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戗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姨婆,退婚是他爹的遗命,作为孝子的他焉能不从?”
姨婆并没有被卫戗打击到,她长叹一声:“这点确实是个麻烦,我也想过了,万一桓公出面也不行,那我们就退而求其次。”
卫戗直觉认为,姨婆要出损招:“怎么退而求其次?”
“那小子火急火燎把你叫回来,事到临头却又不娶了,怎么着,损了你的闺誉拍拍屁股就想走人,好歹桓卫两族也是名门世家,可不是任人搓圆捏扁的无依寒门,就让那小子对外宣称,是因为他要守孝三年,不忍心耽误你的宝贵青春,才主动提出退婚,我听说他知人善用,交游广泛,这样真是再好不过,让他长点心,帮你找一个出类拔萃的世家郎君!”
呃,从“世子殿下”变成“那小子”了……不过在关乎到她未来幸福上,姨婆的脑筋时候转的也不慢,只是,让司马润帮忙找如意郎君?饶了她吧!
回到房间,一眼看见四肢摊开,像张毛皮地毯一样趴在地上的噬渡,这情景似曾相识啊,只是这一次连舌头都垂下来了,卫戗蹲下来检查一番,确定它只是累坏了,猛地站起来,横眉立目:“刁鸟给我滚出来。”
渡引从架子床顶架上面探出小脑袋,嗲声嗲气的回应道:“主母,阿引在这呢!”
卫戗打了个寒颤,先道:“舌头捋直了说话。”接着伸手一指噬渡:“把我的噬渡搞成这样,你伤好了是吧?”
渡引忙剧烈的摇晃它那小脑袋:“哑,是它无脑愚蠢。”接着缩进去叼起拴着她雕的那只木鸟的绳子,一甩头,将木鸟丢下来,然后它就叼着那木鸟从顶架这头走到那头。
卫戗回头一看,噬渡的目光果真追着那木鸟移动,竟还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渡引一点点把那木鸟又拽上去,然后松开绳子,试探着微张翅膀,纵身一跳,落上她肩头。
幸好她是练武之人,不然这么一下还不被它给压趴下?
“干什么?”
说噬渡无脑愚蠢,它不照样也模仿噬渡的撒娇手段,不过因为个头太大,又站在肩膀上,没办法运用自如,多次调整角度,才勉强可行,用下巴来蹭她头顶,边蹭边发出肖似猫类呼噜呼噜的声音,间或分外谄媚的叫一声:“主母~~”
卫戗额角蹦青筋:“说吧,你想干嘛?”
渡引停下来,附低身子回头来观察她表情,接着:“哑,主母要是遇到一只像阿引这样雄伟,不过长了一对难看得要死的红眼珠子,外加一身刺眼的白毛的家伙,别跟它废话,一刀过去,取它项上鸟头!”
卫戗一愣,大个头,红眼白毛,不就是昨天她在街上看到的那只鸟?
“为什么?”
渡引又来蹭她,边蹭边说:“那家伙比王珏还要坏,留着就是个祸害,我们要未雨绸缪,等到主君被它给魅惑住,我们再想办法就晚了——呼噜呼噜……主母……呼噜呼噜呼噜……”
卫戗:“……”怪不得谄媚到叫人直起鸡皮疙瘩,原来是打算借她这把“刀”来铲除异己啊,真是好算计:“其实,你是申公豹借鸟还魂来的罢!”
吃过饭,补了一觉,神清气爽,光明正大走出门,反正大家都很忙,没工夫来盯她,卫家放在她身边的只有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寒香,不过也是一直不多言不多语,安分守己懂进退。
当然,料定她还会往外跑的裴让蹲守在她必经之路上,果然成功堵住她,倒也不说什么,默默跟上她脚步。
嗯,两个人一起上酒楼,看上去自然多了,也不上二楼,就坐在楼下大堂人最多的地方,点上几样小菜,叫上一壶好酒。
也就在卫戗点菜时,裴让先是捏捏腰上钱囊,然后看看袖口,最后探手入怀。
“哥哥,你干什么呢?”
裴让尴尬道:“恐怕,我没钱了。”
“等从王瑄那抬回钱来,我多给你留一些。”
裴让笑得比哭还难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今天。”
“哦,放心吧,刚才出来之前,我从卫家账房支了些。”
尽管明知道管账的虞省随同虞姜一起去吊唁,但裴让也没问卫戗究竟是怎么支出的钱。
他们两个刚坐稳,就听到对面点完酒菜的一桌人议论开来:“诶,你们听说没有?琅琊王果真是被珠玑给杀了,世子今天上午亲自审问的,珠玑也承认了,她说是因为倾慕世子,眼见世子就要大婚,她一时情急才干出了这种糊涂事。”
“世子殿下果真非同一般,那个珠玑都跟了王十一郎了,竟还对他念念不忘,甚至不惜以身犯险,啧啧啧,真是可惜了一个国色天香的小美人!”居然有人对珠玑大加赞赏?
