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将军,前方有诈——锥子
时间:2018-10-25 09:21:12

  卫戗愣了一下:“此话怎讲?”
  桓昱转头对端茶送水的婢女温和一笑,柔声遣退她们,拣个角度合适的石墩坐下,径自给自己倒了杯茶,饮上两口,方道:“先是小心谨慎的殿下执意出兵;接着又有人献策让你率领精锐之士诱敌;然后殿下前脚被引开,你后脚就收到暗示他有可能被俘的消息;最后你被困进只能挨打的山谷,而敌方趁我军群龙无首之际突袭……”
  卫戗蹙眉:“我也觉得此役疑点重重。”
  “换个角度来想,假如是你,见平静多日的敌军突然有了行动,就算心中存疑,也不可能置若罔闻,至少也会派人探他一探。”
  卫戗点头,当初她派人盯着敌营,确实没人来探。
  桓昱继续:“而他们连探都不探,居然就在那个山谷设下埋伏,似乎料定你会回返,再者,他们也太会选时机突袭了。”
  卫戗沉默良久后,轻叹:“你认为细作是谁?”
  桓昱不假思索:“珠玑。”
  送走桓昱后,卫戗易容换装,直奔王府而来。
  月余不见,一扫愁云,神采飞扬的司马润愈发俊美逼人,但卫戗却没体会到熟悉的心动,反倒觉得和他生出一种距离感。
  司马润见到她先是一愣,随即屏退左右,起身前来拥抱她,并连连道歉,他说他很想她,可实在太忙,所以一直没能去看她,接着眉开眼笑道:“戗歌,我们终于有儿子了,你是接到阿敏的消息,所以来看他的吧?他十分可爱,你见着他一定也会喜欢的。”又兴冲冲的问她:“作为嫡母,你打算送他个什么样的见面礼?”
  她抬起双手,慢慢推开他,耷拉着脑袋,低声道:“抱歉,我是从山里出来的野丫头,这些规矩我不懂。”
  他又要来抱她:“也算不上什么规矩,只是一份心意……”
  她心底涌出一股难以名状的苦涩,再次推开他:“我不是来看你儿子的。”并把攥在手中的帛书递到他眼前:“这个你看看。”
  他笑着接过去:“是什么?”展开一看,眉目间的喜色瞬间褪去,手指收紧攥皱绢帛:“你什么意思?”
  她抬起下巴,一字一顿道:“这是珠玑等人坑陷我军的证据,我希望殿下还我枉死的将士一个公道。”
  他眼中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不等她分辨已经回归平淡,甚至攒出温柔笑意,将被攥皱的帛书展开折好,小心收入袖中,接着展臂拥她入怀,嘴唇落在她额角:“这事我记下了,早晚定会给你一个交代,你我夫妻二人难得见上一面,暂且忘掉那些烦心事,让我们好生亲近亲近。”接着将唇从她额角一路吻到耳根,最后啜着她耳珠轻柔道:“等你将养好身体,我们再生个儿子……”
  于是她回卫府等消息,结果只等到司马润在他庶长子的满月酒上当众宣布为孩子命名为“韶”,因王妃体弱多病,司马韶将由其生母亲自抚养,为方便照顾,将司马韶极其生母迁入王府内新建的禄园中……
  从那以后,人们再提到珠玑,皆称她为“禄园夫人”,王府中奴婢私下传闻,禄园夫人的吃穿用度完全比照着王妃的规矩来的,她是王妃之下第一人,而王妃常年不出门,所以禄园夫人才是偌大的琅琊王府真正的女主人。
  这就是他给她的交待?
  听到这个消息,卫戗的脑海里突然浮现那些和自己并肩作战多年的兄弟,一个个缺胳膊断腿飙着血从自己身边倒下的画面,心底涌出异样痛楚,虽和曾经熟悉的生离死别不太相同,但也是十分煎熬,让她喘不过气来。
  阿静等待不是她的性格,所以她连妆都没换一下,提起赋闲的冒牌湛卢剑,冲出园子来到马厩,骑上她的爱马一口气蹿到街上,直闯王府——只要她想,没人能拦得住她!
  嫁给他四年,她第一次拿剑指着他:“我需要一个理由——让我能放下这把剑的理由。”
  司马润冷静的盯着她,语调上扬:“嗯?”见她红了眼眶,叹息一声,脸上露出疲惫神色,伸手按揉太阳穴,声音沙哑道:“我长到这么大,第一次体会这种彻底失败的滋味,我一直认为,你聪慧大度,只有你才是最能理解我的女人,可居然连你也让我失望了。”
  卫戗冷冷一笑:“继续。”
  司马润眉头微拧:“戗歌,你变了,从前的你心胸不会如此狭隘,是桓昱从中挑拨……”
  她将剑往前一送,剑尖直抵他胸口:“如果没有桓昱,我早就死了,别拿他来搪塞我!”
