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其实也是琅王想对琼娘说的。可是现在从楚依依的嘴里说了出来,他登时不乐意听了,只阴沉着脸道:“楚依依,那是你大嫂!你怎么说话呢!”
不过琼娘却并不在意,只端坐在一旁说:“无妨,心里有什么不满 ,尽是当着你哥哥的面儿说出来。”
楚依依这两天可是打听清楚了。琼娘原来是柳家抱错的孩儿,原就不是什么金贵嫡女,大约是凭借美色蛊惑了哥哥,终于可以一遭重回豪门,正是指望巴结着堂哥呢!
一个厨娘而已,身份卑微,嫁入侯门,却不知夹着尾巴做人,今日宴席上,她是什么样子,悠悠哉哉的,便是擎等着自己丢人呢!
当下,她也将心一横,瞪着红肿的眼儿道:“有什么可说的,你今日分明是故意的!”
琅王沉着脸,还想再说。没想到琼娘却抢先开口大方承认道:“是呀,就是想看你三姑娘品味出众,鹤立鸡群的一幕,姑娘倒是没有辜负我,展示得甚是淋漓……”
江东王觉得阵前杀敌,切他百八十个脑袋都没有此时心累,一个楚依依不懂事,这平时大方利索的琼娘怎么也闹起了性子?
他不由得转而怒瞪着琼娘道:“说些个什么呢!给本王出去!”
楚依依听了心内暗乐,一个商贾小娘!一朝飞黄腾达,竟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当下她竟是止了哭泣,得意地回望琼娘。
可是琼娘却是依然安稳地叠腿坐在圈椅上,理一理袖口,不慌不忙地开口道:“我身下这把椅子,是当初嫁入王府时,自备的嫁妆,我想坐多久便坐多久。王爷若是看我碍眼,可移步他处,但是今日之言不说完,我是不会走的。”
说着,她便看向了一直默不作声的何若惜道:“何小姐,我今日有没有派人给你和三姑娘送去衣服饰品?”
何若惜此时身上穿的便是琼娘送来的衣物,如何能说没有,当下低头承认。
琼娘点了点头道:“嫂子非母亲,该说的话,该做的事情,都是意到便可。我该想该做的自问做得周到。可是三姑娘嫌弃我的出身不如她贵重,衣品自然也不如她,当着我丫鬟的面,毫不留情地奚落一番,退回了我的心意。那么我也不好入了姑娘的房,押着她的胳膊迫她换衣。”
琅王还真不知有这关节,当下狠狠瞪了楚依依一眼,打算和稀泥道:“行了,既然如此,今天便是误会一场,那侍郎夫人乃是有名的花眼,前些日子礼部大人的帽子被风吹得上了树杈,那夫人还从轿子里指着帽子道,好大的一只老鸹……”
可惜琼娘今日却不再善罢甘休,只冷声接着道:“琼娘自问此生所愿,但求一个随心随缘。与柳家养父母的情分是如此,与王爷您的姻缘是如此,跟三姑娘所谓的姑嫂情谊也是如此——”
说道这,她看了看楚依依被挤兑得发胀的脸,接着道:“既然三姑娘心内不拿我当嫂子,我也不必不知好歹,强装嫂子的样子,这就是王爷为难了我。今日将话说开,三姑娘与她表亲的起居出行交际,还请王爷另请了高明,琼娘出身卑微,见识不够,年龄更是比三姑娘小,当不起她的大嫂……”
琅王被琼娘的牙尖嘴利挤兑得脸儿紧,当下恨不得堵住那小妇人的嘴,当下拿出喝令三军的气魄来,低声吼道:“给我住嘴,出去!”
这次琼娘倒是不再多言,只从容起身出去了。
琅王有些后悔今日搅入这些个丫头片子的口舌是非中,君子远后宅纷争,明理也!
他又将楚依依狠狠地申斥了一通,说以后她再敢对琼娘不敬,便哄撵她回江东!