好在立马又有人出面反驳他:“你太天真了,也不想想那个珠玑是干什么的,一个以色事人的玩物罢了,和世子顶多见过几面而已,再者说,王十一郎是什么人物,才貌更在世子之上,珠玑既然已经进了王家,怎么可能会因为对世子存在什么不切实际的念头而干出这种掉脑袋的事情来?”
被反驳的那人觉得有点丢脸,忍不住带刺道:“既然你这么明白,那你说说看,珠玑为什么要这么干?”
那人故弄玄虚的咳了又咳,最后才捏着嗓子小声道:“我听说啊,那珠玑其实就是王骏派来的细作,目标原本就是世子,可世子洁身自好,没中她的美人计,后来她听说王十一郎在路上与一个女子一见钟情,于是她又生一计,冒充那个女人进了王府。”
“不对不对,你这个说法太扯了,当初大家都在说,与王十一郎私定终身的那个女人,因为途中被谯王司马随截了去,才和王十一分开,而世子也是出于对王十一的看重,才不惜冒着得罪谯王司马随的风险,愣是把珠玑从他那里抢了回来。”
“不知道你是天真还是笨,也不想想,要当真是被王十一郎看中的女人,还会让谯王司马随给截去么?”
“那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实就是这个珠玑没能成功迷惑住世子,没办法,扯了个由头混进王十一郎的车队中之后,又打算色~诱王十一郎,结果又没成功,还被王十一郎给赶了出去,而谯王司马随,脑满肠肥不说,还有那种嗜好,每年死在他榻上的年轻女人不知道有多少,于是珠玑放出风声,说她和王十一郎有了私情,一则让司马随不敢轻易动她,二来也成功糊弄住世子,最后让世子把她从司马随手里弄出来送进了王家。”
“殿下素来精明睿智,怎么会在这件事上犯糊涂。”
“大约是太重视王十一郎了吧!”
“还是不对呀,既然都已经进了王家,就安安稳稳的当个妾室好了,杀了琅琊王对她有什么好处?”
“这有什么不对的,培养出这样一批棋子,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办到的,王骏花上那么多心思,背后不用点手段牵制住她们,万一放出来之后,让她们像这样跟人跑了岂不是损失大了?所以珠玑肯定有什么把柄落在王骏手里,然后王骏拿着那个把柄要挟她,让她想办法离间世子和王十一郎之间的关系,呵呵……还有什么是比好朋友的女人杀了自己的亲爹更直接有效的办法啊?再说了,别说一个柔弱女人,就是一个壮汉,也不能在守卫森严的王府里轻易杀人吧,肯定是王骏派人辅助珠玑,然后再把她推出来,让世子和王十一郎生出罅隙。”
“唉,果真如此的话,世子现在一定很后悔,本打算接机加深和朋友之间的友谊的,没想到差点让两个人决裂不说,更关键的还是搭上亲爹一条命,其实殿下也不像我们想象中的那么聪明过人嘛!”
“既然珠玑不是王十一郎相中的女人,他为什么不早说呢?”
“你朋友煞费苦心的送你一件礼物,你会告诉他,这东西不是你梦寐以求的,你不稀罕?”
“也是啊!”
卫戗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听完这一段之后,匆匆的吃了几口,就又换了地方,然后她发现,关于这件事,民众的口径高度统一,几乎全是拿下珠玑后,司马润亲自审问,得出珠玑乃是受到狼子野心的王骏授意,离间司马润和王瑄的友情,司马润悔不当初……
然后卫戗就明白心底的怪异感从何而来——且不说珠玑刺杀司马瑾的动机如何,就说司马润,他竟会让这种因为自己愚蠢而害死亲爹的传闻,在一夕之间,闹得满城风雨?
晃荡了一下午,也实在找不出什么更有价值的消息,卫戗决定回返。
进到卫家之后,和裴让分开走,路过花园时,听到树上有声音,警觉的抬头。
“戗歌?”
卫戗瞪圆眼睛,就见通体雪白的大鸟从郁郁葱葱的枝叶间现身出来。
☆、与子成说
渡引那谄媚货说, 见到这家伙, 别跟它废话, 一刀过去,取它项上鸟头?
明知道渡引那禽兽说话不靠谱, 但眼前这只洁白大鸟比乌黑渡引看上去更诡异, 卫戗不动声色攥上悬于腰侧短刀刀柄, 可不等抽刀,便听到它又出声:“愚乃渡守, 见过卫家女郎。”
呃……瞧这彬彬有礼的架势, 卫戗开始怀疑那黑心烂肚肠的渡引撺掇她把人家干掉, 究竟安的是什么心!
