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着着一身大红旋裙的女子犹豫道:“可奴奴乃是院中妓子,又如何贞洁的起来?”
“卖肉为生的妓女,为情郎抛却富贵,锦衣玉食,甘愿守身如玉,淡饭黄齑。岂不贞洁?”
大红旋裙女子缓缓点头,若有所悟。
郑香儿被赶出宫后,便被许家撵去了庄子上。庄子管事见她美貌,仗着她这辈子都回不去了,无人撑腰,趁夜闯进她的房中。不仅自己奸淫她,甚至将嫖客带进庄子淫乐。为了让她无力反抗,终日只给她米汤果腹。她不是妓,却与妓无差。
后来,她被一位来京经商的客商买走,原以为会与人在京都做个外室,数年一聚。谁知自己却到了这庄子上,好吃好穿好住,却不是让她侍奉床笫,而是要她知道的许家的秘事。
郑香儿深恨许家翻脸不认人,自己深陷火坑,夫主许在,明明知情,却弃她不顾。于庄子上受辱时就日夜诅咒他们不得好死。只是苦于没有报复的渠道。如今算是盼什么来什么。
虽然她不知道买下自己的到底是什么人,可这番费心打探许家的事情,该是有所图谋。而且不是寻常图谋。
因此凡是这庄子主人想知道的,她有问必答,毫无保留。甚至主动告知许家人的性情嗜好,出谋划策。只希望有朝一日,能亲眼看到许家倾覆,沦落到泥潭里,她就能高兴的放声大笑,讥嘲他们的下场。
三月二十七日是楚煦满周岁的日子,别苑里要设宴庆祝。不仅有诸位后妃,还邀请了在京内的一些皇室成员。
别苑里提前几日就在准备了,尚功局可忙坏了,给别苑内太后、皇后以及十几位后妃一起裁制新衣,攒造饰物。
范雪瑶抄完一页《朱子成书》,素手轻抬,翻了一页书页,正要落笔继续抄写,却听得书房湘妃竹帘被掀起,抬头一看,原来是画屏与巧巧走了进来。
画屏上前行礼,说道:“娘子,尚功局将攒造完毕的新衣与首饰送来了,娘子是不是出来见一见,看一看?”
“哦?这么快就做好了?”
范雪瑶惊讶道,据她所知,许皇后那里可是昨天才送过去新衣和首饰的。她刚放下毛笔,珠珠立即端来一面雕花乌木盆,供她净手,范雪瑶拈起香胰子在手上不小心沾到墨迹的地方擦了擦,搓洗一遍。
“走,去看看。”洗好手,范雪瑶整了整为了方便写字而挽起的衣袖,在众宫女的拥簇下前往明间。
佟司制、谭司制领着下属两名掌制,以及四名女史站在明间内肃立等候着,须臾,便听到东面传来钗环叮咚之声,几人连忙屏声敛气,静静等待。
在东边槅子边站立的小宫女打起珠帘,只见一名姿容娴雅的年轻女子在许多宫女的拥簇下款步走来,几人不敢擅自抬头,都微微收着下颌,毕恭毕敬行礼问安。
“都起身吧。”范雪瑶吩咐一声,便坐上宝座。画屏和春蝶替她理了理衣裙,便在一旁侍立着。
范雪瑶坐定下来,便看向底下站着的几个宫装女子,打头站着的是佟司制和谭司制,每次宫制衣裳首饰都是由她们给送来的,一个月不见也得见个一两面,算是熟人了。
“新衣和新打造的首饰都造好了?拿来本位瞧瞧。”
“是,奴婢这就呈上。”佟司制和谭司制异口同声的说道,然后与身后两名掌制一起转身看向身后,四名女史手上都捧着托盘,她们将托盘上蒙的大红织金缎子揭开,露出两个托盘上放的是一套衣裙,隐约能看到上面边角的一些刺绣。
另外两个托盘盛放的则是簪钗头花钿子等等的饰品,大部分是题材成套的,也有几样的样式做工和用料是单独特制的。