  他又叹气:“那好,我换个角度来说,其实你心里明白,从礼法上讲:你是正妃,她不过是个妾室;从私下来讲:你是门阀士族出身,身后有一个强大的母族做依傍,而她只是个孤苦伶仃的歌姬,唯一能依靠的人只有我;戗歌,不管多少次,我还是这么说,我这辈子最爱的女人只有你,让她进禄园,只是为了给韶儿一个好的环境,等你将来生了儿子,他才是我的嫡子,正式继承人,所以,你有什么好嫉妒的?”
  她一愣:“我嫉妒?”
  他点头:“对,你嫉妒她!”顿了顿,又道:“屡战屡胜的你无法接受失败,急于找个替罪羊将自己解脱出来,而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将矛头指向珠玑,你因为嫉妒,所以失去往日冷静,把巧合当疑点,把那些含糊其辞的胡话当证据,拿到那些便兴冲冲的来找我讨个说法,其实这不过是个一箭双雕的好算计罢了!”
  他这样说,她便真的以为自己心里头的难过是因为嫉妒,而她之所以怀疑珠玑,也是因为自己心胸狭隘。
  他后来又说:“既然你担心珠玑会动摇你的地位,那好,也给阿敏一个名分,让她住进和禄园对应的卿园,阿敏毕竟是你的亲姐姐,总归是站在你这边的,这是我给你的保证……”
  这件事最终便以惩处了几个无关紧要的小幕僚,司马润慎重其事的纳了卫敏为卿园夫人做结。
  呵……那个时候的想法还真是天真!
  回头再来看,卫家当时顶门立户的就是女扮男装的她,所以那所谓的强大母族,不过就是她自己而已。
  当时她只顾反省自己的“不够大度”,而没有追究到底,结果导致苦心栽培多年的亲卫和裴让,还有她的第二个孩子,统统命丧“孤苦伶仃”的珠玑之手,但最终司马润还是饶了她一命。
  其实,他们两个才是真正的郎情妾意吧!
  重生之后,她曾追问南公:“师父,何为恨?”
  南公答曰:“内怀怨结,故名为恨!”
  她再问:“何以解怨?”
  南公再答:“你若在意便无解,你若放下,它自消除。”
  怎能放下,那可是成千上万条性命,还包括她立誓保护的芽珈和自己的亲生骨肉。
  但如今细想这段过往,自己的优柔寡断才是最大的帮凶啊!
  卫戗像个吊儿郎当的坏小子,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双手枕在脑后,翘着腿仰躺在一棵郁郁葱葱的歪脖子树上,偏头向左看看,梁逐抱剑席地而坐,上半身倚靠这棵歪脖子树,似乎在打盹;再往右看看,裴让抱臂环胸,背对她站在树下,应该在眺望前方车队的动向。
  盯着那挺拔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她才无声念道:“卫戗,这一世,你绝对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珠玑啊珠玑!
  对了,上一世的珠玑是怎么当上司马润的如夫人来着?
  
 
  ☆、名正言顺
 
  珠玑没到琅琊之前,琅琊王氏未来主母,也就是王瑄妻室的热门人选之首,陈郡谢氏才貌双全的嫡女谢菀,被广泛传扬为中原第一美女。
  珠玑进了司马润府中俩月,谢菀还是中原第一美女。
  但两个月之后的某天,一夜之间,整座临沂城都知道了司马润后院藏着一位国色天香的美人。
  街头巷尾无不在议论:“从前皆道谢菀是中原第一美女,那是没见过珠玑,见过珠玑才明白什么叫人间真绝色。”
  “那个惺惺作态的谢菀也配称第一美女?要不是靠着家世和刻意营造出的名声,谁知道她是哪个?人家珠玑一没显赫家世,二不抛头露面,都能名扬四方,那才叫真正的实力。”
  珠玑和谢菀,卫戗都见过,说句真心话,这两位美得各有千秋,可假如硬要分个高下,还是谢菀略胜一筹。
  珠玑的妖媚,是属于她接受以|色侍人训练的成果;而谢菀举手抬足间,自有一股恣意风流的韵味,那是门阀士族积年累月沉淀下来的儒雅。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后面的发展。
  当时贪婪好|色的谯王司马随打着探望病重的老琅琊王旗号,在其治下游山玩水捎带收集美女,突然听说司马润后院藏着一位比谢菀还漂亮的女人,当然,谢菀他觊觎了好几年,可碍着她的家世,他始终不敢染指,但珠玑只是个小小玩物,实在叫他心痒难耐,当即就遣人给司马润去消息索要这个女人。
  司马随自视甚高,这个瞧不起那个看不上,更是多次当众讥讽司马润,司马润对其十分反感,但局势又不容他和司马随当面撕破脸,于是司马润与几个心腹商量:“虽说不过是个区区玩物,但我实不甘心就这么轻易让谯王称心遂愿,各位可有什么妙策?”