自称渡守的白鸟扭头叼住颈侧红色绳头, 使劲一扥,绳结松开, 它仍叼着绳头, 展翅而起。
这红色丝线编就的细绳下连着一个锦囊,渡守叼着它, 环绕卫戗转了个圈,然后来到她身前。
卫戗下意识松开刀柄抓住锦囊:“什么东西?”打开一看,里面竟装着一只乌木小匣,匣身上嵌着极玲珑的紫金藏诗锁, 她知道的藏诗锁, 一般是三或五组拨轮,极个别的会设置七组拨轮,就像装着“珏”字牌的那个金丝楠乌木盒, 盒身上嵌的就是五组拨轮,但这小匣上的藏诗锁却有四组拨轮。
“与子成说。”渡守脆声道。
卫戗心头一动,抬头看向渡守:“嗯?”
“与子成说。”渡守重复道,又补上言简意赅的两个字:“开锁。”
卫戗拨动转轴,对出“与子成说”,咔哒——锁开了,心跳突然加速,怦怦怦……缓缓掀开匣盖,果不其然,匣里装着鲜红如血的玉牌,朝上的这面雕着繁复的符咒。
啪的一声扣上匣盖,猛抬头看向飞回树杈上昂首挺立的渡守:“什么意思?王瑄他反悔了,不打算兑现当初的承诺,所以把这玉牌退还给我?”
渡守答道:“阿瑄托愚将此物转交于女郎,望请女郎能妥善保管。”
“保管?”
“阿瑄请你在掌灯时分,到城西络渊台一叙。”
卫戗想也不想:“我很忙,没时间。”
渡守便道:“事关承诺,不见不散。”
承诺?金银珠宝?
不似渡引那样絮絮叨叨没完没了净废话,把消息全部转述清楚,它便与卫戗辞行:“渡守告辞,后会有期!”
“诶,你……”
但渡守已像利箭一般,直冲而去。
“那小子当初说这东西是关乎到他未来的重要信物,所以不计代价也要拿回去,那为什么又要把它送来给我保管?”边说边顺着林荫下的青石板小路走到花园里那一方小小的鱼池边,在石墩上坐下,复又掀开匣盖,伸手去拿那玉牌。
指尖触上牌身的时候,微微一愣,她记得之前摸那玉牌,总是沁着丝丝凉意,但此刻却是无比温润,令她不由联想起王瑄来……
将玉牌拿起翻过来一看,眼睛再次瞪圆——出她意料,竟不是不久前的这辈子捡到的“珏”字牌,而是很久前的上辈子捡到的“瑄”字牌,先对着阳光照了照,又拿拇指反复摩挲,“瑄”还是“瑄”,没变成“珏”,不会错,这就是她前世捡到的那块玉牌。
“女郎?”
卫戗忙将玉牌放回去,啪的一声扣上匣盖,然后才循声转头看过去,就见梁逐局促的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你来干什么?”
梁逐混进卫家的目的就是为了确保她能在司马瑾去世前回到临沂,既然任务已经完成,而他的身份也暴露了,就没必要继续留在卫家。
她爹听说梁逐是司马润的人,非但不怪罪梁逐两面三刀,反倒对司马润的卑劣用心大加赞赏,引得她都要怀疑,她爹的脑袋是不是被司马润给踢了!
梁逐不答反问:“女郎今天肯定又出府了吧?”
卫戗眉头一凛:“我想干什么,还轮不到你过问!”婚事都退掉了,还派人来监视她?
梁逐抬起双手举到胸口,连连摇摆:“小人不敢,是女郎误会了。”哭丧着脸道:“殿下丧父,悲痛万分,无暇他顾,却叫小人钻了空子,一夕之间,风言风语遍布大街小巷,别人怎么看待殿下,殿下并不在乎,只是担心被女郎听到那些传闻,积毁成山,三人成虎,错怪了殿下。”
卫戗:“呵……”
梁逐接续:“婚事并不是殿下要退的,事实上,他也是后来才听说主上临终前派人来卫府退了婚事,殿下想补救,奈何王府那边实在走不开……”
卫戗摩挲着乌木小匣道:“退婚这个事,既然是你那恩主他亲爹的遗命,那即是说,没有什么回转的余地了,总不能让他爹死不瞑目吧!所以呢,从今往后,他走他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不是挺好的么!”
梁逐连连摇头:“主上一直都在期待可以亲眼见证殿下和女郎的大婚,昨天早晨还询问殿下准备的怎么样了,结果下午突然要退婚,当时在跟前伺候的幕僚们再三追问,主上也没给出原因,再然后就那么睁着眼睛去了,殿下认为此事必有蹊跷,或许退婚并不是主上本意。”
卫戗站起身,一手捏着小匣,一手轻掸衣褶:“那是你们琅琊王府的内部的事情,与我无关。”
见卫戗要走,梁逐也顾不上那么多,移身拦住她去路:“这些事确实不需要女郎操心,殿下命小人前来,也不是想给女郎添堵的,他只是想让女郎知道,退婚并非他本意,也请女郎放心,这个事他一定会想到解决的办法,只是婚事可能要拖到三年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