两名司制将最外边的外衫和裙子拿起,先仔细抖开,然后不高不矮的执起,上前两步,展示给范雪瑶看。
这是什么衣裙呢,范雪瑶微微前倾身体,仔细端详。
因为这次筵席是为了庆祝大皇子的周岁,所以尚功局裁制她的衣裳时,便当仁不让的选择了鲜亮明艳的色彩。
大袖衫是用大红瓜瓞团福暗纹锦缎的料子裁剪而成的圈金衫,遍绣小朵缠枝牡丹,而衣襟和衣袂都绣了凤蝶花卉纹。做工新颖,绣工精湛,用色明媚,选用的刺绣花样也是高贵的牡丹,符合她的身份。而且又不失喜庆的寓意。
再看裙子,因为大袖衫用了亮眼的大红色,所以下边裙子就用了不会抢夺大袖衫光彩的泥金襕裙,膝襕与裙拖都是蓝底,以红色丝线钉绫掐牙,然后以淡绿墨绿柳绿和白色丝线绣出一枝枝海棠花。
一整套看起来既足够明媚艳丽,又雍容华贵,衬出她的身份,又不会喧宾夺主,毕竟出席筵席的,还有皇后。她虽然是大皇子的生母,毕竟上面还有个皇后呢。这场筵席,没有服饰的锦上添花她就足够光鲜,引人瞩目了。倘若她的服饰还过于炫目夺彩,那皇后脸上就难看了。
而这套衣裙,就很好的衬托出她的美貌,以及身份地位,而且还不会夺了皇后的威势。
果然不愧是老宫人了,处事恰当,面面俱到。
衬衣则是金茶色的,花式较为素雅一些,芙蓉牡丹纹衣衫。穿的时候只会微微露出衣襟处的花纹,用色和花纹与大袖衫相得益彰。
“昭仪请看,这支累丝嵌宝金簪。”
看完衣裳,司制看向身后的掌制,掌制会意上前,让女史将盛放首饰的托盘往前送了几步,同范雪瑶介绍里面的首饰。
“凤凰象征着太阳、光明、富饶和长寿。而这凤凰形金簪乃是一对,簪首饰振翅凤凰凌云,以细如毫发的金丝和谷粒大的金珠,以累丝的手法制成凤凰与祥云。凤首高昂,翅膀和尾巴上的羽毛清晰可见。凤眼嵌两颗上色红宝石,凤身镶嵌一颗大蓝宝石,两翅各嵌一颗红宝石。”掌制小心翼翼以一方白绢隔着捧起金簪,呈给范雪瑶细看。
范雪瑶细细看去,觉得这对金簪没什么新奇,凤凰簪钗宫里高位嫔妃谁都有几支,翻来覆去都是这些样式,倒腾不出什么新花样。不过这累丝的工艺倒是高妙,制成的凤凰体态轻盈,显得高贵飘渺,神气十足。不像有的凤凰簪钗把凤凰造的肥肥胖胖的,看起来不像凤凰,倒像肥鸡。
见范雪瑶看着金簪没有看到衣裳时那样欣赏和满意,神色淡淡的,掌制心里便有些忐忑起来。
这对金簪是她画的花样,然后好不容易赢得司制的信重得到机会亲手攒造的,只期望能一举在昭仪面前博个好。若是不能让昭仪满意,她没有把握住这大好的机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下一次好机会。
掌制深吸了口气,放下凤凰金簪,又捧起另一根牡丹凤凰纹金簪,详细给范雪瑶介绍工艺和手法以及寓意。
看到这根簪子,范雪瑶便皱起眉头。这簪子是掐丝制成的,花样太繁琐了,拿起来详细看是十分富贵,可戴在头上的时候,看起来就会显得线条凌乱驳杂,看不清。
看到范雪瑶皱起了眉头,掌制心里更是不安,连忙拿去另一根金簪,看到这根,范雪瑶终于脸上有些喜欢的意思了。
菊花凤凰纹金簪,虽然菊花在二十一世纪人的心中,意味已经变得很尴尬了,但是不得不说,菊花纹饰既可富丽又可清雅,真的挺受欢迎的。同样是掐丝而成,这根菊花凤凰纹金簪就脉络清晰,能够很明白的看到一只凤凰卧在清幽富丽的菊花丛里,不会让菊花抢去凤凰的存在。
掌制心里微微一松,然后将花枝、钿子、项圈、耳坠、臂钏等等一一呈给范雪瑶看。
