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雪瑶好笑道:“本位要光彩夺目,艳光摄人做什么。天上那样大一个太阳,够用了。不需要本位发光发热。”侍女们纷纷扑哧笑了。
小宫女脸都涨红了,正要极力再劝,范雪瑶摆摆手:“趁着人还没走远,赶紧送还回去罢。”
画屏给她擦着头发,瞪了小宫女一眼:“什么东西问也不问主子一声就敢私自收下,好没规矩。”
小宫女登时脸色一白,嘴唇嗫嚅了几下,只好重新抱着包袱退了出去。
这件事,范雪瑶放在了心上,这石成伟是哪号人物,怎么平白无故给她送大礼,不弄清楚,她心里总不安生。
下晌,楚楠回到后殿来,范雪瑶正在吃鸡蛋饼,刚出锅的,蛋的鲜香和奶的香醇,烤的香气四溢,外酥里绵。吃两口,喝一口黎檬子茶饮。美得她眯起眼睛。
楚楠一进门就闻到那股浓郁的香气了,午膳他没用好,和大臣们一起用的简单膳食,一闻到这香味就觉得肚中饥饿。
“吃的蛋乳饼?还有多的没有,我这也饿着。”
“有呢,烤着也不费事,你既饿着,现烤来吃罢。”
鸡蛋饼得现吃,不然就绵软掉了。所以鏊子就支在殿里面,随烤随吃。
蛋饼液盛了一大碗,够做四份的。她刚做了一份,范雪瑶把剩下的一口气都烤了。烤出一份,刚扇的外层酥脆,楚楠就接过去吃了。
他一面吃一面品评:“甜了点,乳香倒是很足。”
这个甜度她觉得刚刚好的。可是男人爱吃甜的还真不多,果然还是嫌腻。“喝口黎檬子茶饮就不嫌甜了。”
他端起她的那杯喝了,又说:“太酸了。”
范雪瑶叫画屏沏了一杯清茶给他解腻。
把一大碗蛋饼液都烤了吃完,范雪瑶就问他:“要不要再传些小食来?”
楚楠摇摇头:“再过不多时辰就该用膳了,算了罢。”
范雪瑶就叫人提热水来,给他把常服换下来,拧了热烫的布巾贴上他的背,起初有些烫,然后就觉得痛快。楚楠舒坦地出了口长气,换上燕居单袍,往榻上一坐,就对忙着收拾的范雪瑶道:“过来。”
范雪瑶一过去,就被他拉到了榻上。
“午膳吃的什么?”
范雪瑶笑了:“能吃什么,还不是那些宫制的。叫他们做些简单的,送来的就没有简单过。”
楚楠也笑了:“过阵子我们就回宫去罢,下次再来的时候,得记着把内膳房那几个内人一并带来。不然总吃不好。别苑里这些当差多年了,早定了性子。你费心教他们,他们学不来,没得你白费心神。”
范雪瑶咯咯笑道:“他们倒还巴巴做了糕饼送来我吃,只是那些子椒盐油酥的,我实在不爱吃。他们是有心的,只是送的不对,反倒落了不好,也是怪可怜的。又不好原样收下去,叫他们知道了,岂不难过?最后都叫那几个侍女吃了。瞧瞧画屏就知道了,那下巴又圆润了许多。”
楚楠笑容越发灿烂。
靠在他怀里不敢全放下力气,没一会就觉着腰有点酸,范雪瑶调整了下姿势,躺下去,枕在楚楠的膝腿上。楚楠怕自己腿太结实,硌着她疼,把手掌垫在她后脑下。
“说到送东西,倒是有件怪事。今天有个莫名其妙的礼,一个宫女呈进来,说是大臣石成伟献上的。”
楚楠眉头皱了起来。
第一百零七章 贿赂
“石成伟?”
范雪瑶点点头:“是呀,让个亲从官转交的。那小宫女自说自话地把包袱打开。嚯,好金光闪耀的一匹锦,织金的,看的那些侍女都双眼发直。我不愿受这没缘没故的礼,人都不知是谁,怎么无端端地要送我礼?那样一匹织金锦的造价,不知得多少银钱。叫她送还回去了。”
楚楠呼吸微沉,摸了摸她光洁的额头:“你做的好。那石成伟大费周章送你大礼,是想你在我面前为他说情。你没收就好。”
至于更多的,他没有深言。
范雪瑶庆幸地舒了口气,轻拍心口:“我就说,怎么平白无故送我这样大礼。那织金的锦,又是团花又是团龙凤的,哪里是我能穿的。幸好没收,否则不是叫官家为难了。”
楚楠环着她的肩,上下抚摸着她柔软纤细的手臂,嗯了声。“要是缺什么,想要什么,我给你。那些人送的你都别收。拿人手短。”
范雪瑶又娇又媚地白了他一眼:“我一个人吃用,那么多宫分,还能缺什么。我就缺你。”
楚楠扑哧笑开来,那些糟心事顿时消弭,心头一片清明轻松。
当日,楚楠命人将那小宫女带走,连同那传递东西的亲从官一起拿下,审问过后,分别论罪处置。
那小宫女再没在瑶华宫里出现过,听说挨了几十板子,被罚去南山边的庄子上了。那庄子是狩猎时歇脚安置用的,一年楚楠也去不了两三次。去到那里,可不像在瑶华宫伺候那样体面又舒坦了。有的是粗重活要做。
范雪瑶以为此事就这么告一段落,直到后来立夏那日,别苑设宴,她看到那匹织金锦,已经变作了鲜艳夺目,雍容华贵的裙子,穿在许皇后身上。
妃嫔们看到她穿的裙子,那么光彩夺目,那裙子上的花纹,金光闪耀,华美极了。不由得她们不羡慕。暗道,这样好的料子,从未见过。难道是宫里独给皇后进上了?