料理了这一团乱麻后,他又翻看了一会子兵书,待得心气平和了,便准备转入卧房休息。
可是离老远,便看着卧房一团子漆黑,本以为琼娘心里怄气,不等他先睡了,一会少不得要软语诱哄一番。
可是摸入屋中,床榻平整冰凉一片,朗声唤翠玉、喜鹊也不见人。
最后他便叫了房下的婆子一问,那婆子怯怯地说:“王妃说王爷你撵人,叫她出去,所以王妃带着丫鬟出去了……”
琅王一愣,还没醒过腔来,问:“出去哪里?”
婆子咽了咽吐沫,说道:“叫人套了马车,出府去了。”
琅王直了眼,心里暗自恨道:平日怎么没见这么听话过!好啊,敢出王府,就甭想轻易回来
第98章
他转身回到了变得有些清冷的卧室, 气哼哼地径直躺在了床榻上,枕塌间满鼻子都是琼娘那股子淡淡幽香,熏得人心里一阵的浮躁。
人会去哪?左右不过是回了崔家。他岳父看着少言寡语, 却是个明白人,见女儿这般回来,该是会斥责她的不是……岳母刘氏也是过日子的正经妇人, 少不得要帮着说嘴几句……
这么想来, 烦躁的心, 又自安稳些。一时又想到这琼娘说离府便离府的毛病当真是将养不得!这一次便是要扳一扳她这些个骄横的毛病……
这么胡思乱想,人也便睡了。
只是第二日晨起时,习惯性地去抱枕边之人, 却发现身边空泛泛的。
琅王心不在焉地起身洗漱, 在小厮的帮助下换穿朝服。
不过临走的时候, 又嘱咐门房, 若是崔家二老送王妃归府时,自当叫人知会他回府。
偏巧今日朝堂讨论北疆扩军, 增加军饷等事宜, 这朝会便像乡下婆娘的裹脚布, 又臭又长。
琅王熟稔军中事务, 少不得偕同兵部一起核算种种开销。待得算得头晕脑胀,从兵部出来时,一同核算的卢卷不有得打趣道:“今日是怎么了?往日听到边关增兵都是精神大振的光景, 可没有这般颓唐的时候!”
他自一个人, 却不见琅王回话, 待看着他始终阴郁的脸,再想起昨日茶宴的情形,便小心翼翼道:“该不会是昨儿回去,跟王妃置气了吧?”
卢卷不是外人,琅王自是简略地说了一下。卢卷听得一咧嘴,心道:琅王妃还真是个不好相与的,看着瘦小纤弱的女子,竟是这么敢跟琅王当面镗锣地敲打,勇气可嘉!要知道,琅王从小便是混不吝,那可是连太子都敢上手抽打的主儿!
不过看着至交后院起火,自己悠哉作清闲状,显然有违君子之道。
当下便劝解道:“琅王妃年纪还小,你也说了,你那岳父岳母都是娇惯孩子的,她一时受了委屈,自然是要往父母那跑,可你若置之不理,岂不是连你的岳父大人都下不来台?最好是别等崔家上门,还是琅王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去将王妃接回来,这样大家岂不是都脸面好看?”
这卢家人口众多,卢卷自然熟悉这些个后宅的门路。琅王此时也是受教听劝的,只略想了想,便趁着下朝的功夫去了趟崔家。
那刘氏见了贵婿前来,自然是笑脸相迎,伸着脖儿朝着他身后看:“怎么琼娘没跟你一起回来?”
琅王心内一紧——琼娘竟然没有回来?个小妇人,总起幺蛾子,这是去了哪里!
可是他脸上却丝毫没有显露,只说琼娘不放心哥哥传宝的功课,叫他来代为询问一下。
于是抽着经书考问了一番大舅子的功课,琅王便悻悻出了崔家。
这次他可再沉稳不住,只挥手叫来了常进:“去!上崔记店铺打听一下!王妃究竟是去了哪里!”