这是金嵌宝石的一套首饰,全是赤金镶嵌各色宝石,攒造的甚是华贵。
中有个累丝嵌宝石叶形金花钿,正面看倒没什么出奇,就是嵌的满满的红蓝宝石。可从背面看就甚是精致了,细致的花丝织成的脉络美的惊心动魄。
虽然有些不怎么喜欢的,不过都符合这个时代的审美,无功无过罢了。
对于喜欢的首饰,范雪瑶不吝啬赞美的言辞,这样可以让尚功局知道她的喜好,方便以后她们打造出她喜欢的首饰。而不喜欢的,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就收下了。
这样冷淡的态度,尚功局的宫人自然也能明白。
佟司制适时将掌制以首饰制作者的身份介绍给范雪瑶。尚功局的尚宫年纪大了,风湿病严重,得了太后的恩典,近来就要出宫,而新任的尚宫约莫就是佟司制了。
佟司制升做尚宫,那么底下就要顶上来一个任职司制。佟司制这般做法,便是在向她表明,她属意这位掌制继任自己的司制之位,试探她的喜恶。
范雪瑶看了看这位崔掌制,年约二十六七,生的眉目端正,虽然不算漂亮,倒是挺端庄文静的长相。
“这位崔掌制看着与佟司制似是有些相像……”
佟司制恭敬道:“是奴婢的表侄女。”
“原来如此。”范雪瑶点了下头,有这层关系在,难怪她会越过典级,要把一个掌级提成司制。
第一百零八章 冷漠无情
对这件事范雪瑶倒没什么意见,这个佟司制为人活泛,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倒是没有偏向谁,听说她对许皇后也是一种态度,恭敬有余,倒不曾真正效忠她为许皇后办事。所以她做了尚宫也好。
范雪瑶让画屏拿出早就备好的一封赏钱,让赏给尚功局众人。
“奴婢不敢。”佟司制、谭司制与众尚功局宫人连忙辞谢。
“接着吧,拿去买些馃子、瓜子你们分着吃也好。”
再推辞就是不给她面子了,尚功局众人便拜纳了。
送走她们,范雪瑶才让画屏、春蝶她们将首饰收起来,等到后日二十七日那天佩戴。衣裳则即时拿去浆洗、晾晒、熨烫。
这是范雪瑶从前就养成的习惯,但凡是衣裳,她总要先洗过一遍才穿戴。一件衣裳做出来,织布染色,运进宫,再裁剪、缝纫、刺绣,中间不知道要经过多少道手,脏的很。
范雪瑶新衣裳新首饰拿到,其他妃嫔也紧接着收到了新衣裳和新首饰,都翘首以盼,预备打扮的花枝招展,要在筵席上露脸。
须臾,就到了二十七那日,天公作美,前一日天上还淅淅沥沥下小雨,今日就天晴了。到上午起就开始陆续有皇室女眷进苑,到太后和皇后的寓处拜见。一早韦太后就使人来传范雪瑶过去作陪,当然了,今日的主人公大皇子楚煦也在列。
范雪瑶到太后寓处时,里面已经来了人。
晋平长公主才到一会儿,和韦太后说了些母女深情的叙话,就听到宫人禀报昭仪到了,韦太后随即请她进来。
只见一位破瓜之龄,端丽难言的小妇人走了进来。一进厅堂,登时满堂生辉,但见她容光照人,明艳不可方物。
晋平长公主之前见过范雪瑶一次,只是那时她刚回京,病的不轻,拖着病体进宫拜谢太后和皇帝的恩典。当时病的一点精神也没有,根本没有仔细看过范雪瑶的模样,只是彼此打了个照面罢了。所以这一次才是晋平认真看范雪瑶。
趁范雪瑶行礼问安,晋平眼神稍微内敛含蓄的仔细端详范雪瑶,她先看的是范雪瑶的打扮,范雪瑶现在穿的常服,上身穿的是件紫罗兰素衫子,内衬刺绣豆绿色缎地满池娇抱腹,颈前垂着挂璎珞,腰系宝蓝缎金线绣球锦刺绣腰带,下衬一条月白素绸缎裙儿。
