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这边一哄撵人出去,那边新本子便热腾腾地出炉。龙府的门房也是不怕事儿大,好奇地打听了一番,其中一个说书先生说,这折本子名都起好了,叫什么“龙家抢姻缘嫁丑女,柳家卖儿子换荣华”……
那仆人还待往下细说,龙大学士早就听不下去了。
他原本以为这位柳公子乃是可塑之才,前程无量。可是现在一看,这小子的私德有亏,婚前便是闹得风起云涌,自己女儿貌丑,将来过门岂不是要受恶妾欺负?
放下便熄了与柳家联姻的心思,只冷冷道:“柳大人的家事未清,龙某就不多留了,还请归府整顿内务去吧。管家,送客!”
就这样,甭管是琅王,还是柳大人,这两方人马尽数被“请”出了龙府。
柳梦堂从来没有这般颜面扫地,只冷冷瞪着柳将琚,预备回府再申斥这孽子。
可是没想到,那琅王的意思是,公孙二的哥哥乃是他的部下,部下的妹妹受了欺负,他岂有不出头之理?所以,这柳将琚暂时还不能回柳家,得随他去了王府,跟公孙家的哥哥对峙,闹个清楚出来了。
琅王犯起浑来,谁人能够抵挡,只任凭那柳梦堂老脸憋得通红,立在巷子口跳脚去骂,只看那琅王府的马车一路绝尘而去。
柳将琚其实也被这琅王的孟浪行事气得不轻,等到了琅王府,直言母亲病重,且需他回复解释,免得母亲病症发作。
那公孙二嚼着桌子上的红枣道:“柳将军,你不回去还好些,若是回去保管柳夫人立刻犯病。”
柳将琚再也忍不住了,虎着脸道:“公孙小姐,你也太孟浪了,怎么可以平白诋毁你我的名声,我可以不娶,难道你以后不嫁人了?”
公孙二还挺爱看柳将琚这般一本正经的样子,噗噗一笑道:“大不了舍命陪君子呗。你不娶,我不嫁。你们这些个高门侯府的子弟,一个个的就是瞻前顾后,原以为你是个爽利的人,都远赴边疆准备为国捐躯了,哪有那么多的名声要顾?难道不知“死去元知万事”吗?”
柳将琚懒得跟女匪多言,只冷声道:“王妃在何处?我要见她。”
琅王道:“她去皇山被太后吃斋去了,明日才回转,今日这事儿,她全不知情,是公孙二央求本王去救你于危难中的,且在府里歇下吧。”
公孙二又吃了个枣,翻着白眼心道:那王妃也是琅王软磨硬泡妃非逼迫着走的好吗?嫁人当嫁琅王这般护短疼老婆的,这黑锅是尽数甩到别人的身上,绝对不叫自家王妃为难半分。
琼娘的确是去陪太后去了,其实琅王非要送走她时,她隐约便猜到。琅王要有什么事情隐瞒着她。
要知道那公孙二姑娘说她有法子时,琼娘只跟她定了赌约,却连问都没问她的法子。
总而言之,绝不是什么正经路数便是。
琼娘自问自己出了柳家后,已经改变了不少,再不是从前循规蹈矩的样子,可对骨子里还是跟柳将琚一般,到底不能如公孙二那般洒脱肆无忌惮。
虽然没问,可聪慧如她,也大约能猜出公孙二用的法子绝对是邪魔歪道。若是她问了,于情于理都是要阻止公孙二不可这般诋毁哥哥名节的。
可哥哥的困局又非寻常道所能解决。尤其是大哥在认命准备娶了龙家女时,说了一句,待得婚后便去北地,至此再不回来时,她心内便是一惊。
直觉若是这婚事成真,大哥是死都不会回转京城了,而留在北地,再过几年,就到了大哥前世的生死关卡了。而那龙家女注定也是从守活寡,到最后变成真寡妇,眼看悲剧一桩。
预知了前情的人,逆了天道,注定也要多些平常人不曾有的烦恼。琼娘一连几个晚上左右思考,趋利避害,怎么都想不明白,最后决定听天由命。
便是什么也不问,只任凭着琅王与公孙二两个混不吝去搅闹去吧。
既然预知了这件婚事最后的结果都是一场悲剧,那么再怎么不堪,也会好过从前吧?