  几个心腹面面相觑,唯有马维上前一步,拱手道:“殿下,属下倒是有一计,不知当讲不当讲。”
  司马润微蹙眉头:“但说无妨。”
  马维便道:“只要殿下纳珠玑为如夫人,珠玑有了名分,谯王自是不好再开口。”
  一听是这种有碍声誉的招数,几个心腹同时反对,但年少气盛的司马润管不了那么多,然后珠玑就成了他名正言顺的如夫人……
  卫戗总结了一下,她认为珠玑之计甚好,可用!
  马上又意识到:前世这个时候,珠玑已经进入司马润后院,今次怎么还在路上?
  不过回头一想,上辈子这个时候,自己还蹲在山里头数蚂蚁呢,现在不也在路上,所以没啥大不了的。
  低头又往左边看看,梁逐好像睡得还蛮香的;
  再往右瞅瞅,背对她而站的裴让突然转过头来,四目相接,他挑挑眉,无声询问她想干什么。
  卫戗狡黠一笑,竖起食指比着嘴唇做了噤声手势,接着一翻身从树上轻巧跃下,落地无声,刚抬腿就听背后传来梁逐清朗的嗓音:“少主打算干什么去?”
  卫戗转过身,对上梁逐明亮的眼睛,她嘴角一抽:“搞半天,你搁那假寐呢?”
  梁逐坐直身体:“没,先前确实睡了。”又问:“少主想干什么?”
  卫戗抬手捏捏自己肩膀:“在树上躺的胳膊腿都僵了,我想去溜溜。”
  “车队马上启程,坐车里颠颠就好了。”
  卫戗干笑两声,眼珠一转,干笑变佞笑,抬步走到梁逐面前蹲下,神秘兮兮道:“刚才听说车队里来个叫珠玑的美人,长得那叫一个倾国倾城,你不去瞧瞧?”
  梁逐看着她的表情,也回了两声干笑:“没兴趣。”
  卫戗霍然起身:“那好吧,我有兴趣,我去看看。”
  梁逐闻声跟着站起来。
  卫戗斜眼看他:“你想干什么?”
  梁逐回道:“跟你一起去。”
  卫戗耸肩摊手撇撇嘴,转身就走,边走边以梁逐能听见的声音咕哝:“嘴上说着没兴趣,其实心思早就飞过去了,男人嘛,都这样!”
  才走两步的梁逐听了这话,僵立当场。
  卫戗又走出去十几步才转头来看他:“怎么?”
  梁逐回到歪脖子树下:“算了,你们自己去吧,反正没出车队,应该没什么问题。”
  “你不去可别后悔。”
  梁逐拱手:“你们快去快回。”
  卫戗也不废话,拉起裴让就走,但一走出梁逐视线范围外,立马偏转方向,撒腿就跑。
  裴让已经习惯她这种突如其来的行动方式,问也不问,直接跟上来。
  卫戗钻进灌木丛,跳进里面一条半人高一丈宽的干沟。
  裴让紧随其后跳进来,抬眼看看周边环境,到底出声:“怎么?”
  卫戗抬手捂住他的嘴,接着小心查看一圈,确定梁逐确实没跟过来,这才松开裴让的手,低声说:“哥哥,什么都别问,听我说。”
  裴让澄澈的眼睛盯着近在咫尺的她,她不让问,他便连话都不说,点头表示答应她的要求。
  卫戗酝酿片刻,才又道:“我现在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你解释,但有一点我很清楚,那就是我绝对不能嫁给司马润。”咬咬牙,说出她的目的:“哥哥,我需要你的帮助。”
  让一支上千人的车队改道,单她一个人,在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实现,所以她需要一个帮手,裴让是不二人选。
  她太了解裴让,对于他来说,似乎守护她的生命就是他存在的意义,只要她不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就算再出格的麻烦,他都会无条件服从,绝对没有多余的质疑。
  果不其然,裴让静静的看了她一会便又点头:“好。”
  见他如此干脆,卫戗反倒迟疑了,上一世,裴让死后,她很伤心,司马润安抚她说:“为保全主人而死,是他身为侍卫的本分。”但很久之后,她无意间听他与心腹交谈:“裴让此人,博学多识,武艺精湛,只可惜为人愚忠,又跟错了主人,不然定能成为不世名将!”
  她盯着他,良久,终究问出了上辈子来不及问的问题:“哥哥,如果让你选择,你是希望隐姓埋名,富足安逸的过完平淡的一生;还是希望在这乱世中扬名立万,成就千古伟业?”
  他言简意赅:“我选跟随你。”
  她扶额,无力的强调:“我是在问你真正的心意。”
  他却说:“这就是我在竹林中的誓言。”
  卫戗盯着他顽固的表情,暗忖:人要是认了死理,仅凭三言两语,想要一时半会儿就改变他,根本不可能!她叹息一声:“好吧,这事以后再说,咱们先解决当务之急,去探探珠玑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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