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福在城中扎根多年人脉甚广,苦思冥想却想不到还有谁需要用到碧盏云蜡,眉头不由紧紧皱起。
秦福边想边走,目光不由漂移到门口的两尊碧玉貔貅上——那两尊宝贝,还是他七八年前从香港重金请回的。
是了!香港!
电光火石间,秦福想到今年年初香港一单旧案,脸上一喜,猛然转身对詹台道:“经罗湖口岸一路向南,经新界九龙到达红磡,沿红磡隧道过海,便是香港的中心,港岛。”
“今年年初,港岛将军澳一间公寓楼内,发生了一件凶杀大案,至今未破。”
秦福心口一松,语气软下来,斟酌措辞说:“万国殡仪馆和世界殡仪馆均在红磡,自来便有化尸水流传,要来并非难事。不知尊师姐是否为港资所雇,借碧盏云蜡以赴将军澳捉鬼?”
詹台眸中精光一闪而逝,点了点头,隔了两秒才说:“可有此案详情?”
秦福做生意起家,极会做人,特意备车将詹台送至罗湖口岸排队过关。
詹台直到此刻,紧攥的掌心才终于松开。
他扮猪吃老虎这一赌,赌赢了!
阴山十方再是臭名昭著,他詹台也不过是失了师门扶持的浪子,与财大气粗的地头蛇硬面扛上,又能有几分胜算?
可他要查清方岚的下落,就必须知道香港何处曾有何事,能与碧盏云蜡有关。
这事,非江湖上的同道,绝不能知道。
他无人引荐,若是贸贸然上门询问,至多只能接触到底下的小喽啰,万万得不到一手的准确情报。只有像今天这样半真半假兴师动众的唱了一出空城计,才成功地让不知他底细的云泉派掌门秦福亲自接待。
詹台语焉不详地暗示师门为复仇而来,秦福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自然会告知他当地派别的情况,以及除了秦福之外,还有谁会需要碧盏云蜡。
无论秦福抛出深圳本地哪个派别有嫌疑,詹台都会理直气壮地诓他“已去过,已查过”,从而迫使秦福将目光转向一江之隔的香港。
事实上,方岚早早就曾经告诉过他自己会去香港。
她在,也只能在香港。
詹台谋划虽好,却没想到事情进展比他预想还要顺利,只半天时间便成功获得了想要的信息。
只是片刻的欣喜之后,沉重感又劈头盖脸袭来。
他想到方岚此时的情状,便不由抚着眉头叹了口气。
詹台本来以为,她这次来处理的,还是如以前一样的失踪案。
毕竟,以他对她的推断,陆幼卿并没有死,而是失踪了。失踪的方式很离奇,甚至很可能与酒店有关。
否则方岚不会在两年时间之内跑遍大江南北,接手一单又一单离奇古怪的失踪案。
可是这次将军澳的案子,方岚接手的是一单凶杀案。
血腥残忍的谋杀。
息影二十年的昔日影后温碧芝,和小她十七岁的男友,新任香港先生肌肉猛男阿Mark,同居已有三月。
八卦的香港小报早早便将这桩劲爆的年下热恋公之于众,还曾将两人在窗帘后贴面热吻的照片放在了每天早上派送的免费报纸的头版头条。
是以全港皆知。
第59章 油麻地
碧芝今年四十有九,已是美人迟暮。
她是港姐出身,选秀那年不过十七,身量风流俊面含春,穿着泳装长腿玉立身姿妖娆,毫无悬念地被评作了最上镜小姐,只是吃亏在了学历不高才惜败做了亚军。
她出道的时候正是香港电影最辉煌的时期,每年上千部大大小小的电影作品精彩纷呈,虽是弹丸之地却有东方好莱坞的名声,热钱和人才如流水一般涌入这个不过六百万人口的市场。
温碧芝赶上了好时候,她天资不显,巅峰期的时候连拍了三十多部电影,都还是重复着扮演大胸无脑的花瓶角色,换着花样在一部又一部电影里卖弄风情。
鬼片流行,她便挽起长发做那白衣飘飘的艳丽女鬼;赌片盛行,她又一身短打坦胸露乳,做赌圣死心塌地的漂亮女友。
冠绝香江,艳名在外,一时风光无限,还在最辉煌的那几年,捞了个格鲁吉亚电影节的野鸡影后的头衔。
那个年代的女星,无论事业如何璀璨,衡量她们成功或失败的标准从来都不是家中摆了多少个金像奖,而是最终觅得的夫婿身家几何。
三十年前到底还是男权社会,女星出身大多贫寒,改变自己命运的途径极少,靠得住的便只有婚姻。
无论是风华绝代的女神林青霞李嘉欣,还是风姿绰约的香江甜心叶蕴仪杨采妮,几乎人人都以嫁入豪门做阔太太为最终的归宿。
在资本的玩弄之下,表面风光的女星所谓的“事业”,不过是当权者指缝中漏下的一丝怜悯,昙花一现,且随时可以代替。
温碧芝以为自己的运气不错,在事业最红火的那一年隐退收山,母凭子贵,成功嫁给了九巴大王家中的二公子,结婚当日在丽晶酒店摆下百桌婚宴,请到政商各界名流参宴。
她挺着三个月的孕肚,穿着真金点缀的龙凤裙褂,两只手腕各套了十多枚足金的手镯,坠得手腕都险些抬不起来,满眼喜悦地看着满堂的宾客,只觉得自己到目前为止这二十四年人生,总算也称得上功德圆满。
可惜好景不长。以色侍人的人生须得拼命,要一路好运到咽气那一刻才能算得功成名就。
她没有那样好的命。
胎没有坐稳,刚进门两月余,就没掉了肚子里那块宝贝疙瘩。
八卦小报很是风风雨雨了一阵,语焉不详地暗示她腹黑又有心计,使计陷害了单纯懵懂的九巴二少,就连曾经微挺的孕肚也不过是一块枕头做出来的假象。
不然如何这么巧,她一嫁进入,就没了孩子?