于是她便强自按捺住了自己喜好事事操心的习惯,只闭眼去了皇寺。
不过临行前,琅王怕她存心事,立在马车前郑重保证,柳将琚的事情,他绝对会如亲大舅哥般用心,保管她回来的时候,药到病除。
可是琼娘回来时,却大吃一惊,却觉得自己应该吃上一副安神之药。
第143章
琼娘在太后这里吃过早午饭才走的。
太后的年岁渐大, 每天习惯了吃两顿, 早上吃得晚些,到了第二顿是偏下午了。
琼娘便也跟着吃了一顿早午饭。太后顾念着她怀着身孕,可不敢叫她也跟着茹素,便在山下叫了碗鸡汤上来,下了鸡蛋面给她吃, 又看了看她身旁的零食盒子, 语重心长地道:“知道忘山疼你,可是女人家怀孕时也不可太贪嘴儿, 不然那胎儿长得太大, 生产时便是道鬼门关。”
被太后这么一提醒,琼娘自己也唬了一跳。上辈子她怀胎时,可不敢吃得这么恣意。那尚家的婆婆讲究, 吃食用度就算在怀孕时也不能张扬铺排。
那时尚家婆婆口头常挂着的一句便是:“我怀着我家云天时, 可是什么都吃不到, 还经常下地干活, 女人家怀孕, 哪里有那么多的讲究?”
就因为她的这一句,那时的琼娘便也要每天早起给婆婆问安,有时候嘴馋了想吃些可口的,也不敢叫丫鬟买,免得被婆婆看见又说个没完。
而今世嫁给了楚邪。没有刻薄婆婆时刻管着, 就像太后所言, 楚邪又是极惯着她的, 前些日子,竟然从极南之地运来了一种黄皮大核的庵波罗果给她吃,这么的不忌口,只怕到时候真不能像前世般顺利生产了呢。
当下,她也是谢过了太后提醒,太后笑看着她,拉着她的手道:“先前还担心忘山没有定性,怕你婚后受了委屈,现在看忘山强过他的父亲……我也就放心了,对了。我命田嬷嬷熬煮了润喉的燕窝梨汁儿给你……”
一时间,太后跟琼娘东拉西扯了许久才放她下山。可是琼娘心里却有些淡淡的疑问,她总觉得先前太后的那句“忘山强过他的父亲”是一时失言,是故后来才东拉西扯了那么许多。
楚邪的父亲是楚归农,那是有名的爱妻若珍宝的男人,太后怎么会说忘山比他的父亲强这类的话?
琼娘在归程的路上,一直反复琢磨这这件事。
等回到府上时,她原本是打算洗漱,等候琅王归来询问大哥的婚事,可是不多时便看喜鹊从前厅只喘着气回来道:“夫人,您不在府上的这一天出大事了。”
翠玉看着她言语稍显夸张,便道:“有事便说,别一惊一乍的吓到了王妃。”
喜鹊毕竟跟翠玉不同,并不是那种富贵人家里教养出来的丫头,就算跟在琼娘身边甚久,还是改不掉从乡野里带来的习气,不过琼娘倒是喜欢喜鹊的响快,倒是不介意她的不拘小节,便问道:“什么事情?”
