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一点畏惧和小心翼翼,轻柔的音符开始流淌。
从略显缓涩的微微试探,到渐至情浓的诉说倾吐。
复调的反复缠绵,是说不出口的爱意缱绻。徐徐上升的音阶旋绕,是挚热中的苦涩难掩。
无法抑制的窥视和汹涌的渴望酿出的优美旋律,最终围成了一座牢笼,而他也再没有任何试图挣脱的意愿。
沉迷,沉沦,沉陷。
畏惧,畏缩,不敢。
渐渐疯狂的情感漩涡,绝望浓烈的旋律上扬,无可挽回的悲伤刻骨。最后只剩音节破碎的卑微祈求……
音乐在情深最浓处,戛然而止。
魅影没有弹完。
但温妮都听懂了。
她从他背后,轻轻抱过去。
魅影闭上眼,在她温柔的包围下,缱绻片刻。然后侧过头,深情地凝望过来。
“它叫什么名字?”温妮沉溺在他的凝视中,沙哑地问。
“你给它取一个名字吧。”魅影把唇抵在她的额角道。
炽烈而绝望,决绝而悲伤。隐匿在黑暗中,不屑于世俗的灵魂,却在爱意和渴望中,渐渐卑微。不敢跨出最后一步,又无法再压制地心声,最终吐露成一曲最委婉、深情、疯狂、悲伤的示爱曲。
是她的缘故。
是她突兀地闯入他世界,是她强迫他不得不面对自己真实的内心。
是她。
——她和魅影,两个炽热的灵魂,到底是谁捕获了谁?
温妮合上润湿的双眼。
“《暗夜迷情》。”她轻声说。
第18章 新剧公演
在节日的欢快氛围中,朱莉领衔出演的、为新年献礼的谐歌剧《克莱尔》,在皇家歌剧院□□正式开演。
温妮也亲自到了现场,观看第一场初演。
朱莉的演唱功力又长进了不少。剧院的布景设计也是美轮美奂,为了舞台效果完全不计成本。皇家剧院又一次为观众们打造出一场声色俱佳的视觉盛宴,一场震撼视听的高级享受。
但对温妮个人而言,还是感觉稍稍有一点可惜的。
她是为克莉丝汀而来。而克莉丝汀今天的发挥,可以说是有失水准了。也幸好,她只是出演一个小角色,个人表演的瑕疵,并不影响大局。
在之前练习的时候,温妮已经一个发音一个发音地跟她纠正过,但今天,她还是唱错音了。她从声音到动作,都带着十分明显的紧张僵硬。
而且,温妮还看出来——她被朱莉针对了。
不懂行的人看不出来,甚至可能连克莉丝汀自己都不能明确地指出。但温妮一眼就能看出,朱莉是在有意地,在舞台上压她的节奏、抢她的站位。
而且,所有舞台上的演员,没有一个人在和克莉丝汀配戏。本来就没有多少表演经验的克莉丝汀,面对这种棘手的情况,处理不来也是正常的。
中场的时候,克莉丝汀的戏份已经结束了。
温妮也起身。侍者立刻打开了包厢门,罗拉也过来帮她整理裙角,同时问:“您要回去了吗,小姐?我去为您备车。”
温妮轻轻摇头,皱眉,侧头对罗拉道:“你去打探一下,克莉丝汀在皇家剧院的处境。”
“好的,小姐。”罗拉道。
而温妮离开包厢,就径直走向后台。
下半场开场了,闹哄哄的后台又清静下来。只剩克里斯汀一个人,伏在公用的镜台前。
即使所有人都已经离开,她还是不敢哭出声来,只敢把眼睛抵在手臂上,让眼泪无声的浸满衣袖。
从她到这里的第一天开始,所有人都在孤立她。克莉丝汀知道自己是个新人,在这个皇家剧院也没有根基。只能加倍努力练习、努力融入,希望能得到大家的认同。
但事情根本没有好转。
她的衣服会被剪坏乱扔、她的衣柜会被放进死老鼠。所有人会在她转身时窃窃私语。在排练中,如果她犯了一点错,她一整天都会听到各种阴阳怪气、指桑骂槐的恶毒讽刺和嘲笑。
她一直强忍着,只想着或许等到公演之后会有转机。但,就在今天,公演之前,她的鞋被人放进了碎玻璃。
她没有注意到,直接踩进去。
脚被划伤得很深。
但她也不敢告诉任何人,生怕被人知道了,她就会被换掉,失去这次出演的机会。只能自己用布带缠住伤就匆匆上场。
她忍了这么多苦,但还是失败了。
克莉丝汀知道,自己刚刚的表现糟糕透了,音准都不在调上,走位也不正确。
一个仅仅三句话台词的角色而已,温妮也已经花了很多时间,每天晚上过来剧院,帮她准备。她们一起把所有的细节,都练习得非常完美了。
但到了出演的这一天,她还是搞砸了。
她可能就是这样一个蠢物吧。
克莉丝汀越想越觉得悲从中来,眼泪越来越凶。
但下半场第一批换妆的人就要来了,她也不能再哭下去。她抬起头,抓起卸妆的毛巾,使劲往自己脸上胡乱擦抹。
妆容立刻融成大块的色团,在她的脸上黏糊成一片。
克莉丝汀看着镜中狼狈的自己,更加发狠地擦着脸。
但下一瞬,她在镜子中看到了温妮的身影。
顿时,强忍的热泪再也无法收住,大串大串地奔涌而出!
