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是有什么事?顾舒窈走到床边将被子弄乱,佯装迷糊地去开门,居然是五姨太太。
五姨太见她睡眼惺忪,有些不好意思,“听她们说你午觉都没吃就睡了,又到晚饭的点了,我怕你还不起连着一觉睡到晚上去了。”
顾舒窈笑了笑,道:“昨天在酒会上喝了些酒,一直晕晕的。”
五姨太挑眉,好奇问了句:“昨夜都没回来,是歇的官邸那边么?”
顾舒窈点头,五姨太惊讶地“啧”了几声,握着顾舒窈的手背,道:“哎呀,看来雁亭是真的对你上心了,司令当初也就带过夫人去过那边住。”
真是对冤家呀,早晚都要到一起的,当初何必闹出那些事来?父母之言媒妁之言这是天经地义的的事情,千百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到这个年头怎么就不好了呢?瞎折腾一番,倒真可惜了那个孩子。
顾舒窈刚想问五姨太前来是为何事,只见又有佣人捧着衣服进来,有洋装也有旗袍。
五姨太连忙解释:“王经理今天下午又送了些新到的款式过来,我见你没醒,帮你挑了这些留下了。”又低头在顾舒窈耳边轻声道:“雁亭说喜欢你穿这些。”
相比于袄裙,她也更喜欢穿这些。可那句“雁亭说喜欢你穿这个。”让她听着不是滋味。
又不是他穿,要他喜欢做什么?
五姨太许是见着顾舒窈并不是很高兴,有些误会了。转过身又去瞧了瞧那些衣服,皱着眉头试探着问顾舒窈:“舒窈,姨娘挑的这些你都不喜欢么?”
五姨太原是老太太房里的丫鬟,当初老太太见殷司令原配过世后既不续弦也不纳妾,害怕殷家香火不旺,便把房里的人塞给了殷司令。谁知道塞进房里七、八年,肚子里没一点消息。
五姨太因为是丫鬟出身,前几年还小心谨慎,后面渐渐心也就浮了,骨子里越自卑面子上就越心高气傲,最怕府里的丫鬟在背后议论她,也怕别人说她的不是、看不起她。
因此平日喜欢买衣服、买皮鞋、买珠宝翡翠,把自己装扮得珠光宝气的。平日里帅府里花销最大的就是她,好在帅府也不差这些钱。也因为这个,虽然五姨太以前是老夫人跟前伺候的人,但老夫人却更信赖六姨太了,整个家都交给六姨太管着。
顾舒窈有自己的打算,因着顾小姐以前和五姨太打过交道,顾舒窈也大概了解她的为人与喜好,便道:“姨娘挑的自然是满意的,我只想着老是麻烦姨娘过意不去,哪天也让我陪着姨娘去逛逛百货大楼。”
这几天五姨太给顾舒窈挑衣服挑花了眼,自己早就起了这样的心思,早就约了王经理说要过去一趟。现在有人陪着她正好,六姨太明里暗里总嫌她花销大,拉着这位未过门的少奶奶一起,即使再买多些,六姨太看在人家的面子上,也不好再说她什么了,于是一拍即合:“这样正好,你也可以挑自个儿中意的,就明天上午吧。”
顾舒窈笑着点头,心里暗暗高兴,她终于又有名正言顺出帅府的机会了。
第二天清早,五姨太就让司机送他和顾舒窈去百货大楼了。那是一层六楼的哥特风格建筑,五姨太轻车熟路带着顾舒窈往门口走。
五姨太算是这永平百货最阔绰的金主,也是不敢不卖帅府的面子,王经理亲自到楼下领着她和顾舒窈上去。一上楼,售货小姐已经捧着新到的款式站一排等着了,五姨太拉着顾舒窈坐到皮沙发上,王经理亲自端了两杯咖啡过来,又指挥着售货小姐端着新货从她们面前一一走过。