喜鹊经翠玉的提醒,连忙调小了嗓门,语言平平道:“昨儿柳家大公子留宿在王府,今晨醒来时,被公孙家的大哥发现与公孙二姑娘躺在了床上。柳家大公子表示愿意负责,可公孙二姑娘却说,不过是喝醉了酒,胡睡在一起,天亮散了就好。公孙家的大哥便要追打公孙二姑娘,柳家大公子阻拦,最后公孙家的大哥把柳公子给打了。”
虽然喜鹊刻意念得语调平平,但她那话里的意思却是恶风拍浪,拍得一旁向来端庄的翠玉连连抽气,也直把琼娘惊得合不拢嘴。
直到她将公孙二姑娘叫来,才弄明白了原委。
原来昨日从龙家回来后,柳将琚到底是回了柳家。依着他做人的性情,向来不是捅了篓子不管的。
不过公孙二姑娘却颇为仗义,直言要陪着他一起回去,大不了她跟柳家的父母解释清楚,免得误会他真的私德有亏便好。
不过那公孙二娘是多鬼道,只叫柳将琚跟着她一起翻墙,从后园子翻了进去,就这么的一路绕到了尧氏的院落。
而那屋子里也正是热闹。柳梦堂将尧氏和柳萍川叫到了一处,便是将龙家的那场变故尽数说了出来。
这下尧氏也不浑身无力了,气得直拍着桌子,大声叫着逆子。而柳萍川则慢声慢语,分析着这公孙二娘,大约是大哥私下去求崔琼娘,跟公孙二娘串通一气演了这一出戏。
柳萍川以前总是嫉妒着柳家夫妻对琼娘太好,而现在她又心态偏颇,觉得他们对柳将琚比对她好。加之柳将琚又向来跟琼娘亲厚,这下可算找到了诋毁大哥的机会。
“大哥这般的不听父亲的话,实在是不将柳家的门楣荣耀放在心里,不过也难怪,他向来是胆大的,要不然怎么会先前与我府里的那位前太子妃有过一段私情呢。”
她这话倒是让尧氏一惊,忙问缘由:“你这话从何而来?”
柳萍川冷笑道:“我原也是不知,要不是后来从云曦的以前的挚友那里听闻,二人曾经相携游湖,有过一番深交,还真是想不到呢。大哥若是再不听人劝,父亲你便跟他提起这事,看他顾不顾及那靳云曦的名声……母亲,你也是的,既然装病,就要装得像些,有好几次哥哥来看你,你都是起了床的,这次他再回来,便卧床不起,看他能不能担得起气死母亲的恶名……”
依着公孙二的脾气,就要在这柳萍川高谈阔论的时候,摇着扇子迈着方步走进去,大掌一挥,给她个“五福临门”,打掉门牙才是教妹妹做人的亲哥哥。
可就在她打头阵要进去时,柳将琚却扯了她,又是悄无声息顺着原路从院墙里翻了出去。
柳将琚自此也是心灰意冷,可是跟父母撕破脸实在不是他的为人之道,便拉着穿着男装的公孙二一起去酒楼里喝酒。
这可算是找对人了,公孙二是个多能喝的,便是陪着柳将琚拿着一坛坛的老酒当水饮。
但是再能喝之人,也终究是有喝醉之时,最后也不是怎么的。二人称兄道弟的,便回了王府里公孙二姑娘暂居的房间,就这脸贴着脸儿的,裹了大被睡在了一起。
第二天早晨,恰好公孙无奕来寻妹妹,喊了几次不见人应,便顺着窗户往里忘,正看见柳将琚将大腿搭在妹妹身上的情形,接下来便是一声暴喝,鸡飞狗跳的混战一场。
等公孙二灰头土脸地来见琼娘时,再不见往日翩翩潇洒的浊世公子哥儿的浪荡样,只伸着手指对天发誓,昨日绝对误会一场,她可没有设计陷害,非逼着柳将琚娶了她的意思。
琼娘拿手帕抚了抚胸口,就着燕窝梨汁顺了口气,道:“我明白,公孙二姑娘你并非恨嫁之人,只是事已至此,总要有个解决的法子。”
公孙二道:“有什么可解决的,说开了大家便权当没事过去了便好,可是你那兄长就是个榆木脑袋,只因为我睡觉时,衣服前襟松开了,被他瞧见了些,他便跪在我哥的面前,非要娶我……王妃,你且去劝劝你那大哥可好?想开点,看了就看了,别这么死皮赖脸的抓着我不放。要是依着这个,我以前跑船时,看着的赤膊光屁股的汉子多去了,你说我不搞个三宫六院的,都收不干净那些个男人了!”
