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有鬼——touchinghk
时间:2018-10-31 11:30:23

  詹台想到火宫殿戏台上的那惊鸿一瞥,心里不由有些烦躁。
  老吴点头,略略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惭,说:“是的。陆道长为人良善样貌出众。她告诉我这个消息,我也心存感激。只是…陆道长在江湖上名头不显,我也想多听听不同人的意见…”
  詹台立刻明白老吴的言外之意,不由心里噎了一下,一方面为自己在江湖中的超然地位有些沾沾自喜,一方面又多少对方岚有些同情。
  世人对女子要求甚高,同等能力之下,女人想依靠能力扬名立万,要比男人艰难得多。
  就好像方岚,机灵聪明敬业又认真,业务能力也不差,对他手上的法器知之甚深了如指掌。
  可是江湖上有关她的消息,却从来都是些阴山十方传教妖女的传闻,和围绕着那张出众的面孔的花边新闻。
  老吴想必在方岚拜访之后,特意着人打听过。
  打听到的,都是些围绕着方岚的流言蜚语。老吴虽然感激她,但是对她的业务能力并不信任,这才专门找到詹台来探访吴悠失踪一案。
  吴悠搭乘的立珊线途径中南湖南两所大学。高校自来多传言,公交车撞鬼的故事被传得有板有眼。
  老吴就算曾经是一个纯粹的唯物主义者,在看到方岚给他展示的那张诡异的杜鹃花的照片之后,也忍不住对儿子离奇失踪的真相产生了怀疑。
 
 
第19章 梅溪湖
  詹台盯着那张杜鹃花的照片看了许久。
  灰蓝色的椅面破旧已有了裂纹,杜鹃花瓣颜色暗沉,像一片深红色的血渍。
  詹台皱着眉头思绪飘远,不知为何竟忆起读初中的时候,同班女生初潮来袭暗红色的校服裤子和她们坐过的印了血痕的板凳。
  詹台甩甩脑袋,把这些无厘头窜进脑海的古怪念头抛诸脑后,暗自下定主意。
  出事的公交车自浮现杜鹃花之后,已经再度被封存,并未上路载客。
  詹台一身利落简单的短袖黑裤,简单收拾了一个背包,当晚趁着夜色,偷偷溜进出事的公交车停靠的立珊线始发站内。
  出事的公交车停在公交枢纽的最里面,詹台手里握着手电筒照着车牌,挨个找过去。也许是因为案件诡异遭了司机的晦气,其他公交车停靠的地方都与出事公交车隔了很远,孤零零停靠在十几米外的大树下,孤岛一般。
  四周万籁俱静,七月的夏夜却听不见半点蝉鸣,空气粘稠,仿佛凝结着一层看不见的血汽,腥味扑鼻。
  詹台抽了抽鼻子,眯起眼睛,从背包里面掏出桃木剑攥在手里。
  桃木剑尖轻挑,黄纸符燃起粼粼白光,倏忽闪了一下就熄灭了。符灰纷纷扬扬像黑色的柳絮,洒在桃木剑身之上,像是给木剑罩了一层黑色的薄纱。
  老式的公交车,还在用传统的推拉窗。詹台绕着公交车一周,果然找到一扇没有完全推到底的窗户,桃木剑贴着窗边往里一蹭,就挤开了一条小缝。
  詹台伸手拨开窗户,手臂用力,撑着窗边往上一跃,翻身就进了公交车里。
  月光和灯光骤然消失,越发显得车内黑暗。詹台举着手电筒照到哪里,哪里就有小小一块明亮的圆圈。
  手电筒左右移动,灯光照到的地方并无一丝异常,越发显得那些没有被照亮的地方阴暗可怖,映衬着时有时无的奇幻光影,引发出无边的想象。
  人所有的恐惧,原是来自于未知。
  就像此刻,他轻轻伸出手,摸着这朵鲜红欲滴的杜鹃花,却丝毫没有头绪它是如何一夜之间出现的。
  不是油漆,不是篆刻,不是喷墨,不是彩绘。
  像是生长在这个椅子上的一朵花,以塑料座位为土壤,将自己的根脉枝叶深深扎入,无论是用什么办法都不能轻易磨灭。
  詹台想了想,干脆灭了手电筒,掌心相对,指尖轻轻一捻,一小缕白色的火苗自他指尖窜出,灵巧得好似有了生命,小鱼儿一样跃到了浮现出杜鹃花的座位上。
  白光似蛛丝,丝丝缕缕在花瓣之上蔓延,不消片刻在整个座位上结成了一个密密麻麻的白光巨网,又渐渐越裹越密,将那座位裹成一只又白又鼓的茧。
  詹台凝目看着蛛网,轻声念道:“诸相非相,如视幻相,质真若渝,自见故明。”
  白色的蛛网闪动着隐隐的珠光,忽明忽暗,片刻之后消逝在黑暗之中。
  什么都没有发生。
  詹台微微蹙眉,桃木剑烦躁地在地上来回划动。
