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有鬼——touchinghk
时间:2018-10-31 11:30:23

  姚幼泓却突然之间发现自己冷了心情,她的容颜也不复往日艳光四射。
  其实本来就是呢,他们青梅竹马长大,再漂亮的脸蛋在他眼中也足足看了十年时间。
  记忆中她拖着鼻涕红着脸的样子犹在,她在他眼里,从来都不是远观不可亵玩的“女神”啊。
  “你怎么了?”她问。
  “没什么。”姚幼泓轻轻摇头,在心里默默念道。
  只是你,在我眼中不再是完美的战利品了。
  多年相伴,情谊总归还在。
  姚幼泓却越来越觉得脱去了“完美”的光环之后,她坚定又宽容的感情却带来了巨大的压力,伴随着巨大的责任感,让他无所逃匿。
  所有人都默认他们是爱情的楷模,所有人都默认他会在毕业的时候求婚,所有人都夸赞他是这个世界上绝种了的好男人。
  只除了他自己。
  不主动、不拒绝、不想负责的他自己。
  父亲车祸身亡之后,姚幼泓原本找到了与女友分手的最佳契机。
  “我的父亲因你的母亲身亡?我又如何与你毫无芥蒂在一起?”
  他将借口找得十分高明,就连分手时的痛心疾首都在心里演练过多遍,可等回到学校,却突然之间发现他单纯的女友早已自责地将车祸的真相说给了他们共同的朋友。
  而迎接他的,是一波又一波的劝诫。
  “幼泓啊,车祸这明明是意外,没有人愿意的意外。你因为这个怪罪她,还要跟她分手,这就不合适了吧?”
  “你失去了亲人,她也一样失去了啊。听说,她因为车祸和丧事,和自己的亲生妈妈都闹翻了,一心一意向着你啊。”
  “以后就你们两人相依为命,怎么能因为这样的原因就分手呢?幼泓,你要想清楚。”
  人人都这样劝他。
  他措不及防,准备好的说辞梗在口中,只能将厚厚的面具戴得更牢一些。
  旁人或欣慰或感慨,她越是隐忍越是卑微越是不离不弃,越是为了本与她无关的罪名低声下气,姚幼泓却越觉得她对于他来说,连最后一丝的征服感都不复存在。
  不再是相爱的恋人,反倒是责任和累赘。
  他想分手,却不想变成始乱终弃的“渣男”。
  车祸之后,姚幼泓整理双亲遗物的时候,才发觉他的父母,原来并非他的亲生父母。
  他揣着一肚子有关身世的未解之谜,来到江西三清山的三清宫中。
  姚幼泓生平第一次踏足道观,很是有些手足无措。他想起此行为了探查身世真相的目的,鼓足勇气,抬脚跨进正殿。
  三清观中修行的皆为女子,多半年迈,也有极少人三十出头的年纪。姚幼泓思忖着自己的身世,犹豫再三,从怀里掏出一只红色的小布包,小心翼翼地抽出里面包着的一张符纸,递到了坐在后殿的中年道婆眼前。
  “您好,我想请问,这张符纸是不是出自你们这里?”
  他紧张地连声音都在打颤,那道婆一眼瞥在黄纸符上,明显一愣却没有接过,反而自上到下将他打量了许久,末了,颇有深意地躬下身体,慢慢向后退去,转身掀开了殿中灰色的布帘。
  姚幼泓云里雾里地等在原地,摸不清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等了许久,也不见再有人前来,犹豫片刻,终于抬脚想要出殿。
  就在此时,灰色的布帘被轻轻掀开。
  一阵若有若无的香气窜进了他的鼻腔,姚幼泓猛然转身,看见了一位四十余岁的中年美妇,神色复杂站在他的面前。
  其实再不用多说一句话,姚幼泓几乎是立刻便认出了她。
  同样白皙的皮肤,同样秀丽的眉眼,以及额前那个十分有辨识度的美人尖,他和眼前这位中年道婆的种种相似的细节,处处都在昭示着两人至亲的血缘。
  “坐吧。我姓陆。”她莫名熟悉的陇西口音,隐约勾起了他记忆深处的回忆。
  她毫不掩饰、目不转睛、贪婪无比地盯着他的脸,带了审视又庆幸的神色。
  他却避开了她的目光,低下头,第一次对自己来此寻亲的决定产生了怀疑。
  “你这些年…过得如何?”姚幼泓轻咳一声,掩饰似的开口。
  她一身道婆打扮,但是衣料光线细节考究,领口缀了一圈毛边。她的气色红润皮肤光滑,露在袖子外的双手十分细腻,分明半点苦头都没有吃过。
  陆道婆果然释然地轻笑,说:“我很好,倒是你能来此,是因为你的养父母过世了吗?”