第19章 言传身教
温妮走过去,半蹲在她身前,拿过被她攥得死紧的毛巾,帮她细细的擦脸。
克莉丝汀只能哭,一直哽咽,说不出一句话。眼泪也越擦越多,根本擦不完。
“好了,好了,没关系的。”
温妮把她脸上的残妆仔细擦干净了,把毛巾放在一旁。又好笑地捏捏她的脸:“看看你,眼睛哭肿成这个样子了,明天怕是连上妆都上不了。”
“……还有明天吗?”克莉丝汀开口,随即再也忍不住痛哭失声,“剧院大概会把我撵走吧?温妮。我简直是个灾难!我根本就不该站在台上去的。”
温妮好笑摇头,起身,站到她身后,将她的脸扳过去正对着镜子,和她一起端详镜中人。
红肿的双眼,咬破的唇边,一触即碎的祈怜眼神,只在崩溃边缘的脆弱眉宇。
镜子里面的克莉丝汀,像一朵在暴风雨中颤抖的白玫瑰。在清纯不堪重负,柔弱濒临破碎之际,又生出一丝颓靡的美艳。
“外面满座的观众,要是能看到现在的你,他们都会为你神魂颠倒的。”温妮在她耳边轻声说。
“但是,你的教导,我都忘了。”克莉丝汀沙哑地道,“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眼神、每一个换气节奏,应该把控的情绪调动……我都没有做对。”
“你在台上想的就是这些?”温妮挑眉,“还有什么?”
“你说过的,我们在台上,要用自己的一颦一笑,去操纵观众的喜怒哀乐。用表演,把观众代入我们营造的世界。让观众通过我们的诠释,去体验到他们前所未有的超越情感。让他们渴望的灵魂,在我们的引导下,得到升华。
“这就是舞台的意义,和演员的意义。”
克莉丝汀像背诵课本一样,机械地重复着这段话。然后鼻子一酸,眼睛一红:
“但是,我做不到,温妮。我没有办法。一到了台上,我的手脚都不听使唤,我的脑袋也一片空白。我都不知道我在做什么……”
温妮笑起来。
克莉丝汀是一个认真努力的好学生。
“记不住是对的。”温妮把手按在她的肩上,“明天,再上台,你就彻底忘掉这一切。忘掉我从前交过你的一切技巧。”
“忘、忘掉?”克莉丝汀惊愣地抬头,直视进温妮温柔的眼底。
“对。”温妮微微点头,“忘掉技巧,只记住简娜。”
“简娜?”克莉丝汀疑惑的侧头。
温妮注视着镜中的她,问:“简娜是谁?”
“是……”克莉丝汀张开嘴,却忽然哑口。
“简娜,只是剧作家为了剧本串场,杜撰的一个小角色。但就是这样一个仅仅背负着三句台词的角色,同样也是一个完整的人。
“在别人看来,简娜在台上一闪而过的两分钟,不过只是戏剧在转场罢了。但对简娜而言,这就是她的一生。
“简娜不是活在观众的反应和评价中,而是真实的活在故事的世界里。不论其他人怎么看,她总是那么认真的、心酸的,甚至是痛苦地,走完自己的一生。
“哪怕她存在的意义,只有三句台词。而她的一生,只在这三句台词里,短暂的绽放。
“克莉丝汀……”
温妮轻轻靠在克莉丝汀的额侧,和她似懂非懂的视线相交。
“舞台每上演一次《奥赛罗》,就有一位将军在悔痛莫及中拔剑自刎;每上演一次《塞维利亚》,就有一位伯爵和少女,冲破世俗的桎梏喜结连理;
“每上演一场《波西米人》,就有一名绣花女怀着对爱情的无限憧憬在重病中怆然离世;每上演一场《魔笛》,就有一位王子赶走黑暗和邪恶,最终与公主双宿双栖。
“普罗米修斯被绑在高加索山脉上,被恶鹰日夜啄食肝脏;而白雪公主永远停留在十七岁。
“故事是引领灵魂净化的阶梯,而人物是承载感情升华的翅膀。
“我们所做的,就是用自己的灵魂去感受人物,诚实的表现出我们的体悟。让观众以我们的灵魂感悟为通道,去体验那些在现实生活中,他们无法实现的、在剧作家笔下,被凝练升华的高尚情感。
“让他们在一场戏的两个小时里,看尽人物一生的悲欢离合,世事的沧桑变化。在短短的三句台词里,看尽一个角色一生最喜悦和悲切的瞬间。”