  他思索片刻,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便站起身来从车厢的中央走到了公交车的前方,边走边想。
  夜深寂静,他踏在车厢里,脚步声格外突兀,一下一下像刀锋划过心尖。
  詹台明明并不恐惧,可是身体像是先于思想意识到了危险,掌心不知何时开始渗出一丝丝冷汗,将桃木剑的剑柄都浸得滑溜溜。
  詹台走到车前,司机的座位一切如常,右前方的上客车门也没有一点异状。他松一口气,转过身来。
  转身那瞬间,詹台视线掠过车门旁的后视镜,瞳孔瞬间放大,浑身的肌肉霎时紧绷起来,整个人就势一滚,蹲在了司机座位的后方。
  后视镜里,刚才闪现过一片红色的衣角。
  云纹繁复,血红欲滴。
  詹台咬紧牙关,手指握紧剑柄,深吸一口气之后,再度探出头。
  这次,后视镜中却什么都没有了。
  詹台走到车门前,贴着车门的玻璃往车身右后方看去,只看见空旷的停车场,和远处一排整齐停放的公交车。
  那片红色的衣角,不论是什么,此时此刻并不在车外。
  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既然已经不在车外,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它上车了。它在车内。
  詹台猛地转过身来大喝一声,桃木剑兜头自上劈下,叮地一声劈在了车厢的地板上,溅出一层黑色的符灰。
  他借着腰力侧身抽剑,左右各打了一个剑花儿,竟是把阴山十方看家的本领都使了出来。
  “人命无常,看青云、雨过山水。百年如梦,有似希夷,十年一似修真理。”詹台多年不念剑诀,此时仗着幼年打下的童子功,难得还能挥洒自如,长剑行云流水,黑符灰随剑尖笔走龙蛇,在空中画出一道道罡风法阵。
  “罡风罚作阴山为鬼。心行常不昧。遍十方观照天地。”詹台头上冷汗渗出,手下速度丝毫不减,车厢像是随着他的长剑一起晃动,一整个晚上的寂静早已经不复存在,风声之中夹杂着鸟叫蝉鸣,间或传来一两声若有若无的低泣。
  剑柄的温度一点点升高直至烫手,罡风阵已成气候,詹台心下稍定,左手捏诀,大吼道:
  “三界之内,大映吾身,万物速现,洞彻交慧!”
  罡风阵内白光骤起,法阵威力十足,一片片小黑雾腾起,不知是哪里来的小妖物来得不巧,被罡风阵轻轻松松取了小命。
  车厢内一时灿如白昼,亮得连地上的蚂蚁空中的蚊子都无从藏匿。
  詹台目瞪口呆,直勾勾看着出现在这一片亮光之中的人。
  “是你!”
 
 
第20章 天窝池
  是方岚。
  她坐在车厢靠后排的座位上,微微侧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目光如水,神情无辜又温柔。
  罡风阵光芒夺目,耀眼的白光让一切无可遁形。
  而她站在这光芒中央,仿佛敦煌的飞天从千年的壁画中徐徐步出。
  詹台足足愣了两秒,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勃然大怒,收了剑阵立定,转身冲方岚大吼:“疯了吗你?刀剑无眼,开玩笑也要有个度,要不是罡风阵伤鬼不伤人,你现在早都已经碎成百八十片了知道吗?选这个时候吓唬我,不要命吗?”
  他气得狠了,脱口骂出之后,隐约意识到自己似乎前前后后骂了她几次“不要命”。
  方岚神色淡淡,从座位上站起身:“论先来后到,我在这里已经守了一个星期了。今晚上车之前,我并不知道是你。”
  她站起身,詹台才发现她身上拖着一件暗红色的长裙,胸口和双臂缀了大块鲜红欲滴的绣样,花鸟皆有,袖口和衣摆处又有大片云纹彩绣。
  分明便是詹台刚才在后视镜里瞅见的一片衣角。
  大半夜的,她穿成这样站在“闹鬼”的公交车里。詹台觉得自己脑门上青筋都快崩了出来,叹一口气啼笑皆非:“你穿的这是什么玩意?”
  方岚却极不耐烦,打发他道:“汉服,没见过吗?弘扬华夏文明,传承传统文化。女孩子穿什么衣服,你也要管吗?”
  詹台被她气得笑了:“你当我傻啊?三更半夜你穿成这样,怎么不说自己制服/诱惑呢?就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弘扬哪门子的华夏文明?黑漆麻乌的给鬼看啊?”
  方岚冷冷回他:“可不是给鬼看。讨厌鬼,好色鬼,麻烦鬼,谁看谁是鬼!”
