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落在那黑色的圆圈上,停留了数秒, 这才终于展颜一笑。
墨黑色的木圈与她白皙圆润的手腕形成了极鲜明的对比,她腕上像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詹台的指尖极为眷恋似的,在她腕上流连许久, 才抽身挪开。
“长者赐,不敢辞。”他伸手接过,套在方岚的手腕上,“老林手中法器皆非凡品,我眼馋许久也没有见他送我什么。倒是你,一来就讨了他的喜欢,竟得了这乾坤圈去。”
言语虽在调侃,语气却生硬冷漠。
詹台的目光与老林直直对上,锋芒毕露毫不掩饰,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豹子。
老林淡淡地笑,再没回他,只摆了摆手:“这帮恶人作恶多端,赶尽杀绝,我们再不应当心慈手软。你如今既然来了,我们便联手一起。”
“局已布好,只待收网。中秋当夜,此处见面吧。”
詹台和方岚回酒店之前先去送小狐狸出城,小狐狸却泫然欲泣地抱住方岚的手臂,苦苦哀求道:“我不回去,方姐姐你帮我求求情好吗,我真的不回去。”
她声音恳求慌张,方岚被她抱住臂膀来回晃,心中涌起异样的感觉。
胡易这次见面,与上次天真纯洁的小狐仙几乎换了个人似的,半点曾经的机灵聪慧都不见。反而成日神情恍惚迷茫,人虽坐在那里,心思却早已不知飞往何处。
她与詹台对视一眼,更觉得事有蹊跷。
詹台轻轻拎住小狐狸的后背把她从方岚身边拽开,皱着眉头看她,柔声问道:“怎么回事?你千里迢迢送来魂网助我解谜,我不胜感激。之前请你过来,也是怕那赤眼虹鳟诡计多端,我和阿岚两人制不来。”
“如今赤眼虹鳟已被老林收服,魂网也已经送到。龙城之内人多口杂,我们之后又有鏖战一场,你留在这里与你修行无益,我们又护不住你,为什么不肯走?”
他低下头循循善诱,瘦削白皙的面庞有着显而易见的温柔,凤眼微垂目光如水。小狐狸渐渐止住低泣,却仍躲闪着他的目光:“...我就是不愿意走。”
方岚心头一动,指尖攥住詹台示意,立刻开口道:“不走也没关系,龙城往南是忻州,五峰耸立名唤五台。”
“五台山人杰地灵,自古是修行圣地,你若不愿独自回去,就先去五台山中等我们。中秋夜后,我和詹台定会再去寻你,如何?”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小狐狸知她一贯心狠手辣,自己又不曾施恩于她无法挟恩求报,只能垂下头去,趁着夜色换回元形,如同一只软萌的橘猫潜入夜色,消失不见。
“胡易有问题。”方岚看着她的背影,轻声说,“她不愿意走,却不能坦白说出理由。依她之前贪吃好色的性格,若想死皮赖脸留在我们身边,为什么不找些诸如还没吃够城中美食之类的借口?”
方岚思索片刻,继续说:“何况,你方才问她的时候,神色温柔可亲,眉目清秀,像画上走出来的翩翩少年一样好看。她非但没有花痴地抬头夸赞,反倒避开你的目光,不敢看你的脸,这不是心虚是什么?她做了什么令她心虚的事情?”
她说得严肃无比,詹台却扑哧一声笑了,眼带调侃望着她:“我眉目清秀,像画上走出来的翩翩少年一样好看?嗯?阿岚,要不要再说一遍?”
方岚这才惊觉自己失言,满脸涨红,还来不及反驳便被他一把抱入怀中。
“没事的。”他比方才对着小狐狸还要温柔百倍,轻轻抚着她脑后的头发,“狐仙本性良善,不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我猜,她自己可能遇到了感情上的问题,这才会性格大变。”
感情上的问题,又怎么会让她心虚?又怎么会让她非要留在他们身边?
方岚半个字也不信,却也感觉到詹台语言之间满满都是对小狐狸的维护之意,心头一阵憋闷,忍了又忍,还是开口吐槽他:“...是啊,你是最相信她的。也是,年少时的初恋不就是一只得了道的狐狸精吗,也难怪你这样爱屋及乌。”
詹台笑意更深,捧着她的脸慢慢凑近,火热的额头与她微凉的额头相对,呼吸间的气息就从她唇边拂去:“你闻到了吗阿岚?哪里来的这样大的酸味?我记得方才店里打斗,踢翻一地的明明是酒坛,莫非是我记错了?我们打破的,倒是一地的醋坛子?”
