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奸宦是佳人——谨鸢
时间:2018-10-27 09:37:17

  随着新鲜空气涌进来了,昨儿遗留的酒味也渐渐散去。
  她在窗边深呼吸一口气,转头准备问赵祁慎是不是要用早膳,她好吩咐下去,结果明间里不见人。她绕过大红落地罩,发现他鞋也没脱躺倒在床上了。
  一条腿就那么挂在床沿上,刚穿好的衣裳也没了个型。
  他本就是身形高大的人,遗传了老建兴王的个子,打小又跟着练习骑射,这个头在同龄人中是拔尖的。
  她走上前,宽袖与袍子窸窣。探头一看,他也没睡着,而是把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帐顶镶嵌的夜明珠出神。
  她自发坐到脚榻上,扫了眼他修长结实的那只腿,问:“要脱鞋吗?睡个回笼觉?”
  赵祁慎却没有应声。
  她就转着眼珠子觑他神色,剑眉下压着的那双凤眼毫无波澜,面上也是淡淡的。
  但他这样多半是在生气。
  他自小就有个臭毛病,生气的时候会尽量压抑着,似乎是怕让人知道他生气是多丢脸的事一样。
  不过他又是气哪门子?
  刘太后都吓成那个样子了,老王妃的事情肯定也有眉目,不然他不会动手杀人立威。
  他不说话,顾锦芙琢磨了下,还是伸手去帮他脱鞋。
  他仍是一动不动。
  鞋子脱了一只,另一只也得脱吧,可他另一条腿在里头,她只能叹气一声:“奴婢失礼了。”
  话落,爬上床,去把他剩下那只鞋子也给摘下来,又回到脚榻上坐着。
  她在下头坐了会,屋里安静得只有更漏的滴水声,再回头,见他是闭上眼,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睡了。她想了想,站起身去帮他扯过被子盖上,余光扫到他眼底下的乌青。
  昨晚他恐怕是一夜没睡。
  做好这一切,她蹑手蹑脚退出内寝。外头当值的小太监和宫女正探头探脑,在听吩咐,结果是见她出来。
  “魏公公,可要给陛下传膳?”
  顾锦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摇摇头,众人又都在门边站好。
  赵祁慎是有些生闷气,被她一句开玩笑气的。敢情他不要脸皮蹭着上杆子明示了,她那木头脑袋居然还转不动。还一脸跟灾祸降临似的,他好歹是正经龙子龙孙,她还瞧不上,还是怎么滴。
  他能不生气吗?
  不过也有累的,在她给他脱鞋的时候,他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赵祁慎这一睡,直睡了一个多时辰。
  等醒来的时候一翻身,发现床跟前有个身影,定晴看去,发现是正靠着床低头不知在做什么的顾锦芙。
  他坐起身,动静惊着她,当即就回头看。
  “醒来了,我让司膳房熬了鸡肉糜粥,炒了你爱吃的麻辣肚丝,就在炉子上温着呢。”
  她把手里的活计放下,站起来去扶他下床。
  赵祁慎视线却是落在她搁在地上的针线篓,问:“这是在做什么?”
  顾锦芙顺着他的视线看到才起了个头的宝蓝绸缎,笑道:“马上入秋了,给你做个抹额,哪天想练箭或骑射的,戴上挡挡寒。练得一头汗再被邪风侵了,老了要得头痛症的。”
  他也不穿鞋子,光着脚就站在地上,然后弯腰去拿那方绸缎的来看。
  正走着针的是银线,秀了一半的祥云纹,他翻来复去看了看,难得夸赞道:“这么多年,也就是这手女红有长进。”
  顾锦芙得了夸奖嘿嘿一笑。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对女红这事上有执着,也许这是这么些年来,能让她对自己是女儿身的一个寄托吧。
  这是她穿着男装唯一能干的姑娘家的事情。
  赵祁慎看了看,就放下了,他有不少她亲手做的东西。不过都是小东西,荷包,抹额,巾帕.......想想,这些也都是温情。
  “昨晚你真的说了。”
  他突然没头没脑说一句,顾锦芙明亮的双眼盯着他看。
  他说:“我问你是不是还想着要嫁给郑元青,你自己哭着说万万不能,嫁他不如嫁我了。还拽着我说今晚就搁这睡了,给他来一个头绿。”
  顾锦芙猛地咳嗽起来,面红耳赤,震惊之余还想打死自己。
  她真那么口没遮拦?!
  虽然她时刻是想报复郑元青,但不至于到这种份上吧。
  不过当她知道郑家一直没提退亲的事,但外头都说她死了,退不退都一样。何况郑元青应该是成亲了吧。
  她猛然意识到自己没有打听过郑元青这些事情,一头一脑都是想着找当年的蛛丝马迹了。
  赵祁慎见她咳得都弯了腰,抬手去轻轻拍她背:“我是天子,金口玉言,会护着你的。”
  顾锦芙被他吓得如惊弓之鸟,一下子就退开好几步,缓了口气惊恐道:“您不用理会我的酒后疯话!”
