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有鬼——touchinghk
时间:2018-10-31 11:30:23

  只一眼,方岚便落入无边地狱,永世不得反复。
  老林将火候把握得恰到好处,便在方岚泪如雨下的此时停下埙声,将她唤醒。
  “骨埙入魂,勾起的是你内心深处最深的记忆和恐惧。以前的你,心里只有陆幼卿,自然会在一次又一次的骨埙声中回忆起他。”老林轻叹一声,继续说,“心事万千,无从把握。你心中最恐惧最眷恋的,早已经不是陆幼卿这三个字了…”
  不再恋幼卿,不再念幼卿,不再恐惧失去幼卿,也就没有办法在白骨梨埙的幻境中,回忆起她与他或欢愉或苦痛的过往。
  现如今的她再听到白骨梨埙,浮生幻境之中,所见却唯有詹台一人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下魂网给方岚的那个人,就是陆幼卿~
  另外,幼卿爸爸的车祸和方岚无关。方岚在千里之外的大学里呢。
  老规矩,不能在评论里讨论得太露骨啊,以免剧透~
 
 
第136章 空谷芳兰
  方岚再也没有办法,在埙声之中回忆起她与陆幼卿之间点点滴滴的往昔过去。
  “你能用理智控制自己的行动, 距离深爱之人千里之远, 却永远也没有办法控制你的心, 在灵魂深处到底希望得到些什么。”老林长叹。
  前路漫漫, 想靠着至毒的法器白骨梨埙恢复记忆, 本也是一条不可能达到的无解之路。
  魂网一日不解, 方岚任何搜寻记忆的努力都只能是奢求。
  而说到底,她最终的选择, 仍然只能在真相, 和可能瞬间到来的死亡之中,二选一。
  现在回想起来, 詹台当初未必猜不到真相。他对她,对白骨梨埙都了解甚深, 极有可能早已在她噩梦之中的呓语拼凑出了陆幼卿的真面目。
  解开魂网,得知真相,却要面临马面罗刹可能的来袭。
  而不解开魂网, 就永远没有办法得知真相,要做一个没有家人、没有记忆也没有过去的人。
  一个人的人生, 自呱呱落地开始,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承载记忆。二十年的岁月,可以有多少欢愉、温馨、甜蜜、疼痛的过往。父母亲人的呵护娇宠, 同窗好友的陪伴守候、师长的谆谆教诲, 甚至是路人之间的善心一举,对于方岚来说都只海市蜃楼繁华一梦, 一戳即破的斑斓气泡而已。
  十三四岁时青葱懵懂的初恋、十五六岁时怦然心动的告白、十七八岁时共同拼搏挥汗如雨的高考,二十岁时与同伴通宵网吧的肆意,她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是假的。
  父母亲恩,同学友爱,什么都没有。
  她的过去除了一场卑微又悲剧的狗血爱情剧,什么都没有。
  她执迷多年,一朝醒悟,终于明白过往情感错付。
  没有爱,不是爱,却只有被辜负的委屈,一直挣扎着消散不去。
  她不解开魂网,就此沦落为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
  除了詹台,什么都没有。
  她若是彻底与过去作别,从今以后便有且仅有詹台。
  方岚走到窗边,轻轻推开老林家中紧闭的窗户。
  此时正值下班高峰,窗外车水马龙尾灯闪烁仿佛一条巨龙。每个行色匆匆的过客,都有着属于他们自己的故事。
  街边站着一个落魄的歌手,抱着破旧的吉他,沙哑地唱着Beatles的歌:“In the end, the love you take is equal to the love you make.”
  爱的得到和给予从来都是守恒的。
  她有限的记忆之中,有关爱的那些都和伤痛相关,从来都没有得到过的,一贫如洗的她,到相处的最后,会不会沦落成一个只懂得伤害却不懂得爱的人?
  而这样一个满身伤痕自私冷漠的她,又真的能够带给他幸福吗?
  遇见她之前,他是天资卓越的少年英雄,而遇到她之后,他是满身伤痕的阴鹜游子。她留在这世间,对他来说又到底是劫难还是幸运?
  “解开魂网吗?”老林站在她的面前,颀长的身躯略显佝偻,沟壑纵横的脸上写满了怜悯,“你想好了吗?”
  是浑浑噩噩地生,还是明明白白地死?
  不过是须臾之间,方岚抬起眼睛,诚恳又坚定地看着老林,一字一顿地说:“嗯,想清楚了。”
  一切结束之前,她想去一趟三清山。
  陆幼卿的亲生母亲曾经住过的地方,也极有可能是他最初被收养的那个地方,也是白骨梨埙的梦魇之中,她回忆里的只言片语提到的地方。
  玉京玉虚玉华,三峰挺拔,峭壁千寻,山势诡谲。方岚抬手遮住眼前夺目的阳光,经过九天锦屏一路向上爬。国庆刚过不久,越往终点行进,西线上的游客就越稀少。夹道两边都是红绿相间的原始森林,清幽灵动,极适合修行养生。
  她一边慢慢地走,神思却飘到了曾在山中修行的胡易。
  不知小狐狸和吴悠他们如何?也不知…詹台现在身在何处?是否还像之前一样愤怒?是不是像她对幼卿失望一样,他也会认为自己过往的情感被辜负了呢?