他的唇齿温暖湿润,隐隐带了令人沉迷的暗香。她推着他的肩膀仿佛推上了一堵墙,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便伸手环住他细瘦的腰。
亲吻原来是这样美好的一件事。
她心里模模糊糊地感慨,却又突然在这样美好的时刻,想起一个自己不愿想起的人。
她和幼卿最开始在一起,也曾有过花前月下的时刻,拥抱和亲吻都恬淡清澈,点到为止。
发乎情止乎礼,恭谨有余甜蜜不足,却已经足够她沉醉其中。
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呢?大约是幼卿的父亲车祸出事之后吧。
恭谨变成了拘谨,甜蜜又慢慢转变成了客气。直到后来的每一次相处,她都能察觉出来那些被关怀伪装下的冷淡。
你到底还爱不爱我?
可是一个人若是真的爱你,又怎会让你有这样的怀疑?
“怎么了?”詹台敏感地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
方岚摇头微笑:“没事,有点冷了。我们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我吃月饼只啃皮儿。
先生昨天拆开一盒,结果发现只剩下被我啃得坑坑洼洼的豆沙馅儿,敢怒不敢言。
我:“馅儿多好吃啊,你最爱吃了对不对?”
先生:“...........对。”
我:“哎呀,你爱吃馅儿我爱吃皮,咱俩真是天生一对,对不对?”
先生:“对!”
so,我可以光明正大的只啃月饼皮儿了。
第109章 难老泉
中秋临近, 满月尚差一小半。
詹台轻轻握着她的手, 沿着汾河岸边往回走。
“我们好像一直挺难得有这种轻松的时间。”他浅笑着说, “每次都是晚上,也不知道别人约会是不是都选在白天。”
方岚唇角翘起,眼中笑意满溢:“花前月下,上班族大多都是晚上约会。何况我们这样哪里算得约会,才刚刚鏖战一场,忙里偷闲罢了。”
詹台听她这一句, 立刻停下脚步, 歪着头问她:“怎么这样说?莫非你是在怪我没有带你去约会?”
这话问得并不合时宜。
他们两个人自相遇至今, 一直过着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数次出生入死之后, 再去谈什么“约会”, 听起来违和又幼稚得好像小朋友在过家家。
方岚笑得恬淡, 轻轻摇头。
詹台却像是突然犯起了倔脾气,不依不饶道:“龙城建城近三千年, 是三晋大地的历史文化名城,道家佛家皆有不凡名胜留下。我们既然难得来了,为什么不趁着这机会出去转转?”
“东湖醋园, 还是蒙山大佛?石窟, 还是晋祠?阿岚想去哪里?”
他狭长的眼梢微微上挑,嘴角勾成漂亮的弧度, 唇边两点沟壑若隐若现,露出白皙整齐的牙齿,显得单纯又无辜。
方岚被他这样目不转睛地看着, 心头不由一阵激荡。
她恨不能伸手抚上心口,大骂自己几句无能。
初遇他的时候,她三番五次拒他好意,生怕与他沾上半点关系。他不愿放手,厚着脸皮跟着她,也被她痛斥他死皮赖脸居心不良。
那个时候,詹台笑谑着说他颜控,实在看不惯她这张倾国倾城的脸被她自己糟蹋埋汰,才时不时出手救她一救。
现在回想起来,颜控的又何止他一个?
美色当前,她还不是沉沦得一发不可自拔?对着他的时候,逻辑智商不在线,就连底限也一低再低,没有下限。
“晋祠吧…”她的心还在扑通乱跳,连忙换了话题,“木雕盘龙鱼沼飞梁,草木砖瓦皆有历史,泥塑彩绘□□尽致,不去,可惜了。”
詹台低下头,笑意更深:“嗯,不和你去,就可惜了。”
临时起兴本是好事,奈何天公不作美。
方岚撩开了一半窗帘,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滴,忧心忡忡道:“要么别去了?”
她咬了下唇,犹豫着继续说:“中秋夜大战在即,你真的不用准备一下吗?”
她嘴里虽然不说,但早已被担忧和忐忑折磨得睡寝不安。老林和詹台话中有话,对于缅甸那人到底是何背景避而不言。即便如此,他们偶然漏出的只言片语也足够她胆战心惊。
一句话说,便是如果老林能有十足把握,又岂会布局良久,却等到詹台前来,才敢动手?又怎么会连知会一声宋书明和林愫不敢,生怕他们担心?
詹台才刚睡醒,慵懒地倚靠在床头上,漫不经心地说:“雨中晋祠,别有风味,你别担心。”
他站起身来穿衣,觑到她铁锅一样的脸色,皱眉道:“怎么,别的小情侣热恋的时候,刀山油锅都不怕,怎么到了我这里,下点雨都不行?”
方岚气得双眼冒火:“别的小情侣会死到临头还要淋着雨出去旅游吗?世界末日都要来了,你怎么半点不上心?”