“圣人身上这锦,甚是华贵艳丽,我怎不知织坊有这样的锦。是从何处得来的?”
楚楠看到许皇后的襕裙,龟背织金锦,宝相花团龙凤纹,那料子分明是瑶娘说过的,石成伟想献给她的那匹。
许皇后正暗暗得意众人艳羡的视线,闻言,心里一个咯噔。没想到官家居然会注意到这样的地方。
强笑道:“官家没见过,并不稀奇。只因这锦是地方进上的,并非宫中的织物。”说的含糊,到最后,也没说到底哪里来的。
这锦的真正来历,可不是能说给官家知道的。
锦虽然是她娘家大嫂送进别苑来的,却是一个大臣进献的礼,除此之外还有一对十分贵重的红釉包金凤首壶。说这样珍贵之物,那些妃子用了折福,只有她这个正宫皇后堪配。听的她很是受用。
只是之后,大嫂才告诉她,石成伟在寿州犯了点事,千万求她在官家面前说个情,从轻追究。
她当时便后悔收下石成伟的礼物,这事事关前朝政事。她若是干涉,叫大臣们知道了,不会饶她的。她如今已然不得太后与官家欢心,若是前朝也不喜她,那可真是地位不稳了。
可是东西已经收下了,她做不到再退还回去,那岂不是显得怕事,在官家面前说不上话。而且那几样东西,实在太美好,那匹锦她一拿到,就叫司制司裁制缝纫了。退也无可退了。
事已至此,许皇后也只好硬着头皮往下走。暗暗祈祷石成伟犯的事不大,祈祷官家能给她一份脸面。
楚楠目光一锐,深深看了许皇后一眼。
许皇后心中忐忑,幸好随后楚楠便移开了视线。
宴上无事。
晚间,楚楠突然驾幸西庄,进了许皇后的寓处。这是自郑香儿之后,楚楠首次步入许皇后的寓处。把许皇后喜的,浓艳的脂粉也遮不住喜色。
“官家,请榻上坐。”许皇后殷勤道。
楚楠却没有顺势坐上榻,而是目光扫视整个明间。视线落在了案上那对凤首壶上,红釉鲜艳,壶身包金花卉纹饰,各嵌着三颗蓝宝石。其名贵不必言说。而之前他来时,从未见过有这样的摆器。
许皇后注意到他的视线,紧张的心口狂跳。下意识上前摆弄茶盏,语无伦次道:“官家吃茶罢,快冷了。”旁边侍女讶异地眨了眨眼睛,刚送上的,热气腾腾的呢,如何就冷了?
楚楠转头看向她:“这对壶从何而来?”
许皇后磕绊道:“是、是底下进上的。”
楚楠眼睛盯着她:“这壶如此贵重,是何人进献?”
许皇后嗫嚅了半晌。她编不出个合理的来历,想说是娘家献的,可这壶这样珍贵,这么说的话,岂不是显得娘家太过豪富。
楚楠不等她想出个说法来,直接道:“这对壶,你身上的锦,是否为同一人所进?是否是石成伟所进的馈赠?”
见楚楠心中有数,许皇后到底不敢撒谎,小心道:“是,的确是大臣石成伟所进。”她避开了馈赠一词。
楚楠见她到这时候还在耍小心思,摇头道:“你可知道,你身上这锦,你并非收到的第一人。”
许皇后瞪圆了眼睛,满目惊讶。
“什么?”
“数日前,石成伟买通了一位亲从官,将这锦托人送给瑶娘,瑶娘辞谢,没有收下。她说,她无法收下这样的贵重之物。无缘无故,一个大臣没有理由送她这样的大礼。”
听到这匹锦是石成伟先献给范雪瑶,范雪瑶没收,许皇后顿时面色涨红,羞怒交加。这算什么,她拣了范氏不要的东西?!她还宝贝似的把裙子穿去了宴上,招摇炫耀。殊不知那范氏心里正在笑话她!
“好狂妄无礼的贼人!”
许皇后此时恨不得那个害得她出了大丑的石成伟就在面前,能叫她把人拖下去,痛打几十大板。
事情到这里,许皇后仍不知自己的过错,一味怨恨他人。
“你可知石成伟所犯何事,要如今千方百计地巴结你与瑶娘,不惜送这样的贵重礼物,也要你们求情?他在寿州公然受贿,买卖辟雍学子名额,贪污斋用钱。被学子联名告到赈灾大臣跟前。事关学生,如此渎职枉法,乃是动摇朝廷根基的大事。绝没有轻恕的道理。你收下他的重礼,可知他人会怎样看待你,看待朝廷,看待皇家?”