  三清宫始建于宋,明代重修,以道观当中修行的女道士闻名。道观白色的墙面,黑色的屋檐,红色的香炉,映衬在碧蓝色的天空之中,十分古朴自然。正殿之中供奉道教三清,眉目慈和。殿前巨鼎之中,正红色的龙香擎天,不知是哪位出手大方的香客留下。
  白色的烟雾缭绕,观前的巨树恰如一柄巨伞,遮住了整间道观的阳光。
  方岚想起初次和詹台见面不久,也曾在一个遮天蔽日的阴暗地方,他曾带她拜访过童道婆。
  生老病死,是世间每一个人都将走过的必经之路,无非早晚而已。逃不过生死的凡人,心中也有放不下的执念。过鬼门关踏黄清泉,淌忘川河跨奈何桥,云游的魂魄浑浑噩噩走到孟婆面前,接下她双手奉上的一碗清汤。
  饮下,就此一忘皆空,过往种种尽归尘土。
  若是与命相抗执意不饮呢?
  就会灵智未开一片混沌,投胎成为盲童一般的童道婆,出生之后,就会很快地死亡。
  而长而又长的时间的洪流之中,一场又一场往复不断的轮回之间,一天,一年,一生,又算得了什么难耐的等待?
  詹台救了明知不能久活的童道婆,也一遍又一遍地救活了明知很快就会死去的她。
  而她和童道婆,将死之人,又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方岚久久站立在红色的香炉之前。
  暖阳洒在她白皙的脸上,如玉的肌肤反射出点点晶光,耳垂上缀了两只晶莹剔透的白色梨状耳钉,眉目仿佛画中走出的仙子,美艳不可方物。
  在她静谧面容之前,三清山秀美的风光黯然失色,天地之间唯独有她一人,吸引了人间全部的目光。
  她矗立片刻,从怀中轻轻掏出了还带着体温的白骨梨埙,慢慢放在唇边。八只手指盖在埙身的九孔之上,朱唇轻启,干燥温暖的气流一泄而出。
  嘶哑、难听、虚弱、曲不成调。
  她苦练多日,仍然吹奏不了他最珍贵的法器,白骨梨埙。
  灰色衣袍的女道士三三两两地围在她的身边,或好奇或厌恶的目光纷纷投来。方岚却岿然不动我行我素,举手投足怡然自得,仿佛沉浸在美妙的回忆和乐曲之中。
  许久之后,终有一人驻足在她身侧,轻轻说了一句:“姑娘好相貌,清扬婉约顾盼生辉。”
  “宛如…空谷芳兰。”她这样夸道。
  手中的白骨梨埙砰地一声落在地下,乐声骤然而止。方岚猛地回转过头,目光如炬盯着面前之人。
  中年妇人,五十余岁的年纪。黝黑的皮肤依旧难掩她明丽的五官,满面遍布的皱纹之下,是曾经赛雪欺霜的肌肤。
  她坦然又大方地迎上方岚审视的目光,唇角轻扬,言语之间仍带了几分未改的陇西乡音。
  方岚与她对视良久,一字一顿地说:“无根浮萍,愧不敢当。跋涉来此,只为三个字。”
  “为、什、么?”
  为什么要编纂我的过去?为什么要抹去我的记忆?为什么要用一张魂网毁了我的一切?
  为什么陆幼卿要用一张魂网,营造出一场他失踪在我面前的骗局?
  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那人仰着高高在上的面孔,静静地看着她,却像是半个字也不明白方岚的问题,不明白方岚此时挣扎的表情。
  许久之后,那人慢慢蹲下身,从地上捡起掉落的白骨梨埙,塞回到方岚的怀中,却什么都没有说,转身一步一步地离开。
  这个世界上,有着那么多条难以分辨的十字路口,有着那么多相似又不同的人,有着那么多环环相扣精彩绝伦的故事。
  偏偏是她,拿着错误的线索,在无边的海洋中寻找一根细不可见的绣花针。
  她相见不识,也从来都没有资本去质问。
  方岚在这一刻明了了,她永远也无法找到陆幼卿,永远也无法知道这个她苦苦追寻的答案。
  像奈何桥前的孟婆,双手奉上一碗清汤。
  方岚须在此刻选择,做不做那投胎转世的童道婆。
  是饮下一口清汤,就此前尘往事时尽皆过往,还是从此利刃高悬,做一个清清白白的活死人。
  是饮下一口清汤,从此将她和詹台的一切都抛下,还是执念骤起,惟愿生生世世相伴相随再不离弃,哪怕混沌一生也无所畏惧?
  方岚骤然惊觉,她在一次又一次地濒临死亡之中,第一次怕死。
  而她对死的恐惧,来自于对生的向往。
  在一遍又一遍被拯救的历程之中,他身上的点滴血渍顺着她遍体的伤痕,慢慢浸润慢慢汇入。
  魂网入魂,侵蚀人心。
  情爱二字,又何尝不曾入魂?何尝不曾一点一滴彻底地改变人心?何尝不曾让满心死志的她,在生命的最后关头充满了对人世间的留恋?