  “酒后吐真言,我还是知道的,我们也一块儿处那么多年了。”
  他油盐不进的样子,顾锦芙欲哭无泪。
  赵祁慎见她皱成了一团丑得难看的脸,嗤笑一声:“平时的傻大胆呢,连天都能捅破的狠劲儿呢,这就吓成鹌鹑一样了?出息!”
  说罢,他张开双臂:“饿了,捯饬捯饬,吃饭。”
  顾锦芙那跳得快要飞出喉咙的一颗心终于平复一些,磨磨唧唧上前给他整理衣裳。所以他还是拿她在开玩笑对吧,后面的话摆明了是告诉她在故意吓她的。
  这人有那么点可恨。
  她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在那咬着后牙槽给他整理衣裳,赵祁慎凤眸往下一瞥,尽收她的神色,在心里又冷哼一声。
  走着瞧,会让她认清什么叫现实,他非得把她这木头脑袋敲出回响来!
  早上那一盘子的肚丝都进了赵祁慎肚子里,主要一尝就是她就的手艺,也没有哪个御厨做的菜那么没品相。
  吃饱喝足,顾锦芙将刚收来的一堆折子都抱到他跟前,再告诉他哪些大臣来过。
  就算没有朝会,赵祁慎也在接见大臣中忙到过了午饭点,定下了恩科的卷子、拨款买粮一应事宜。
  刘太后那里受惊吓久久都缓不过神来,刘皇后听闻事情后,得知兄长也进宫来,更是在宫里呆不住跑到慈宁宫。
  刘太后将她斥一通:“你这个身体,昨儿还差点摔出个好歹来,还跑我这来做什么!”
  刘皇后眸光闪烁,摸着肚子说没事:“几个人都垫着我,陈院判也确诊了是好消息,稳妥得很。倒是姑母您要注意身子才是,这究竟是哪个天杀的,眼里还有王法吗?!姑母可得查清楚啊,不然我们刘家的脸面还要往哪放。”
  刘太后免不得又想到刘喜死的惨样,打了个哆嗦,又让人去问:“首辅忙完没有,喊他来见我!”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真不敢确定赵祁慎那个疯子要做什么。
  她现在对身边的每个人都怀疑,也不敢闭眼睡觉,就睡着了,自己也跟刘喜一样吊在那里了。
  去寻人的终于把首辅找来,刘太后把刘皇后给打发走了,将昨晚的事情给首辅都说一遍。
  首辅听得心惊胆颤,连连叹气说:“臣就说了使不得,使不得。以现在的事态来看,化干戈为玉帛吧,您这头退一步,说把老王妃接近宫来。”
  “这事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娘娘,天子并不是我们想的那样软弱怕事。看来是我们先前的消息有误啊,去打探的人都说他成天溜猫逗狗的,全靠着王府那批老将才把建兴打理得井井有条,臣看这都是让朝廷放低戒心的举动啊。搞不好,他一直就在韬光养晦!”
  刘太后心头又是一抽,有种被坑得昏天暗地的眩晕感。
  首辅语重心长,停顿了片刻再劝道:“其实娘娘根本就不用理会老王妃的,最后要的是皇后娘娘那儿......”
  刘太后沉默了许久,才颓败地点点头:“哀家知道了......”一句服软的话,碎了她半辈子的强势。
  到了晚上,刘太后把赵祁慎喊到慈宁宫,虽然没直接承认自己掳了老王妃,但已经把讲和的话都说了出来。
  “皇帝登基也快一个月了,哀家想着,老王妃一人远在建兴也不妥。哀家已经跟内阁说了,该让礼部的人去把老王妃接进宫来才是,弟妹是你的生身母亲,也不好留在宫外,让皇帝你挂心。”
  赵祁慎颔首,对这个提意表示赞同。刘太后宫里死了人的事,最后也就成了是刘喜做错事了断,但是有怨恨才死在刘太后寝室里。
  过了三日,建兴那里也传来最新的消息,刘志辉按着先前刘喜提供的线索把老王妃找到了,除了受了些惊吓外,一切无恙。
  顾锦芙替赵祁慎高兴,而她这些天也打探到一些关于当年父亲案件的事情,大理寺那里有最原始的一些卷宗。
  案件最开始并未和她父亲有关系,那个时候戎衣卫还未曾接手,是放到大理寺里头审讯。
  于是她就开始琢磨着要怎么跟大理寺的人才能有接触,想来想去,也只有赵祁慎这儿最方便,就腆着脸找他说:“您找个借口,让我去大理寺放卷宗的地方溜一圈儿憋。”
  他一抬头,凤眸里流光似水波,有些许凉意:“你往男人堆里拱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赵祁慎:恭喜郑副使喜提呼伦贝尔大草原。
  郑元青:??!!!
 
 
第14章 
  什么叫往男人堆里拱。
  顾锦芙对这话可不爱听,眉毛一挑道:“我可是去办正事儿的,就看看能不能瞅到跟父亲一案有关的卷宗。”
  赵祁慎听到事关她父亲,浓眉皱了起来问:“谁告诉大理寺里有相关的卷宗。”
  “卓宏啊,他肯定不会打探错。最早的时候就只是一桩贪墨案,因为账在明面上,先是送了三司去,后来一查就跟滚雪球的似,还扯到了反王身上,才转到戎衣卫里头。”
  “卓宏那脑子.......”