克莉丝汀迷惑的神色中,开始闪烁着一点深思的感悟。
温妮知道,她开始懂了。
“你拥有diva的声音,不用雕琢就能俘获一切挑剔的耳朵。抛开技巧,带着对人物的同情去唱。将你的喜悦和痛楚,都化为你声音里的力量。去成为一个独一无二的简娜,把你这样濒临崩溃旳美丽,展现给观众。
“把你对角色、生活、生命的感悟,融入到你的表演中。让观众通过你的呈现,去体会到那些只属于故事世界的强烈爱恨。”
温妮的手指虚虚地划过她的眉梢脸侧:“他们会为你疯狂的。”
终于,克莉丝汀看着镜中的人,露出一点清浅的微笑,美丽得像芙蓉在雨后初放。
温妮也站起身,笑道:“来,我送你回去吧。公演期还有很长,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嗯。”克莉丝汀低低地点头。
“你现在住在哪里?”温妮一边带着她离开,一边和她闲谈起生活琐事。
原本克里斯汀应该是要搬出巴黎歌剧院的居所的,温妮也派了人过去帮她安顿。但雷耶先生在知道是温妮亲自把克莉丝汀推荐给皇家剧院后,也嗅出了温妮对克莉丝汀的重视。
他立刻在剧院二层腾出一个单独的房间给克莉丝汀,并且还热切地提供马车每天接送她往返。
这样一来,克莉丝汀也没有坚持搬走。
两人就正在说着巴黎歌剧院近来的一些变动和小趣事,忽然,前方一阵喧哗。
尖厉的女声从喧闹的中心传来:“不!不!别撵我走!求求你们了!”
一边说着,一个女人狼狈的挣脱开,往后台更衣室奔来。她和周围的人拉扯了很久,这会儿已经衣冠不整、头发凌乱。而在看到克莉丝汀的一瞬,她忽然又激动起来:
“克莉丝汀!克莉丝汀!我不是故意的!”
温妮当即迈出一步,挡在克莉丝汀身前。
这时,追在那女人身后的罗拉,也已经冲出人群,一把揪住她身后,同时对着后面跟上的人大喊:“你们还在看什么?就让她这样乱跑吗?”
几个剧院的杂工紧跟着冲上来,终于把挣脱的女人又制住。
温妮听到身后的克莉丝汀发出小声的惊呼,似乎现在才认出了这个狼狈不堪的女人是谁。
对面的女人实在没有办法挣脱了,只能在几个杂工的拉扯下,对着克莉丝汀凄楚哭诉:“戴耶小姐,你的鞋,那是一个意外!我真的不是有意的。你原谅我吧!不要叫她们撵我走!之前是我做错了,我保证我再也不会和你作对了!原谅我吧,小姐!”
克莉丝汀抓着温妮的手骤然收紧了。
“带她走!”罗拉是一点也不为对方的哭诉心软的。她大声呵斥着让人把她带出去。
这时,费奈斯先生也亲自过来了。他根本没有给对方任何辩解的机会,直接指着出口的方向道:
“立刻,把她拉出去。皇家剧院不能允许这样的人,在剧院里面败坏我们的声誉!”
听到他的话,那个女人如遭雷击一般,整个人愣住!
在费奈斯先生身后跟过来的一个助手,直接捂着她的嘴把她快速拖走了。
“就要转场了,诸位,请都快去准备好吧。”费奈斯先生努力语气平和地对所有围观的人道。
大家立刻鸟兽作散。
“今天的事情,实在万分抱歉,温妮塔小姐。”费奈斯先生转向温妮,郑重地欠欠身,然后又看向克莉丝汀,“戴耶小姐,我以个人名誉向您保证,像今天这样令人不齿的事情,绝不会再发生了。我立刻安排医生过来,为您治疗脚上的伤势。”
温妮这才恍然回头,看向克莉丝汀的脚。
她刚刚只觉得克莉丝汀走得有点慢,并没有多想。但看这个情形,她脚上是有伤?温妮抬头,询问地看过去。
“不,不用了,先生,我的脚没有事情。”克莉丝汀有些慌乱地说。
“先生。”这时,罗拉礼貌地插入对话,“我已经让人去接雷蒙医生了,他会在巴黎剧院等着我们。”
“啊,好的。”费奈斯先生微微叹气,然后亲自把温妮和克莉丝汀送到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