詹台笑得洒脱,自背后环住她:“如果真的是世界末日,关在房间里担忧又有何用?倒不如享受着最后一秒钟的风光。”
他的手顺着她的手背滑上了她的手臂,直到摸到她小臂上套着的黑色的乾坤圈才停下,轻轻摩挲片刻。
詹台垂下眼眸,语气和缓,带了明显的安抚:“放心吧,没事的。”
他的目光触及她指尖伤痕,心头一紧,便又加了一句:“我不会让你再受伤。”
“周柏唐槐、宋彩塑和难老泉,被称为晋祠三绝。”詹台和方岚并肩站在青瓦红柱的难老亭旁,古朴的牌匾上写着烫金“难老”二字。
“相传晋中金胜村有一个贤惠的小媳妇,担水路上偶遇一口干老叟,将自己辛苦担来的清冽泉水送给了他。那老叟原是太白金星下凡,见她心地良善,便送她一支马鞭,置于水缸之中可源源不断有泉水涌出,从此免去那担水之苦。”
“神仙送宝,却无法揣测人心。那小媳妇日日受担水之苦,原来并非生计所迫,而是受了恶婆婆的磋磨。”
“小媳妇得了这仙人法宝,不用再受担水之苦。可磋磨她的婆婆却不愿放手,一把将马鞭从水缸中抽出。”
“哪知马鞭一经离开缸体,泉水便像开了闸的洪水一般喷泄而出,汹涌不绝,眨眼时间便将那恶婆婆的家中吞噬。恶婆婆扒住门板飘荡在昏黄的洪水中哭喊哀求,却是那小媳妇从门外赶了回来,深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下找到马鞭,以身饲翁,用凡体肉胎去堵源源不断涌出来的洪水。”
“泉眼被堵,恶婆婆和四里八乡的村民得救,免受洪水之灾。小媳妇送命于此,尸身之下生出一口泉眼,泉水清冽甘甜,潺潺不息。”
“这口泉水,便是晋祠三绝之一的难老泉。”詹台说,“可惜黄河水竭,水位下降。如今的难老泉,已经断流二十余年了。”
方岚却十分不屑,冷笑道:“有这样一个堵心的传说,便是断流了我也不可惜。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小媳妇侍奉婆婆上心尽力任劳任怨,得了仙人相助,最终却得了一个活活淹死的下场,一辈子过得憋屈又痛苦。最后还被编成博人眼泪的故事千古传诵。”
若是平常姑娘听了这个故事,大多不过感慨两句便抛诸脑后。
可是方岚性格张扬敏感,又十分嫉恶如仇,遇上三观与她不符的故事,无论是何场合也要争上一争。
以前遇上这样的姑娘,他尊重之外,多少有些敬而远之。可是现在看她这副跟远古传说较劲儿的模样,他却莫名从中品出了几分执着的可爱。
詹台抿了唇角,轻轻摸了她的发顶。
“小媳妇以身殉难,挽救良田村民无数,这对她来说,是无上功德。她被奉为晋中水母,享万世香火。今天既然来了,不妨拜祭一番吧。”
詹台撤了撑在她头顶上的伞,从怀中掏出一柱金箔覆盖的小小线香,指尖在线香前端轻捻,一缕青烟冒出,香气扑鼻。
“来。”詹台递了过来。
方岚却狐疑地盯着他,半晌之后缓缓开口。
“这香,一看就不是凡品…”
“魂网用后被弃于水中,你和老林来到龙城之后不约而同找到擅水的赤眼虹鳟,你冒雨都要带我来此,还备好祭品,专门让我拜祭晋中水母…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瞒了我什么,詹台?”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之前有没有发现啊,有鬼这本书故事的时间和我们现实里的时间是同步的啊?
五月到九月。
只不过不是今年。
第110章 万柏林
詹台心里哀嚎, 恨不能扶额, 一面感慨她冰雪聪明, 一面暗悔自己演技不真。
也罢,当初是你自己选了个敏感通透的媳妇,如今的路,便跪着也得走完。
他笑出声来,避开她的目光,云淡风轻地说道:“想什么呢?不过是难得来一场, 见你心里为
她往生而难过, 所以特意送你个小线香, 让你祭拜一下, 免得一直放在心里难受。”
他的手慢慢抬起来, 干燥的手指抚在她的侧脸, 慢慢上移直到她清澈透明的眼底。
方岚算是看出来了,每次遇到棘手的问题, 他没办法回答她,就开始动手动脚,用美色迷惑她的神智。
上他一次当, 算她意志不坚。
接二连三上他的当, 难道在他心里,她就真的蠢顿至斯?
“你当我傻?”方岚冷冷道, 半点不解风情,“既然是为了拜祭,且你顺手就能掏出一柱通体金黄香气扑鼻的线香, 为什么不干脆掏一对出来,咱俩一起?”
詹台面不改色心不跳,睁着眼睛说瞎话:“水母是女子,主阴寒之力,何况我是阴山十方的传人,怎能随便拜祭晋中水母?”
他的神色略有些焦急,干燥的掌心按在她的后颈上暗暗用力,催她道:“阿岚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