楚楠失望地摇头:“连瑶娘都懂得,身为后宫女子,旁人的馈赠不可轻收。何况是这样贵重之物?你身为皇后,难道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许皇后脸色煞白,她没想到石成伟犯的是这样的大罪。自己竟然一时糊涂,被牵扯了进去。
她浑身无力,缓缓跪了下去:“妾一时糊涂……可此事妾委实不知情。石成伟只是进献礼物,并未告知妾有所求。如果,如果妾早知石成伟犯的是这样的罪行,妾是绝不会收下这些东西的!”
楚楠深深地望着她,仿佛第一次认识她一般。
“宫里短你用料了?”
许皇后一愣,艰难摇头。她是皇后,皇后的宫分、月料是非常丰厚的。每个月她都有多出许多,都会折色成钱,移作他用。
“如果石成伟不是犯了这样的大错,而只是小错,你就能收馈赠了?”
许皇后咬着嘴唇摇了摇头,可是各地进贡东西给帝后、太后,不是很正常的吗?这次只是石成伟犯了错而已。她收礼,又有什么不对。
楚楠看出她的不以为然,心中更加失望。
“你的宫分足够你过着奢侈享乐的生活,众多嫔御皆不及你十之二三,仍感知足。你为何不懂满足,一定要接受这些脏物?”
“那是妾应得的!”
许皇后理直气壮地辩驳:“妾是皇后,各地有所进献是应该的。”
他闭了闭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告诫你,从今往后,凡不在进贡份额内,其他诸般进献,你都不可接受。”
“不!”许皇后瞪大了眼睛。
“这次的事只是意外,从前妾从未收过贿赂!”她惊惶之下,一直不肯承认的两个字脱口而出。这贿赂二字,充分表明了她其实知道她受下的礼物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馈赠?贿赂而已!
楚楠摇了摇头,不为所动:“我不是与你商量,而是命令你。”
命令?
许皇后脸色紫红,望着楚楠的眼神一时间透出了些许怨恨。
虽然这个眼神很短暂,可楚楠还是察觉了。他觉得自己真是愚蠢极了,在这里与她浪费口舌。遂转身离去。
许皇后立即起身,又悔又恨。
许皇后收受外臣贿赂的事,是她娘家从中牵头搭线,楚楠责问了许皇后,也没忘记下旨斥责许府不知分寸,公然违背宫规,频繁出入宫禁。
又道:“大丈夫处其厚,不居其薄;处其实,不居其华。”“富贵乃命分偶然,岂能以此骄傲”等等。意思是说他们的出身并不高贵,是因皇家恩封,才有今日的显贵荣华。令他们以谦卑的态度修养自心,戒慎自守。
许家接到这道谕旨,知道他们收石成伟的贿赂,撺掇许皇后为他求情脱罪的事暴露了,顿时夹起了尾巴做人。许家年轻一辈的子弟都被严令拘在家中学习,不许他们外出。
许家年轻一代因自家出了个皇后,自幼便习惯了自家的富贵,被人追捧着,最是沉不住气。哪里受得了龟缩在家里,整天读书写字,一点儿自在都没有。只是家里气氛实在凝重,爹娘耳提面命。纵使他们恨不得翻墙出去玩耍,也得老老实实地扮个上进的样子出来。
这一老实,就是月余。等皇帝没有后续的责罚后,许家觉得自家到底是后族,官家还是给面子的。便又恢复了旧貌。
许家年轻子弟重出江山,发现原本玩儿的圈子里,突然冒出来两个客商之子。
原本他们还自恃身份,看不起两人的商人出身,不愿折腰相交。可两人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又颇出手大方,早就笼络住他们友人。许家年轻子弟纡尊降贵,赴了几次约,发现这两人一个擅持弓射箭,一个擅八音,气毬双陆,棋子赌博,无不通晓。
两人比他们这些京都人还清楚京都里的秦楼楚馆,院坊红人。明明是商人出身,却比他们这些豪门子弟都会玩儿。那些平时由他们追捧的花魁娘子,都为他们所倾倒,甘愿自荐枕席。
那出手阔绰,风流放逸的劲儿,叫他们这些看着光鲜,实则没多少银钱的豪门子弟都暗暗艳羡。
原来还能这么玩儿。
见识了那骄奢淫逸,歌舞享乐的温柔场、富贵乡,再顾不得什么贵贱之分,逢约必会。不多时,便与两人兄弟相称,打的火热。
京郊一处庄子上,郑香儿拨弄着炉中的香灰,馥郁的香烟袅袅。锦绣罗裳也掩不住她过分消瘦的身形。
她眼皮也不抬,对着身后人道:“许纲此人,贪花好色,却甚是挑嘴,平生最喜贞洁女子。越是贞洁,他越是心痒难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