看到满意的,五姨太便稍稍动下下巴,模样看上去有些颐指气使,比平日在帅府里神气百倍。
不过这一件衣服里就是好大一笔利润,售货小姐高兴还来不及,谁都不敢和她去计较。
五姨太拉过顾舒窈的手臂,得意洋洋地感叹道:“这才是名媛的做派呢,姨娘是老了,你还年轻,学着些。你若有喜欢的,赶紧挑一件。”
顾舒窈不置可否地一笑,看出五姨太还未尽兴,便借口去洗手间了。售货小姐本来要给顾舒窈带路,顾舒窈笑着推辞了。正好那头五姨太看新货忙的不可开交,那售货小姐便先回去了。
顾舒窈趁她们不注意连忙从一侧偏僻的楼梯下楼,从后门出去,随便找了个拉黄包车的师傅,将用牛皮纸包好的法语书册和笔记本交给师傅,又给了他一块大洋,“请你将这交给苏德西路三百零一号的布鲁斯先生,我已经在这牛皮纸上注明了,你送到后,他还会给你钱的。”
顾舒窈害怕万一遇上了拿钱就走了,因此留了后手,但也不想给布鲁斯添太多麻烦,因此自己付了多的,写明了只要布鲁斯打赏一笔小额的小费即可。
一块大洋对拉黄包车的师傅来说并不是一笔小数,那师傅捡着这样一单生意高兴坏了,连连点头:“放心放心,就算命丢了,也要帮小姐送到!”
顾舒窈见他承诺至此,笑了笑,“这里面的书并不值钱,只是朋友急着要,拜托您了,请务必送到。”
看着黄包车师傅离开,顾舒窈又赶紧回楼上,说不上万无一失,但这是她最后的法子了,两边都不能暴露身份,除了亲自拿给去,挑个陌生人帮忙送已经是最好的法子了。
顾舒窈回去时,五姨太已经选好一堆衣服了,许是她看着顾舒窈并没有买什么,全是自己的,担心回去被老夫人数落,又给顾舒窈挑了几样东西。顾舒窈不想再驳她面子,随意看了眼便说好。
打好包后,王经理亲自拎着手提袋送五姨太和顾舒窈出百货大楼。
回到帅府已是十一点多,佣人帮忙拎着一众手提袋跟在后面,顾舒窈扶着五姨太进门,五姨太抱怨:“这才买点东西就十一点钟了,怪不得我最后都快饿了,以后还是让王经理直接送到帅府来就好。”
一进门,佣人接过顾舒窈身上的大衣,她里面穿的是一条淡蓝色长裙,裙边缀着精致的蕾丝。
顾舒窈才走两步,竟看见沙发上坐着戴绮珠,她两腿紧并坐在沙发上,十分优雅,见顾舒窈和五姨太进来,起身喊了声,“五姨太、顾小姐。”
戴绮珠目光扫向顾舒窈时,看着她的这身穿着微微皱了下眉。难怪这顾小姐突然想着要去上学,原来是想着从内到外改变了。只是十七岁才去教会学校念书,也未免太晚了些。
五姨太不太喜欢这位戴小姐,稍稍打了下招呼,就上楼去吩咐佣人拾掇她新买的衣服了。刚走到楼梯上,便看见殷鹤成从楼梯上走下,对她喊了声:“五姨娘。”
戴绮珠回头看了一眼殷鹤成,微笑着对顾舒窈开口:“听少帅说,顾小姐你想去燕华教会中学念书?”
顾舒窈正好想等殷鹤成下来跟他说这件事,索性也在沙发上坐下。
戴绮珠笑道,“真巧,我就是燕华女子教会中学毕业的。”说着,突然“哦”了一声,对顾舒窈说:“对了,顾小姐你知不知道教会学校如果招插班生是要考试英文的。”
戴绮珠正说着话,殷鹤成已经往这边走来。戴绮珠突然挑了挑眉,对着顾舒窈微微一笑,“Miss Gu,Can you speak English?”