  詹台一愣,这才发现自己被她两句话绕了进去,嘴巴张了张,满肚子吐槽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憋了半天才吐出一句:“别的就算了,好色鬼这口锅扣得也太无厘头了,我不就说了句制服/诱惑嘛……”
  方岚脸色愈发难看,不愿与他纠缠,径直往前走。詹台下意识便想去拦,还没挨到她,便被她烦躁地一掌挥开。
  长沙的夏夜闷热难当,她穿着长袖长裙,指尖却冰得好像尸体。
  那长长的血红色袖子像一幅扇面,沉沉自他小臂甩过,扬起一股热风。
  詹台鼻尖一动,那股热风夹杂着极为浓厚的血腥味,生生往他脑子里钻。
  詹台意识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已先行动作。
  桃木剑尖往前,刺啦一声划破方岚的衣袖。詹台毫不留情,左手捏诀,右手反手横劈,狠狠戳向方岚的裙下摆。
  血红色的长裙被钉在地上,水蛇一般扭动,仿佛在无声地尖叫挣扎,鲜血自裙边缓缓渗出落入地板便消逝不见。
  方岚像一只破布娃娃倒在地上,连撑起身体的力量都没有。
  詹台大步上前,一把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半抱在怀中说:“你真的是疯了。”
  方岚身上的衣服有古怪。
  万籁俱静的夏夜,空气粘稠腥味扑鼻,仿佛凝结着一层看不见的血汽。詹台刚刚来到出事的公交车附近,就已经身觉异样。
  可是上车之后他两次作法,却并没有在公交车上查出任何的不妥之处。
  詹台原以为是对方道法高深,生恐自己不敌这才将看家的罡风阵使了出来。
  哪知阴差阳错,这浓厚血腥味道的来源根本就不在公交车上。
  而是,方岚身上的这件衣服。
  詹台低下头仔细看了看,这才发现这件衣服有些眼熟,倒与方岚那天在戏台上唱《刘海砍樵》的时候穿的那件很相似。
  方岚似是体会到他的想法,轻轻点点头,气若游丝地说:“花鼓戏服。”
  詹台皱了眉头,说:“你这件戏服,外灵入身腥臭扑鼻,不知沾了多少条冤魂亡灵。这都敢穿到自己身上,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方岚脸色惨白,像是憋得出不来气一样大口喘息,只能指了指自己胸口的绣纹图案,断断续续呢喃:“疑是口中血,滴成枝上花。”
  詹台顺着她手指定睛一看,一圈深蓝色的彩绣嵌着灵芝、波浪和云朵的图案,正中绣了一只翠羽长喙的杜鹃。而啼血的杜鹃旁边,绣了一朵血红欲滴的杜鹃花。
  正是出现在公交车座位上的那一朵。
  詹台默了默,这才说:“查案也不能不要命,方岚。”
  “这件戏服阴气这么重,你穿在身上时间越久,越会周身无力元神涣散,直到脱去衣服的力气都没有,生生被附身的阴灵蚕食。”
  “如果不是刚才阴差阳错,我用罡风阵驱魔的时候,你恰巧站在阵中,罡风阵破了附在你身上的邪灵,戏服上依附的亡魂怨灵便被驱散了许多。否则最多不消三天,你就邪祟入体药石罔顾了你知道吗?”
  方岚嘴唇轻颤,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詹台低下身凑近她,细细听了半响才努力分辨出来。
  她说:“不要你管。”
  詹台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骂道:“都这样了还斗嘴呢。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倔的姑娘。”
  方岚额上冷汗大滴大滴顺着玉白色的面颊流下,呼吸更见困难,指尖下意识攥紧了领口和胸襟。
  詹台叹口气,终于下定注意:“你这件衣服,不能再穿了。”
  “再穿下去,你就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我…我得帮你脱了。”
  他将方岚放平在地上,后退两步,单手一拽便将自己的T恤从身上褪下,耳根红得发紫,说:“你先穿我的。”
  方岚死死瞪着他,像是要把生生他烧穿一个洞。
  詹台丝毫不怀疑,要是她此时有力气说话,一定已经将他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他把心一横,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长指解盘扣,詹台低着头,心跳得仿佛要跃出胸膛,一层层将暗红色的裙衫剥开。
  她肤色莹润,他却哪里敢看,只觉得处处都白得灼目亮得耀眼,七手八脚将她从戏服里解了出来,又草草套上他的T恤,裹成木乃伊一般。
  詹台这才终于松一口气,将她打横一抱,说:“走。”
 
 
第21章 银星路
  走去哪里?这倒是个问题。
  詹台犯了难。
  他雄赳赳跨下了公交车,走了两步却觉得抱着方岚的手臂觉得格外的沉重,低头一看,才发现她连呼吸的力气都快没有了,指尖却仍紧紧攥着那件戏服不肯松开。
  詹台被她气得发懵。命都快没了,还想着查案呢。
  上次为了查小张的下落她也是这样,不要命地窜到传销的面包车前,摔得自己进了医院。这才隔了几天,她右手的伤也不知道好了没有就又开始不消停。
  这次若不是命大遇到了他,恐怕不死也得半残。就连现在,这么漂亮一个年轻女孩子被他剥得只剩内衣裤,她不先担心担心自己的安危,还攥着戏服惦记着查案呢。
  詹台低头看她,惨白着一张小脸脸神情格外倔强,薄唇紧紧抿着像是在无声的抗议,仿佛他这一秒把戏服扔掉,她下一秒就会从他怀里爬出来再把戏服拽回来一样。
  两人四目相对,互不相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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