐,当然,做事仔细认真的桓昱也不可能干出吃霸王餐这种贻人口实的糗事,于是他们三个顺顺当当走出福源楼。
讲真,她和司马润那档子腌臜事还没彻底解决掉,即便想帮桓昱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可看着他单薄的身板,跛行的伤脚,哪里放心得下:“九兄,你极少出门,此去路遥,不如叫我哥哥陪你一程吧?”
裴让诧异的看向卫戗,却没有说什么来拒绝。
桓昱当然不肯,他连连摆手道:“多谢小郎好意,不过我已遣书僮将一切安排好,只等人过去便可。”对上卫戗蓄满关切的双眸,心头一动,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沉湎在焦虑中的自己居然忘记询问对方名讳,实在失礼!于是正衣衫,拱手弯腰道:“今日多亏小郎出手,才让在下顺利出府,敢问小郎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待日后在下从陈郡回返,必将登门拜谢。”
“区区微劳,何足挂齿?”抬头看了一眼福源楼上高高挂起金字招牌:“再者,九兄不是已经谢过我们了么?”低头再看自己这身不伦不类的扮相,让她自报家门,那她该介绍自己是护羌校尉卫毅的儿子还是闺女呢?还是算了,于是她抱拳回道:“萍水相逢,有缘自会再见!”虽在嘴上故作神秘,心里却在盘算:她抄近路昨晚刚到,虽路上也有耽搁,但照比王瑄一行的路远人杂诸事从繁,肯定还是快上很多的,想来王瑄还得耗些时日才能到,那她就不必紧着将踏雪还回去,所以先借给桓昱应个急好了。
卫戗将心中想法说出来,桓昱还是一口回绝,随便卫戗摆事实讲道理,就是不为所动,只是拒着拒着,他的脸慢慢红起来,卫戗仔细一想才反应过来——桓昱不会骑马!
叹口气,想个折中办法,他们送他到事先约好的接应地,结果他不但要摆手,就连脑袋都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了,看着都觉得头晕的卫戗半天才想明白——之前他被裴让那么简单粗暴的对待,差点把个苦胆都给吐出来,此刻定是心有余悸,哪里还敢用他们?
最后,卫戗和裴让一前一后站在福源楼门侧,目送桓昱雇上一辆不起眼的驴车,稳稳当当的上路了。
直到那驴车消失在大街尽头,卫戗才将视线抬高,转向蔚蓝天空,风很轻,云很淡,偶尔有鸟组团飞过……就这么干站了许久,她才轻声问道:“哥哥,你站在男人的角度去看,觉得谢菀如何?”
老实的裴让斟酌片刻后,坦诚道:“梦寐以求的妻室!”
听到裴让这话,卫戗释然一笑,扳鞍上马,朗然道:“假如我当真是我爹的儿子,卫家的长子嫡孙,如果有可能,估计也会想迎娶谢菀为妻!”牵引缰绳调转马头,双腿一夹马腹:“驾——”先裴让一步跑开,却在无人时,用极低的声音咕哝了句:“只要他能幸福,其实这样的结果也不错啊……”
正值日当午,卫戗不想这么早就回去,策马直奔城外,裴让的坐骑虽也是百里挑一,但比之王瑄送给卫戗的踏雪委实差得远,是以卫戗在无人的路上敞开了跑,裴让想追上她都难,更别说阻拦她,只好眼睁睁的由着她渐行渐远。
对于此刻的卫戗来说,桓昱那边已经出了意外,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但她不能再让买房置地的事情有个差池——那可是关乎到她最在意的芽珈,姨婆,裴让等等一干亲人的未来幸福!
回来之前,她曾故意绕道去拜访过前世为护她而亡的几个侍卫家,但被不约而同的告知,他们已经到临沂来寻找前程了,她怏怏而归,但买房置地这种事,没几个心腹是不行的,好在她凭着记忆,找到几个日后以仗义著称天下的侠士,他们也愿意跟随言谈举止一看就非“池中物”的她谋个前程,双方一拍即合,事先约定好接头地点,然后各奔东西。
如此,买房置地的事情还是稳稳当当的搁在板上,只等她拿钱去钉钉!
又详细的听取了几个接头人的回报,做好一番具体安排后,天色渐晚,卫戗才辞别众人,回转卫府。
她失踪将近一天时间,除去自己人外加寒香外,居然无人发现,真不知到底该笑还是该哭!
迈进她的房间,就见噬渡四肢摊开,像张毛皮地毯一样趴在地上呼哧带喘,卫戗一惊,回头看了一眼被她支开的寒香背影,然后快速上前,蹲下伸手来扶它:“噬渡,你怎么了?”
“哑,无脑蠢物,累死它丫的!”
作者有话要说: 已经十万字了,我是个老写手,与抑郁症斗争几年后,再出来,数据的惨淡是一次又一次刷新我的认知(╥╯^╰╥)朋友们,如果你看到了我这段话,可以冒个泡,让我知道还有谁与我同行么?
☆、不守妇道
还是原来的腔调,还是熟悉的招恨,不会错,除了那杀千刀的贱嘴鸦之外,还有哪个能做到这样的闹心?