戴绮珠这个简单问句故意说的极慢,顾舒窈只觉得好笑,为什么这位戴小姐这么喜欢在她面前讲英文?以前她的同事都不喜欢在她面前说外语,因为她耳朵尖,别人一丁点口音发音问题都听的出来。所以谁都不喜欢在她面前开口,生怕落了个关公面前耍大刀的下场,她倒好。
反正也不是什么长难句,顾舒窈懒得再装模作样,看了一眼戴绮珠,随口道了句:“Yes,Of course.”然后又用英语问她,“戴小姐,最近有什么好看的电影么?”
顾舒窈注意到戴绮珠皱着眉头面色窘迫,殷鹤成也看了她一眼,眼底居然带了些笑。
顾舒窈讪讪笑了笑:“鹤闻才教的我,很容易的。”
第22章 燕华女校
民国的学校也是春秋两季入学,虽然眼下已入了冬,但这阵子南方一直不安稳,总有举家北上来盛州避难的,因此教会学校也提供了作为插班生的入学资格。民国时期的教育并不正规,插班学生的学历参差不齐,有的之前也是在家聘的家庭教师。而因为学位少,学生多,因此特意设置了入学考试,六十分算合格,用来安排之后的年级与班级。
教会学校对英文极其重视,英文的课时数也是最多的。而入学时,英语也是放在首要的。不过顾舒窈并不是很担心这个。
顾舒窈不想去了学校仍因殷鹤成的关系被人注意,或者说,她根本就不愿和殷鹤成有牵连,因此去之前特意跟殷鹤成说明,她去学校只准备用化名。
殷鹤成其实也有这样的打算。送顾舒窈去上学这件事他并没有跟老夫人说,只说准备接顾舒窈去官邸住。老夫人知道殷鹤成近段军务繁忙,一直宿在官邸,还以为他们两个已经到了如胶似漆的地步,痛快答应了。
快成婚了竟同意她做这样的事情,现在想想都荒唐,他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答应的?大概是鬼迷心窍了吧。
不过被她先提出来用化名,殷鹤成反而不高兴了,“这样也行,不过要是你考试不合格,学校不要你,我也不方便再出面帮你说什么。”不过顾舒窈看上去并不介意。
报纸上公布的日期是三日后,殷鹤成专门派了辆汽车负责她的接送。
殷鹤成的车从车身到车牌都太招摇了,而这个司机的存在也让顾舒窈觉得不自在,总觉得是在被人监视、禁锢着。因此,在离燕华女子教会学校还有两条街的的时候,顾舒窈便吩咐司机停车,下午也只到这来接她。
殷鹤成之前找人跟燕华女校的校长打过招呼,不过应该没有说顾舒窈是他的未婚妻。
在女中的校门口,有一位女教师特意来接顾舒窈。她与顾舒窈打招呼:“听说你才来盛州不久,还住的习惯么?”
考场设在一幢两层的洋楼中,门柱和窗沿上有攀花的浮雕。顾舒窈跟着女教师走了进去。考场不大,大概有十几个女学生,看年纪小一点的十一二岁,大一点十六七八岁都有。除此之外,还有一位教师在台上分发试卷,后来似乎又陆陆续续进来了人。
教会学校的考试题目分为语法、文学欣赏、文法作文、翻译四大块,总共是一百分,顾舒窈看着题目出了会神,这上面的题对她而言不算难,但也不能答得太好,毕竟喊上她的那位“恩师”过来答题,能有二十分就不错了。虽然这样很可能让她只能被分在最低的年级,不利于尽快毕业,但还是先进去再说吧,万一殷鹤成多疑,又或者是那位戴小姐来生事呢?