穿的倒不妖娆奢华。
晋平长公主心中暗暗点了点头,又将视线上移,她梳的是随云髻,簪了个点翠嵌宝箍儿,两朵银镀金花枝,插了支缀珠宝翡翠的金步摇。行动之间直娉娉袅袅,显得娇媚风流而不失端庄清贵。
最后才端详起范雪瑶的容貌。
肤白如雪,乌鬟如云。小小的瓜子儿脸庞上脸颊微丰,细弯弯两道蛾眉,水润明澈一双桃花眼,小巧的隆鼻,樱唇小而丰盈,俏嘟嘟的。虽然年纪颇小,却仪态万千,容色绝丽,清秀绝俗。
传言中备受宠爱的宠妃原来是这般模样。
范雪瑶进到屋内,第一眼就看到同韦太后挨着坐在宝座上的妇人,这妇人穿着泥金银印花彩绘的大袖罗衫,头戴着冠子,冠上插满了花枝花翠,镶珠嵌宝的金钗金簪。
原来还是个熟人,范雪瑶先向韦太后行了礼,趁着抬头时看了看这妇人几眼,认出来了,这妇人正是韦太后的亲生女儿,楚楠的胞姐,一直在养病的晋平长公主。
晋平长公主的具体年龄范雪瑶不知道,不过根据各方面情况的猜测,大概晋平公主现在在三十五六岁左右的样子,但是范雪瑶现在看到的她的模样,中年妇人的浓重妆容也遮不住她的瘦削的面颊以及松弛的皮肤和皱纹。看不清肤色,但只看皮肤和皱纹,她看起来不像三十五六,倒像四十了。
病大概是一个原因,可依照范雪瑶来看,更大的原因可能还是积郁于心。长久的负面情绪会导致内分泌出现问题,这样老化也就很正常了。不然她也不会老成这样。
向许皇后行过礼,范雪瑶又向晋平长公主道了个万福:“不知晋平长公主近来身体可还好?”
晋平长公主笑盈盈请她入座,缓缓说道:“生受昭仪关心了,奴家近来身体好多了,早前浑身无力,下地都难,如今好歹能坐上半日了。今日是大皇子的周岁,奴家还正要恭贺昭仪和大皇子,来前备了些微礼儿,不甚丰厚,还望昭仪莫要嫌弃。”
范雪瑶一听这番言辞,对晋平长公主的形象更加立体了一些。
晋平身为太后嫡出的公主,身份真正是尊贵无比。虽然因驸马一事受了许多磋磨,可能自信与骄傲受到了不轻的打击。但是她毕竟身份摆在那里,面对丈夫以及婆家人时容忍避让是因为受理学教条所压迫。
可现在面对她一个昭仪时,态度却甚是谦逊恭敬,可见这是出于她的性情,虽然贵为公主,但是晋平不见多少骄意与傲气,内心甚至是有些自卑的,真是让人怜惜与同情。
她敢肯定,晋平长公主从前肯定不是这样的,她可能是温柔和婉的,贤良淑德的,但不至于谦恭成这样。这只能是在蜀地萧家的经历,已经摧磨掉了她身为公主的骄傲。
跟在晋平长公主身后身穿银红绣花素缎褙子的丫鬟将一个毡包打开,取出里面的拜匣揭开,先取出一个柬礼帖打开呈给范雪瑶,范雪瑶接来眼睛随意转了转看了一眼,上面写道:“谨具牙牌一副、玉兔镇纸一个、玉鱼二个、玉手镯嵌宝二件、玉叮铛一副、穿花凤阔玉女带一条、玉纽字福禄绦环一件。奉申贽敬。”后面缀着晋平长公主的封号以及名讳,倒是没有驸马那边的名义。可见从晋平长公主心里,她已经不再将自己看做萧家妇了。
范雪瑶又起身向晋平长公主屈身称谢,吩咐画屏和春蝶把帖子连拜匣一起接了去。
韦太后笑眯眯地看着她们俩相敬的情景,对范雪瑶对晋平长公主的礼敬感到很满意,待眼角瞥见许皇后有些僵硬的表情时,心中暗自不屑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