  她身上那张陆幼卿亲手种下的魂网尚未破解,就又被詹台以绵延不绝的眷恋种下了另外一张密密麻麻的情网,箍得她进退维谷。
  她逃一次,他找一次。
  她死一次,他救一次。
  生命的宝贵,由他的血和汗水,一览无遗地写在她面前,清清楚楚。
  詹台的每一次受伤,都承载着他最朴素的,对生的希望和向往。
  是来自杀人如麻的阴山十方的他,对生命本真最原始的敬畏和尊重。
  就连注定命不久矣的童道婆,在短暂的生命之中都得到了詹台全心全意的拯救和陪伴。
  更何况是她?
  生命的每一分每一秒,何其珍贵?
  她不愿意放弃曾经的二十余年岁月和记忆,难道就可轻而易举放弃她和他数次生死相随?难道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放弃,乌珠穆沁草原上如水一般温柔的目光?
  作者有话要说:
  过去和詹台,二选一。
 
 
第137章 此后余生
  深圳蛇口滨海,有一家小有名气的青年旅社, 名叫海上未央。
  十月深秋, 当大部分的城市都已经秋风萧瑟, 鹏城深圳却还有有着盛夏的暑热。
  海上未央的风景极美, 从顶楼露台上望去, 迎面是一望无际的蓝色大海, 身侧是绿意葱茏的青山。
  夕阳落下,暑热渐渐散去, 露台上三三两两聚集了暂居在青旅中的住客, 原本的安宁静谧被人气和喧嚣打散,一波又一波的海浪声被人群的笑闹所取代。
  而露台的一角上, 摆了一张米黄色的藤椅,藤椅之上, 坐了一个人。
  是詹台。
  明明只是穿一件普通的棉背心,坐在最普通不过的藤椅上,却满身不容靠近的孤傲和清冷。
  他像是半点都没有听见身旁的喧闹声, 一语不发,静静地看着远方渐渐与夜色融成一体的大海。
  他神色冷峻桀骜, 面容却格外清隽英秀,长眉入鬓,双目漆黑如墨, 眸中似有星光点点, 薄唇轻抿,肤色白皙, 沐浴在傍晚的霞光中,彷如游离在这凡尘俗世的喧嚣之外。
  夜色渐深,喧嚣散去,夜晚的鹏城渐渐归于安宁。
  而在这黑暗和安静之中,脚步声便显得格外地突兀和清晰。
  詹台耳尖一动,心头像被滚油烫过,霎时变得燎人一般地疼痛。
  可他倔强着不肯回头,眼睛死死盯着远方几不可见的星光,一眨不眨。
  直到,她终于停在了他身后不远。
  詹台慢慢慢慢地转过头来,目光落在她白皙圆润的脚趾,渐渐向上移动。
  她的膝盖上突兀地印着两块浅褐色的伤疤。
  他骤然回忆起初遇她的那一天,她倔强地抱着怀里的背包,被鬼面蛛妖一路在地上拖行擦伤,直到血肉模糊也不肯放手。
  詹台的眼睛骤然有些酸涩,眨了许久,才继续将目光向上移动。
  方岚穿了红色的连衣裙,更衬得肤色赛雪容色娇艳。
  她天鹅一般的脖颈上,挂着一只榆木葫芦,而修长的手臂上,套着一只黑色的臂钏。
  方岚站在他的面前,像是从来都没有离开过那样,笑得没心没肺。
  詹台嘴唇翕动,想出言讥讽,又想破口大骂。可是所有的坚持和倔强,都被她膝盖上的伤痕一招毙命。
  詹台沉默许久,喑哑着声音,又像是怕他一开口就吓跑了她,轻轻地问:“回来了?”
  她再不犹疑,猛然扑了过来。
  而他的双臂如铁,紧紧将她箍入怀中,百分百确认她不得逃离。压抑的怒火这才喷薄而出,詹台讥讽又嘲弄地问她:“怎么?终于弄清楚陆幼卿就是个人渣,这才知道要回来找我吗?”
  嗤笑的话语,却带了几分小心翼翼的确定。
  詹台早都知道魂网的罪魁祸首是陆幼卿。
  方岚在白骨梨埙中回忆起的那些过去,她和幼卿在丽江客栈中的最后一晚,提示了太多值得怀疑的破绽。
  她的所有故事之中,最打动他的,反而是最初方岚曾经描述过的一个细节。
  玻璃杯。方岚的小怪癖。她在酒店,临睡之前,要在房间的把手上挂一个玻璃杯的小怪癖。
  也是最最开始,方岚执迷不悟地坚持陆幼卿是“失踪”而不是“离开”的原因、
  因为这个小小的,妥帖在房门把手上待了一整夜的玻璃杯,在方岚的认知之中,陆幼卿一直都是在一个封闭的房间之中离奇消失的。
  詹台想得出神,久未说话。
  而方岚埋在他的怀里,却像下定决心一样在詹台温暖的颈窝中蹭了蹭,轻声说:“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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