顾舒窈在姓名栏上写上“舒窈”,然后算着分开始做题,做对几道题再特意错几个,靠客观题做到六十出头的分数也就够了,文法作文和翻译几乎是全空着的。
顾舒窈正心猿意马写着答卷,忽然有人走了过来,听着皮鞋的声响应该是个男人,那人在她背后站了好一会儿,终于没忍住走上前来,将手按在她的答卷一角,久久没有移开。那是一只男人的手,修长白净,写起字来一定很好看。
顾舒窈抬起头来一看,站在她跟前的那个人居然是何宗文。只见他皱着眉头看过她错误百出的试卷,又看了一眼她试卷上填写的名字,过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看她,和她面面相觑。
顾舒窈才想起来,何宗文说过他兼了很多职,想必就在这所教会中学兼了课。
怎么能不尴尬呢?他原以为在国外接受过良好教育的小姐,居然被他在一所中学遇见,当着他的面,将一份不是很难的英语试题做错差不多一半。顾舒窈真希望他已经收到并核对了那份翻译稿,要不然这位何社长恐怕得担心自己识人不明了。而且这个人告诉他的名字与试卷上的名字还不相同。
考试结束后,顾舒窈见何宗文正在收试卷,不好意思打扰他。何况当着这么多人面也不方便,所以交了卷就往外走,那知走了几步便被何宗文叫住了。
其他女教师不知道他们两认识,有些意外地朝这边看。何宗文也意识到了,便大步朝外走去,经过顾舒窈的时候轻轻咳了一声,示意她跟上去。
冬天的早晨稍有些冷,但阳光不错,将楼前的那一片草地烘得金灿灿的。走廊上没什么人,他与她一先一后走着。
顾舒窈没忍住,走上前问:“何先生,我前几天让人给布里斯送去了翻译稿,你收到了么?”
他点头,“布里斯已经交给我了,我核对了一遍基本没什么差错,翻译得很好!”说完,他看向顾舒窈,皱了皱眉头,“但是顾小姐你今天的试卷答得不是很好,你是只会法文么还是?”他尴尬地笑了笑,欲言又止“我原以为你……”
他虽然没说完,但顾舒窈怎么不明白他想说什么呢,只是该从哪解释呢?
正说着话,有教师从另一边走来,顾舒窈只好道:“先回去吧,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再谈。”
“再谈吧,对了,我翻译稿的稿费还没有结给你呢。”
而燕华女中那一头的一间办公室里,校长王楚兴女士正在核查刚刚批阅完试卷,当看到那张名叫舒窈的学生的试卷时,她手中的笔停顿了下,前几天她的一位过去的学生正好与她提过这个人,虽然她的学生是来给这个女学生报名考试的,但是无意透露出这个人品行不检点,年纪轻轻没结过婚却堕过胎。
王校长虽然不赞成什么“男尊女卑”、“三从四德”,但依旧厌恶不洁身自好的女人。她拿着笔想在这张评分为六十一的试卷上再找点错处,却偏偏像故意设计的一般,完全无缝可钻,对的都是客观题,她再挑不出任何错来。
王校长正头疼着,有人敲了敲她办公室的门,开门一看,是她新近招来的兼职老师中最令她满意的一位,叫作何宗文。
顾舒窈最终被分到了高中组,这样更有利于她早点毕业,顾舒窈很高兴,她知道如果没有何宗文,肯定不是这样的结果。
一位女教师领着顾舒窈和另一个插班生先去领了校服和课本、然后待着她们去看了眼教室便结束了。第一天没有课,何宗文恰好也是,因此一早就在教学楼边上等着她了。
正好到了吃中饭的点,何宗文说学校外不远有家西餐厅不错。顾舒窈跟司机说的五点钟接她,现在时间还早,刚好可以在那里和何宗文谈一谈。
只是还没走几步,迎面就碰上了几位在上体育课的女学生,那几位女学生都认得何宗文,虽然叫的“何老师”,眼睛却在瞥顾舒窈,看她手里拿着校服,便知道应该是新来的插班生。
待她们走了,何宗文才想起来,“她们好像和你是一个班的,我也教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