她读书不多,脑袋也不算聪明,虽做了几年的演员,却连演技也磨练不精,万万比不过长袖善舞的几位妯娌。
列鼎而食金玉其外的豪门生活,碧芝勉强维持三年多便被扫地出门。幸得九巴二少还念着同床共枕的夫妻情分,除了记在她名下的一套八百呎的单位,每月还要给她八万港币的赡养费,
碧芝有屋住,有八万元家用,原本还有些东山再起的复出心思,可是香港电影早已没有了昨日的盛况,眼见着本土电影被荷里活大片一点点侵蚀了票房市场,日暮西山的香港电影业在苟延残喘好几年之后,以一曲回光返照般的《无间道》作了绝唱。
她不想再签卖身的八年长约,只能连续几年没有戏拍,好容易接一个电影本子打开一看,却是三点全露的火爆3D色情片。
碧芝收了上进的事业心,专心致志地谈起了恋爱。
可她看人的眼光和挑剧本的眼光,如出一辙的烂。
嗜赌爱玩约炮的夜店咖交往了好几个,蹉跎了美好的岁月十余年,碧芝却连一个真心相待的男朋友都没有交到。
她年龄越大,遇到的桃花越是一朵赛过一朵烂。
曾经娇美艳丽的面庞如今靠着科技的发达勉强维持,紧致的肌肤却做不了大哭大笑的表情,远远看去便有些凹凸不平,懂行的人便知道,她这是在脸上埋了一条条细密的金线对抗时间和地心引力。
《碧芝换男友》这两年已成了一出茶余饭后的热播剧,全港都在热议她又交了哪样鲜嫩的小鲜肉,又会在多久之后被抛弃。
三月前,空窗半年多的温碧芝终于不甘寂寞,成功勾搭上了了……的新晋小生,前年的香港先生,肌肉猛男阿Mark。
这桩劲爆的年下恋情再次成功吸引到了全港的目光——无他,只因这次的恋情,很有两分真爱的意思。
阿Mark虽是选秀出身,家境却不差,十多岁搬去加拿大,大学毕业才返港,做了好几年的银行职员,辞职参加香港先生的比赛,还夺了季军。
他早早签约了……接连在几部年中巨制中打酱油,跟着老戏骨学本事,受宠又受捧,眼看便要成为黄宗泽吴卓羲的接班人,未来一片大好。
却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和大他十七岁的昔日花瓶温碧芝闹出了绯闻,传得满城风雨。
两人被狗仔拍到热吻画面,索性不再遮掩,手拖手出现在尖沙咀街头贴面热吻,像是在演绎一出为世俗所不容的旷世绝恋。
出事那天,两人在油麻地一家茶餐厅吃过晚饭,凌晨两点多回到位于将军澳的公寓。
尽职尽责的香港狗仔守在楼下,成功地拍到了两人携手归家的画面,还超额完成任务,在暗黄色的窗帘缝隙之中,偷拍到两人交欢时若隐若现的旖旎片段。
狗仔守一整晚,直等着拍第二日一早谁先出门买早餐,好写成一篇有头有尾的八卦故事再收工。
可是他们再也没有守到,昔日女星温碧芝和她的猛男小男友阿走出家门的画面。
第一日两人未曾出街,一辆车里三个狗仔轮流睡觉,警察盯贼一般倒班,盯了一整日没见有人出门。
狗仔打了哈欠不以为意,盒饭吃饭再去叫了M记,在车上又再守了第二日全天。
直到第四天的上午,狗仔才隐隐约约觉出不妥。温碧芝和阿连续三天没有露面,也不曾见过外卖上楼。
就连窗帘也不曾动过,仍保持着第一天晚上那不宽不窄一个小缝,刚巧能瞅到窗边的一点。
狗仔漫不经心地举起望远镜,有一搭没一搭地盯着暗黄色的窗帘看,却突然之间在微微晃动的窗帘下摆,看到了一长排喷溅状的鲜红色血迹。
第60章 尖沙咀
新界面积广阔地租便宜,九龙生活便利购物方便,港岛交通便利多名胜古迹。
七百万人的方寸之地,詹台想找到方岚,无异于大海捞针,难于登天。
好在她人虽不知道藏在哪里,可她要去的地方却从来都没有变过。詹台想到温碧芝的死,眉头微微蹙起。
詹台背起书包,穿上纯棉的T恤和牛仔短裤,黑色的短发,干净又年轻的面孔,活脱脱就是一个刚入香港懵懂之中的内地赴港大学生。
他也不耽搁,一路地铁坐到将军澳,出地铁站后却显得有些犹豫,沿着九巴的线路在景岭路上的小店挨个看过,在一家透明玻璃窗的小门面前止住脚步,紧紧盯着门上四个红色的大字“中原地产”,半晌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推门进去。