  姚幼泓立刻敏感地抬起头,询问似的看向她。
  陆道婆露出悲戚的神色,说:“当年为了让你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受到良好的教育,忍痛将你送给你的养父母。当时为了让他们待你上心,我也承诺过一辈子不去找你,除非他们出了意外…”
  处处都是体贴,处处都是为他考虑细致的伟大,可是姚幼泓听在耳中,却没来由的心烦。
  都说知子莫若母,其实知母又何尝不是莫若子呢?
  她这样精湛的演技,偏偏是他这些年来的拿手好戏。
  演员遇到演员,这样造作的表演一拆即穿。
  姚幼泓多少有些不屑弃亲子于不顾的她,可面上却大度又温柔地劝诫:“你的难处,我都懂。”
  他问起了亲生父亲:“这些年来,他可有关心过你?”
  陆道婆脸色一沉,冷冷吐出两个字:“死了。”
  姚幼泓心血来潮到此,本来也没有什么追根究底的坚持,但听到一句这样不走心的谎言,他到底是有些意兴阑珊。
  两个人本质上同样的凉薄和自私,即便披了血缘的外衣,也没有办法肆意的亲近。
  姚幼泓垂下眼睛,沉默片刻之后轻声说:“那…你好好保重,我告辞了?”
  包着阴山血玉的红色布包被姚幼泓轻轻放在她面前的桌上,陆道婆伸出手轻轻接过,沉默着起身相送,又在姚幼泓临出门的时候,轻声叫住他。
  “你若是遇到了什么难办的事情,一定告诉我。”
  很有可能知道这一别之后,他再不会来与她相见。陆道婆难得保留的几分真心,在临别的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姚幼泓诧异地回头,又释然地笑笑,也带了几分真意:“没事的,我一切都好。马上大学就要毕业了…也有感情很好的女朋友。”
  陆道婆真心的笑了,欣慰又安心似的:“当初送你出去,也是为了你有一个圆满的童年,总好过跟着我在深山野林当中。可我总归是你的母亲,若有任何难处,一定告诉我。”
  “经济上也好,生活上也好,我一定尽一份心力。”她再次强调,又像是为了安自己的良心。
  他再次笑着谢绝,说真心不用,可是将将踏出正殿,看到殿前香炉中袅袅升起的青烟,又突然想起了一件困扰了自己许久的、没有办法对任何身边人倾诉的烦心事。
  姚幼泓愣怔了一下,慢慢回过头来:“其实,倒真的有一个感情问题想请教。”
  “您是否知道,如何能让一个死心塌地爱你的人,主动离开你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世界上最强大的法器,就是猜不到的情,和看不透的心。
 
 
第140章 一念之差
  陆道婆恍惚了一下,透过姚幼泓年轻英俊的面容, 像是看到了多年前曾倾心过的另外一人。
  “这有何难?”她轻笑, 唇角透着冷漠和嘲讽, “人死了, 不就离开你了?什么都解决了?”
  姚幼泓被她这句话唬了一跳, 迭声说:“那不行, 杀人犯法!…何况好歹是我亲人,我怎么忍心看她死?”
  他断断续续将前情后事对她全数托出, 倒苦水一般吐槽:“…我知道她对我好, 但是这种好,给我的压力太大。”
  “也不是说她不好, 但是她一直在我身边,我从来没有和其他女生接触的机会, 也不知道和她在一起,是不是就是真的爱情…可是我如果提分手,我们所有的朋友都会认为是我的错。”
  “我们这么多年在一起, 她半点错处都没有。我也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有些过分…若是,若是她主动离开我, 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他苦着眉头,仿佛遇到了极为棘手的难处,犹豫不决。
  陆道婆蓦地冷笑出声, 被他这样懦弱又虚伪的样貌触及了往日的记忆, 叹息着低呓:“你可真像你的父亲…”
  姚幼泓没有听清,狐疑地抬头。
  她却淡然地冲他点头, 说:“你在这里,等我片刻。”
  陆道婆轻轻抬手,掀开青灰色的布帘,转身去后殿之前,又突然回头问了他一句:“你可知道她的生辰八字?”