琼娘其实倒没有远去。
在出嫁前,她在京郊靠近素心斋处,又买了一处宅院,连同宅院后大片的田地也一并买入,围拢在一处,修建成了占地颇广的庭院。
她有时来巡视食斋,也会抽空看看,指点下庭院遗漏不足的地方,再修修补补一下。
庭院的小桥水塘,长廊凉亭,是赶在入冬前就修建好的。而堂屋摆设也一早布置齐了,只让庭院的仆役定期打扫,开窗排放下漆味。
她当初置办这处产业,倒不是抱定了离家之心,而是前世里的婚姻中,委曲求全得实在是太过委屈。
每次与尚家的婆婆相处不来时,又不好回柳家,只能外出寻了茶室,包了雅间,在那躺椅上躺上半天便算是喘口气,休息一番了,待得天快黑时,又要若无其事地扮作笑脸,回去接受婆婆的冷嘲热讽。
那时的她便心内想着,若是能自己置办一处宅院,可以惬意的,可着自己心意地休憩,那该是多美!
只是那时,尚家困顿,她赚来的每一两银子都早早安排了用途,自然不能奢侈地置办放着落灰的宅院。
可是这一世,大不相同,她手里钱银不缺,当然可以任性对花销一下。
于是便买下了这处宅院,庭院的图纸是她自己描绘下的。就连卧房里的蓬账花纹都是自己亲自挑选的。
卧房里没有设高床,只用仿了汉式的托角牙子的低矮床榻,趴在床沿便能吃着托盘承装的果碟茶盏。
窗外是一簇开的正盛的红梅,抱着暖炉,就着梅影,闲适地看上一卷书,看乏了,起来抚琴一曲,不用操心八竿子打不着的堂妹的饮食起居,更不用热恋贴冷屁股费力不讨好,别提是有多惬意了!
不过相较于主子的乐不思蜀,翠玉倒甚是担忧,只笑声劝解道:“王妃,这般说走便走,万一王爷震怒,可如何是好?”
琼娘正往脸上敷着珍珠调和的人参花膏,闻听此言,眉眼不动,只岔开话题道:“灶上的虾仁蛋羹不要蒸得太老,五香的吊炉饼儿该出锅了,配上一碗玉柱鲜贝汤端上来吧。”
一旁叠衣服的喜鹊脆生生地应下,去给琼娘端吃食去了。
琼娘重新倒回到床榻上,倒是抽空想了想狼王府的情形。
府里没了自己,大约大家也是都找寻到了自己的自在。
琅王不必夹在妻子与妹妹之间左右为难,当可尽了做兄长的职责。那位何小姐满脸的相思,在没有王妃的府宅里,更得施展。她是知道这两人前世里情缘深厚的,倒也不必棒打鸳鸯,强作恶人。
既然各自寻得了圆满,她又何必自讨了没趣,回王府碍眼?
虽然这般洒脱,可是每当想起前世里何小姐依偎在楚邪身边的光景,她心里便是忍不住地冒酸意。
有时看书看得久了,心思便又飘忽着胡思乱想。这般下来,便是人颓唐了些,她干脆连铺子都不去了,只当给自己放了大假,好好的休息一番。
但整日这般看书,没得闹累了眼儿。琼娘便是琢磨着,若是能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恰好过几日有船要去南方进货,她倒不妨也跟船去一趟,再看看当地还有哪些可进的货色。
只是这边整装待发,那边将京城周遭的地皮子捋了一遍的琅王,也终于寻访到了此处。
这几日了无音讯的盘查,早就将琅王满心的怒气撩拨到了最高点。
这心绪起伏的涨涨落落,也只有他自己知,当初绝不轻饶这小妇的满腔怒火,也不知什么时候被满心的担忧取代。
京城虽然治安清明,担偶尔也有人牙子趁着街市闹乱时,朝着妇孺下手拐卖的。
那小妇只带了两个丫鬟出走,又是那般的容貌,若是被居心不良之人看上,强抢拐走可该如何是好?