“您好……”他额前碎发遮住眸中神色,脸上却挂着单纯憨实的笑容;“我想问问这附近的房源。”
中介打眼一望,就知道是九月新入学的内地新生,参加高考赴港高校读大学,人生地不熟想要找房子租下住的。
香港的高校宿舍资源紧张,并不能保证新生百分百入住。内地大学生找房子,这整个八月九月都是很常见的事情。
中介很会看人眼色,脸上挂着职业笑容把詹台迎了进去,操着极不标准的普通话应对有序,边说边用手指着墙上挂着的地图:“……不知你们打算几个人合住?预算几多?”
詹台沉默地看着墙上琳琅满目的照片,每一张照片旁边都写着一行小字,清楚地标明面积大小几居室租金多少。
他指尖微动,装作不经意地指了其中一幅照片说:“就要这个。”
中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眼角含笑:“先生有眼光,石角路这间单位三房两厅,700呎的大小却只要两万元一月,最是划算不过。”
詹台一愣,漂亮的眼睛睁大,像是全没料到:“这么贵?”
七百万人口的方寸之地,寸土寸金。初来乍到的外乡人很难想象不到70平的小公寓,被分割为三室两厅还有两个洗手间。
租金要两万港币一个月,地段甚至还在相对偏僻的新界。
中介丝毫不见怪,了然点点头,笑着解释:“……同样大小,若是买的话就要千万港币以上…”
仿佛强调了这房子卖价甚高,就能为高昂的租金撑腰似的。
詹台的脸上露出羞赧又尴尬的神色,鼻翼翕翕,半晌才低声道:“……听同学讲,在维景湾畔看到过招租广告,三室两厅的房子,月租最低只要七千元不到……”
中介先是诧异,复又迷惘,思考片刻之后才恍然大悟,半是好笑半是八卦地提高声音:“还真有这么一套……维景湾畔7号楼1109……便宜是真的便宜,但是您也要考虑清楚。”
“这套单位,它是间凶宅。”
“半年之前,才发生过一单轰动全港的凶杀案。影后温碧芝你知道不知道,好出名的,以前拍过很多邵氏戏,演过风流女鬼那位。”
“……警察接到报警上楼,才发现她已经被人谋杀……”中介压低声音,很是有些恶趣味地继续说:“听讲,还是全身赤裸!”
詹台兴趣寥寥地听着,他来之前早已从秦福口中知道许多大众并不知晓的细节,再听那中介说下去就不觉得有什么意思。
詹台轻轻抬手,打断了中介的滔滔不绝,斩钉截铁地说:“我就要这间。”
中介还想再劝,詹台却毫不在意地笑笑:“三个男孩子合租,阳气这样足,我们三个都是学物理的,万万不会在意这些。便宜就行。”
学物理,又住在将军澳,十有八九便是港大的才子。
中介闻声知意,也不再劝,拿起电话打给了店长,一连串粤语之后转过头,抱歉地对詹台说:“不好意思,您说的这套维景湾畔的公寓,不巧已于两天前被租了出去。”
要的就是这句话!詹台眸光一亮,整张脸都兴奋起来,不由立刻低下头,怕被中介察觉他脸上的表请。
“不知租客是谁?我还想问下有没有合租的可能……”他作出犹犹豫豫的样子。
中介踟蹰了一下,才说:“租客的信息我没有,只是听说是个年轻的女孩。合租,应该不太可能。”
詹台嘴角翘起又立刻抿紧,低声对中介道谢,转身离开了中介的店铺。
空关了半年多的一套房子,恰好在最近两天被租了出去,还是租给了一个年轻的女孩子。
詹台几乎可以笃定,租这套房子的人就是方岚。
她提前他一个多礼拜出发,却在两天前才租下这套出了事的公寓。
想必这些天来,她一直在为化尸水和碧盏云蜡奔波。詹台心里清楚方岚本事有限,最多只能认个法器名字罢了。她虽然从老白手里借来碧盏云蜡,却需要很多时间和功夫来搞清楚碧盏云蜡到底该如何使用,也需要花精力在人生地不熟的香港搞来化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