  阴山十方中人,皆爱藏宝囤奇。
  数十年前陆道婆随母亲一路从甘肃逃至河南的时候尚且年幼,却也深深地记得,在宁夏踏上老乡的羊皮筏子渡过黄河之前,她的母亲曾经认真地掂量了背上的法器,再以审视的目光时时紧盯着她。
  陆道婆毫不怀疑,若是真到了她和法器二择一的时刻,她的母亲会毫不犹豫地放弃自己。
  而她只能在狂风之中屏住眼泪,用尽全身力气攥住母亲的衣角,再苦再累也一声不吭。
  天水带来的螺钿雕漆,黑金鲍乌黑的底面上镶嵌了圆润雪白的贝壳,触手温凉。陆道婆摩挲片刻,将姚幼泓还给她的阴山血玉小心翼翼地放入漆盒之中。
  就在血玉旁边,有一团黑色的蛛网状的线团。陆道婆凝视片刻,食指和拇指轻轻捏起。
  左手捏诀,掌心渐渐升起一团蓝色的火焰。那团黑色的蛛网被放入火焰之中,须臾片刻腾起道道黑色烟雾,袅袅悬浮在她的掌心。
  陆道婆抽出一张黄纸符,细细思索之后,亲手写上了他二人的生辰八字。
  那道道黑雾像有了出路,嗖嗖钻进了黄纸符之中消失不见,交织的墨迹渐渐被黑雾吞噬,消融为一体。
  陆道婆捏着这张平淡无奇的黄纸符,信步闲庭走到姚幼泓面前,将那符纸往空中一抛。
  黄纸符飘在空中久久不落,在自窗中透入的阳光之下打着旋儿,黑色的雾气像有生命,在符纸上穿梭不定,渐渐织成细密一张蛛网,笼罩在黄色的符纸之上。
  黑色的蛛网之中,像有两张若隐若现的人脸,漂浮在半空中俯视着他。
  姚幼泓震惊地张大了嘴巴,再回望陆道婆,眼中就带了些许的恐惧。
  “想让她心甘情愿离开你,就把这张符放在她枕头下面。睡一觉醒来,你的一切烦恼就没有了。”她淡淡地说。
  姚幼泓却不敢伸手去接,惊惧交加地看着陆道婆。
  陆道婆嘲讽地勾唇:“放心…只是一张符纸而已。管用的话,最多不过让她忘记你们之间的过去。”
  姚幼泓犹豫着抬头:“真的对她没什么伤害?只是让她忘记我?”
  陆道婆不以为意挥挥手:“只是让她忘记你。”
  “一开始,只是你的姓名和样貌,就算你们面对面,她也再辨认不出你的脸。慢慢的,时间长了,你们过去的记忆会逐渐消失,真实和臆想逐渐难以分辨,直到她最终将你存在过的痕迹忘记殆尽,变成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陌生人,再也不会来烦你。”
  她记忆中有关他的过去,会被这一道轻飘飘的黄纸符抹去?
  幼卿半信半疑地接过收下,低头道谢。
  毕业前夕,最后一次聚会。
  系里二百多人齐聚在一起,喝酒起哄,逼问他和她的婚期。
  姚幼泓酒晕上头,但笑不语,却又被同班的女生起哄,让他亲口许下誓言要对她好。
  许是感受到了他格外冷淡的回应,那之后的她一直有些小心翼翼。
  他签到了深圳,而她留在当地。他想靠着异地和时间将感情冲淡,她却红着眼眶站在他面前,说:“要不,我们结婚吧?”
  姚幼泓独自一人站在丽江客栈的阳台之中,举目远眺玉龙雪山。
  真的要和她结婚吗?生儿育女,从此一辈子和她绑在一起,再不得自由?如今的她就已经这样难以拒绝,若是真的结了婚,他哪里还有离婚逃离的机会?
  可是拒绝她,又要怎样开口呢?他要怎样对她言明她的一腔赤诚从来错付?等到他们回去,又怎么面对共同的朋友的指责和诘问?
  就好像作弊之后,要去老师那里认错。又像是考了不及格的分数,要去面对严厉的家长。
  他犯下了错,却不敢面对。
  像是做错了事伤到了人,到了该赔偿该承受后果的时候,他却宁愿掏出匕首,将受害人一刀毙命,从此她口不能言,再不能指认他、再不能责怪他。
  方岚洗完澡,推开阳台的门,站在他的面前。
  “我们结婚,怎么样?”她问。
  “好。”他听见自己这么说,而藏在衣袖的拳头却渐渐握紧,摸到了放在口袋中许久的一张薄薄的黄纸。
  黄纸符放在枕下。她入睡很快。
  姚幼泓半躺在她身边,忐忑不定。忘记他,真的这么轻松?能让她离开他,又是怎样一种体会?
  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之中他听到她缓慢地从他身旁起身,抖抖索索地穿着衣服,一件一件地将她的行李收好。
  姚幼泓迷迷糊糊地抬头,问:“你去哪里?”
  却没有人回答。
  她波澜不惊的目光扫过了他的脸,却像是半点没有意识到他的存在。
  她一件件收好她的衣服和背包,穿好鞋走到门口,取下了临睡前她挂在门把手上的玻璃杯,抬脚迈出了房门。
  嗒地一声,房门轻轻关上。
  只剩他一人的房间,有着难以想象的安宁与静谧。
  姚幼泓深深吸了一口气,后仰,全身瘫软倒在了枕头上。
  从未有过的轻松。
  第二天早上,姚幼泓睡到将近十点才起床,匆匆忙忙下楼退房。
  他刚刚背着包走出了客栈大门,就看着沿着四方街,斜对面另外一家客栈门口聚集了人。
  姚幼泓心头一动,慢慢挤到了人群的最外围。
  他身高出众,透过人群的头顶看到了在客栈前台哭得满面是泪的她,手里握着一个透明的玻璃杯:“昨晚临睡前,我还放了一只玻璃杯在门把手上,怎么一觉睡醒,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在你们客栈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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