这般心内烦忧,便是诸事都看不顺眼。
那楚依依初时听闻琼娘出走,心里还偷着乐,心道:无知商妇,竟然往七出的戒律上撞!这般闹性子回家,万一堂哥不接,岂不是回府无望?
不过这等机会,可要表姐好生把握,只待堂哥体味了表姐的柔情贤淑的性子,休了那商妇后,便可迎娶表姐入门。也不枉表姐对堂哥楚邪的一往情深,迟迟不肯出嫁。
是以琼娘走后的第三天,何若惜听闻琅王没有胃口吃晚饭,便亲自下厨熬煮细细的肉糜粥,配上自己做的小菜,亲自给琅王送到了书斋里。
一个寄住府里的远亲,又是该避嫌的女眷,却在夕阳西下时,端着托盘来给自己送餐。
琅王既不痴傻,又是个久历风月的,自然懂得这位何表妹眼角眉梢的含羞怯意。若是以前,何若惜的姿色上乘,也算可人心意,身段带着风流,又是这般上赶子的主动,倒是可以颠鸾倒凤一番。
可是现在,琅王想起,都是因为楚依依这个死丫头片子一番搅闹,他才口无遮拦,一时气急吼了琼娘。
现在自己可心疼爱的小娘,不知在哪里受冻挨饿,可是这何小姐,却趁着府里没有长辈女主人,便这般明晃晃地勾搭他,可是觉得他不是个挑食的?什么臭鱼烂虾都能往下吞咽?
更何况这何小姐竟然穿着跟琼娘相类的衣裙,更是叫他心内一阵的犯堵!
只大手一扬,他便掀翻了托盘,热粥洒了一地,将那何小姐骂哭哄撵了出去。
那楚依依见表姐被骂哭,还犹自不服气,找寻堂哥前来理论。
这下可算是正撞上熔炉喷薄,琅王干脆连楚依依一同痛骂了一顿,直将她撵回院子里,将女戒抄上百遍才可出去!
那楚依依心内委屈极了,一边握笔抄写,一边抽噎道:“嫂子更加不守女戒,为何只罚我,不罚她?”
琅王心内气闷:我他娘的倒是想罚!可是,也得先找到人啊!
琅王妃出走,说到底丢的都是他这做丈夫的脸,这找人也不好声张,这下花费了甚久的光景,才寻到了那处院子。
琅王骑在马上,离得老远便看到了那朱门亮瓦的光景,先前的担忧便是转成了万丈高的怒火:可真是长能耐了!竟然自己偷偷置办了宅园!这是要干嘛?不要爹娘丈夫,自立女户?还真是赚多了钱银,便要上天入地了!
第99章
等琅王策马来到了庭院门口,却看见门口有马车正在装运东西。
琅王看着运行李的翠玉一见琅王来了, 连忙跪下相迎。
琅王用马鞭指了指马车, 问道:“你的主子这又是要往哪去?”
翠玉不敢隐瞒,心里又替自家小姐着急, 只能道:“船行有一批货有些要紧,王妃担心着, 想要跟船看紧点……”
琅王怎么听不出翠玉话里的委婉之意?原来躲到京郊还不算,还想要躲到南边儿去!
当下虎着脸直入了院子。那小妇似乎新订了一整套的男装,儒衫、猎装一应俱全,她正兴致勃勃地站着镜前挨个穿试,全然不见自己想象中离家出走的凄苦。
琅王原以为自己待这小妇如放风筝, 任凭飞得再远,那线儿全在自己的手里。哪成想风筝一不小心便成精了, 竟然挣脱了绳线,化成飞鸟,这一扑棱翅膀,不知要飞到哪儿去了。
因为怕在船上诸多不便,琼娘新订了男装, 其中以那套猎装最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