这事情里的苦主要不是柳将琚,琼娘觉得自己一定能大笑出来。可是现在她是万万笑不出声来。
公孙二不是恨嫁之人,奈何她亲大哥公孙无奕却是个嫁妹心切之人。如今便是认定了自己的妹妹名节毁在了柳将琚的身上岂会善罢甘休?
那可是亲自手刃仇人全家的嗜血之徒啊,怎么可能叫妹妹吃亏呢!
不过依着她看,哥哥若能娶了公孙二也好,他常年随军,娶个娇滴滴的小姐,怎么可能跟他吃苦,倒是公孙二一身的英气,正配哥哥。
当她将这意思婉转说出时,公孙二呵呵一笑道:“你哥哥心里有人,这样的男人,再好我却不嫁。”
琼娘闻言一愣,仔细想想,的确是这个道理,便是幽幽一叹。
这股子忧伤,到了晚上都没有舒散。
且说琅王安抚了公孙无奕后,便回来见琼娘,看琼娘有些郁郁寡欢样,便将脸儿贴过来,只躺在她的大腿上要听腹内娃娃的动静。
琼娘被他逗笑道:“不到三个月,哪来的动静?”
琅王顺势吻着她的脸颊道:“郎中说熬度了几个月,便可在一起了,到时候便要好好侍奉本王,憋得都要冒火了。”
琼娘被他搂在怀里道:“万岁不是赏赐了美人,怎么眼巴巴地赖在我这?”
楚邪咬了她脸颊一口道:“最不是个好东西,现在倒是大方的样子,若我真跟人挨了身儿,你岂不是又要打翻了醋坛子?”
琼娘突然想起白日里太后无意中说的话,便问:“不知公公在世时,可否纳妾?”
琅王懒洋洋道:“便是我母亲一个,他都爱不过来,哪里会纳妾?记得我五岁时,江东大营操练,他走脱不开,可母亲突然病重,他便每天里归赶几十里的路,往返大营与府宅,我娘便是他的命,命只要一条便好,不在了,他便也跟着去了……”
第144章
琼娘听得眼眶发酸。那老琅王的确是做到了一生一世一双人。
不过她也纳闷, 既然自己的公公如此爱宠着婆婆, 为何太后会说出那样的话来?若是非要比较的话,依着她看,琅王在成婚前,那般的浪荡,反而是不如从年轻时便洁身自好的公公啊。
抱着这样的疑问, 琼娘倒是紧着问了好些关于公公楚归农的事情。楚邪疑心她是故意拿父亲敲打着他, 便捏着她鼻子道:“问了这么多,可是嫌本王做得不如父亲?本王也是够宠你的了, 还蹬鼻子上脸的!”
琼娘却并不觉得琅王开恩若何, 便是翻着弯长的睫毛,翘着嘴角道:“原先是与公孙二姑娘一样,想着自己一个人清闲自在的, 最多也是找个上门的女婿, 若不是王爷你求得紧, 还真是不想嫁呢!”
看着她露出狡黠的笑容, 还真是他记忆里那个在猎场里泼辣得理不饶人的小姑娘。
不过当时气得他想打人的小姑娘, 如今却成了他孩儿的娘。只是这当娘的颇不老实,最近又结识了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公孙二,这心思也渐活络。
所以楚邪据觉得,让那一本正经的柳将琚将公孙二这妖孽收了也是不错,免得见天儿往自己的王妃身边凑, 带坏了他孩儿的娘。
琼娘怀了身孕的正是好时候, 眼看着开春, 天色渐暖,就能往外走动走动了。
觥筹交错的酒宴,难免人声嘈杂,她月份渐大,腹内开始有一突突的微动,也是怕人语声惊到了胎儿,便尽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