  他闻言低骂一句,想要跟她说什么,外头却来禀礼部一应官员前来,两人只能暂且打住话。
  原是离着中秋近了,礼部来请示宫中与民间要怎么办。
  本朝国丧是禁一年宴乐,连带着是民间都不得婚嫁了。这规矩因涉及到民生,也不太切实际,后来就以日算月。
  宫中一般还是会守满三个月,民间向来三十天便也就过了。
  赵祁慎引着祖宗礼法,说宫中中秋不办宴,民间不禁。
  礼部的人也就是想卖个乖,毕竟这是新皇登基第一个佳节,来问了才显出他们的尊敬。
  把一众人刚打发走,内阁又送来有关灾情的新折子,赵祁慎便忙碌起来,刚才和顾锦芙说到一半的话搁到后边就忘了。
  等到宫人进来掌灯的时候,他从一堆折子抬头,满屋柔和的光,却发现光影里少了熟悉的身影,心里头莫名的索然。
  他扬声:“——魏公公呢。”
  “陛下先前不是差魏公公去内阁传旨了?”
  赵祁慎揉揉发涨的太阳穴,是想起来了,旋即又察觉不对:“那是一个时辰前了吧。”
  宫人掐了下手指算,恭敬回道:“是有快一个时辰了。”
  “——卓宏!”
  他扯着嗓子就朝外喊,外头倒是进来人,却不是卓宏,而是换值来的郑元青。
  郑元青拱手回禀:“陛下,卓千户早先就下值了,跟着魏公公一道离开的。”
  赵祁慎猛然记起先前两人说到一半的话,心里想,顾锦芙该不会顺道往大理寺去了?
  去个内阁,一刻钟就够跑个来回。
  他挥退所有的人,站起来负手在屋里踱步,最后一叹气。也罢,她总是多疑又倔,不撞南墙不死心,让她去吧,省得他多解释了。
  日头西斜,天地间慢慢被暗光模糊的轮廓,宫道上都亮起了灯,司膳房的人一溜排着顺着光往乾清宫送膳。
  顾锦芙不在,李望瞅准机会到御前献殷勤,伺候着赵祁慎用膳。
  自打刘皇后摔了一跤,他就心惊胆颤要被太后给扒了皮,毕竟是他戳着刘皇后犯蠢。好在躲了几天没出事儿,这胆才又壮了些。
  他这头才刚试过菜,要给天子搛到碗里,顾锦芙沉着脸,一路就跑了进来,进门前还失神地撞到郑元青。
  赵祁慎见她回来,拿起的筷子就又放下,扫了眼屋里的人:“都下去吧。”
  天子就喜欢跟魏公公独呆一块儿,这是乾清宫里的人都知道的,一般这正主在,他们都是躲到一边。
  满屋的人哗啦一下就退个干净。
  顾锦芙站在案前,耷拉着脑袋,那双饱满的唇抿得笔直,失了平素的艳色略显苍白。
  “撞着墙了。”赵祁慎朝她招手。
  她没动,他站起身,去搬了个绣墩放到御座前,再伸手将她拉过来按倒坐下。
  等她坐好了,他也一撩袍子坐回原位,瞅见她脑门上还顶着蜘蛛丝,笑道:“这不像碰壁,倒是像上房梁了。”
  说着,抬手给捻了,吹到一边。
  顾锦芙此际抬头,双眼暗沉沉的,烛光映到她眼里都是惨白惨白的颜色,她一咧嘴苦笑:“你是早知道大理寺找不到东西了对吗?”
  先前他欲言又止的。
  她鲜少这个颓败的样子,看来确实是受到打击了。
  他看着她抖动的睫毛,有种下刻她就要哭的错觉,把自己椅子拉了拉,低头靠近她叹气:“是,应该有四五年的时间了,我这边打探到案件最初可能有蛛丝马迹,想到三司联审。最后是大理寺做了卷宗,结果那套卷宗毁在失火里,刑部和都察院里相关的东西也都被模糊了。所以这事就怕你失望,才没有跟你说。”
  她吸了下鼻子,双眼涩得很,“我以为起码能有点眉目。我父亲蒙冤十年了,娘亲在流放半途去世,兄长当年为了救我也被卷入洪水里......我到现在却还一无所获。”
  这么些年来,她真的只在原地踏步,每当父母的忌日,她连一句能告慰的话都没有。
  赵祁慎见她被愧疚淹没,心里同样不好受,其实也是他无能,没能帮到她太多。
  “这就要哭了?你跟刘皇后叫板的气势呢,和我犟嘴的气势呢。”他用手去抹了下她的眼角,有些水汽。
  顾锦芙拍开他的手,猛然抬头,眼角赤红:“不要你安慰,你瞒我那么久,你心眼也没见得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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