卫戗猛回头,端端对上那只蹲在高几上,盛气凌人的黑色大鸟。
“哑,士别三日……”扭身歪头,全方位多角度将她仔细打量:“你还是一样的丑!”
真是个一开口就令人恨不得点火烧水将它涮了的货色!
卫戗磨磨牙:“你把我的噬渡怎么了?”
一句话,又把它刺激到炸毛,声音也拔尖几分,十分不满的模样:“哑——是猞猁是猫,拉出来耍耍!”
简言之,这只老奸巨猾的黑鸟趁她不在家,登堂入室,欺负屋里年幼无知的小猞猁,实在有够臭不要脸!
卫戗慢慢站起身,缓缓移步至高几前,却在下黑手替噬渡报仇前突然反应过来:“你怎么会出现在我家里?”
渡引歪着小脑袋,先瞄了一眼卫戗举在半空中的手刀,又看看自她进来后就关门闭窗的狭窄卧房,悄悄往旁边挪了挪,毛也趴了,声也细了:“来找你!”
卫戗知道乌鸦可以分辨出极远距离外的腐肉气味,渡鸦和乌鸦是亲戚吧?所以之前渡引在上千人的车队中将她找出来,她并没有感到多惊奇,但这里并不是排成条线的一支车队,而是分成大摊的整座城池:“我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渡引缩头缩脑,又挪了挪:“阿引是神物!”
卫戗白了一眼这“卖瓜王婆”,又想到它和王瑄总是影不离形,微微眯起眼:“既然你在这,那王瑄那小子……”
渡引将小脑袋抬高一点,战战兢兢纠正她:“嘎,要叫主君……”
卫戗瞪它一眼:“少废话,你在这,王瑄肯定也回来了吧?”
被瞪得退无可退的渡引,缩成一个团,弱弱道:“是。”跟着又补充一句:“主君是特意赶回来的。”
但提到王瑄,卫戗的注意力瞬间转移,她是没听到渡引后面的话,满脑子想的都是:这正为钱的事着急上火呢,哎呀!就有一棵摇钱树自己颠颠送上门来——王瑄他,还真是一件贴心小棉袄!
蹲旁边窥视着卫戗的渡引见她老半天没个回应,于是忍不住嘴贱道:“哑,主君知道你听说他回来都喜疯了,一定很开心!”
这一声有点响,令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卫戗被吓一跳,她抬手连拍胸口,并又瞪渡引一眼:“真敢想,还我听说他回来喜疯了?啊——”王瑄已经回来了,那和他哥俩好的司马润还能继续在外头飘着么?这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呀!更关键的是,她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麻烦给忘了?
旁边那只表里如一全都黑的刁鸟见她放弃揍它的打算,伸头展翅抖羽毛,恢复高高在上的姿态:“哑,主君让我给你带个话儿——明晚黄昏后,月主祠前见!记住了没?”
“记住个屁!”焦躁的卫戗口气不善道:“既然你们能这样轻易的就找上门来,如此神通,难道不知道我已经定亲了?邀请一个即将嫁做人妇的良家小姑晚上出去,你家高贵典雅的主君就不怕遭世人唾弃?”
它歪着脑袋斜眼盯着她,不吱声。
她比较烦,懒得说话。
而瘫在地上的噬渡至今还没缓过气来,也不能搞出什么大响动。
于是一人外加一对仇敌陷入僵局,半晌,忽听门外传来一串急匆匆的脚步声,并伴随姨婆兴冲冲的叫嚷声:“戗歌,戗歌,好消息,定了定了……”接着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
“哑——你个不守妇道的小泼妇,等我告诉主君,让他亲自来收拾你!”渡引瞅着时机,振翅一飞,冲出门去。
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姨婆被渡引惊吓到,双手扶住门框,目光追着渡引转过头去:“什么东西?”
卫戗顾不上操~家伙灭渡引的口,她快走几步迎过来,伸手搀住姨婆:“没什么的,就是一只被人教坏的鸟而已。”仔细查看,见姨婆没什么大碍,卫戗便刻意的转移开话题:“姨婆,什么好消息?”
姨婆的注意力果然被引导回原来的轨迹,就见她双眼逐渐泛红,握住卫戗的手,激动道:“戗歌,我方才洗完衣服,顺道去下房坐了一会,听她们都在议论,说婚期已经敲定,就在这个月的二十二,不算今晚,还有七天。”
卫戗愣了愣:“怎么突然就定好日子了?”
姨婆也当她的表现是喜疯了,拉她到榻上坐下,与她细致解释道:“这桩婚事在咱们看来,或许是匆忙了一些,但毕竟是世子大婚,岂会太过草率,何况王爷和世子本人对这门亲事都十分看重,所以早就选出了几个吉日,端看你什么时候回返。”抬手将她跑了一天后散下的鬓发别到耳后:“喏,现在你回来了,距现在最近的一天便是二十二。”忍不住乐出声,笑呵呵道:“嗯,听说请期礼书今早已经送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