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清殊说着,苦笑了一声:“朕当时虽然不说,其实还曾在心里偷偷抱怨过,觉得父皇懦弱。堂堂天子,竟被后宅妇人耍弄于股掌之间。可是时至今日,朕才明白,父皇的无奈,父皇的苦衷。”
他自嘲地笑了笑说:“高处不胜寒,身为皇帝,就连自己的枕边人,都无法全然信任。这皇位,多少人为它痴,为它狂,为它送命。可是皇帝二字,看似无上尊崇,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孤家寡人罢了。”
宋氏听他这样说,不禁十分心疼:“皇上……臣妾与您是少年夫妻,无论何时,您都可以相信臣妾,臣妾永远都不会背叛皇上。”
裴清殊轻轻一笑:“是吗,皇后。”
皇后闻言,不禁心中一沉:“皇上,您这是何意?臣妾不明白。难不成,您怀疑是臣妾害了妙珠妹妹?”
“不,朕相信不会是你。”宋氏是一个有底线的女人,这也是裴清殊这么多年来,一直信任她、看重她的原因。“可是自打事发以来,娴妃给自己下药的谣言愈演愈烈,甚至连朕都有所耳闻。皇后,你可曾下令阻止?”
“这……臣妾有警醒过身边的宫人,不让他们胡乱说话。”
“身边的宫人?昭屏,你是皇后,难道你的职责,只是管好坤仪宫的下人吗?”
“皇上恕罪!”既然话都已经说到这一步了,宋氏也不好再一直藏着掖着了,“的确,臣妾心里,也曾怀疑过妙珠妹妹。所以在事情查清楚之前,臣妾不敢妄断……”
“是不敢妄断,还是……”
还是怕自己最终也查不出真凶,索性便顺着这谣言,将事情“顺理成章”地归结到娴妃的头上呢?
如果能让所有人都认为,这一次娴妃血崩,是她自作自受,想要在天有异象的时候生下“贵子”,那么娴妃在延和二十六年、裴清殊被立为太子当日生下的儿子,也可以说是她精心设计所得了。
这样一来,不仅娴妃在裴清殊心中的印象会大大降低,连带着,裴清殊将来也不会看重娴妃所出的一双儿女……
皇后心里头的这点小想法,裴清殊其实看得很明白。他本想等过了年,再好好地和皇后谈一谈,没想到皇后今日主动登门请罪。
突然之间,他就不想把话都说得那么清楚了。
毕竟就像皇后说的,他们是少年夫妻。皇后多年以来,也算尽职尽责,他不好太过苛责皇后了。
只要是人,都会有私心,皇后又不是圣人。
只要皇后不在大方向上出错,她在后宫的地位,就不会变。
皇后见裴清殊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不知是该松一口气,还是更加难受。
裴清殊观她神色,想来皇后近些日子一定也不大好过,便放缓了语气说道:“昭屏,朕知道你向来大度,偶尔动一些心思,都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冬儿。”
“皇上!”一提起长子敬坤,皇后赶忙在裴清殊面前跪了下来,“都是臣妾一时糊涂,与冬儿无关,请皇上千万不要迁怒于冬儿!”
“放心。稚子无辜,朕没有那么糊涂。”裴清殊收回视线,看向皇后,“只是昭屏啊,你未免太不信任朕了。你知道嫡长子若不能继承帝位,必定为新君所忌惮,朕又如何不知?在朕心里,也是想把冬儿当做太子来培养的。只是他年纪还太小,若早早立为太子,反倒不一定能顺利继承朕的位子。朕现在不立他,也是在保护他啊。”
“皇上……”皇后闻言,不禁泪盈于睫,“是臣妾狭隘了。”
“只要你,行得正,坐得端,和朕一起,把冬儿教导成一个君子,你说朕将来又有什么道理,弃他而选择旁人呢?可你若效仿父皇的废后朱氏,废妃叶氏等人,动了什么歪心思的话,那样才是将冬儿从东宫之位上推开。你可明白朕的意思?”
“臣妾明白了!”皇后知道裴清殊今天和她说的都是真心话,心中不禁又是感激又是愧疚,不由自主地在裴清殊面前拜倒,“多谢皇上赐教,臣妾以后一定更加谨言慎行,好好教导冬儿。”
“皇后,你要记住,就像朕在一个父亲的身份之前,先是一个皇帝一样,你在母亲这个身份之前,更是我大齐的皇后。切莫将个人的感情,放在大局之前。你是个明白人,这话,朕只同你说一次,朕想,你一定会记住的。”
皇后忙道:“谨遵皇上教诲。”
“地上凉,皇后快起来吧。”
“谢皇上。”
皇后起身之后,说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有关娴妃:“回去之后,臣妾便下懿旨,若有人敢再就此事议论娴妃妹妹,就重打二十大板,赶出宫去。”
裴清殊点点头:“除此之外,娴妃生女有功,理应晋为贵妃。朕乏了,这件事情,也交给皇后来做吧。”
皇后闻言,不禁心中一突。倒不是她妒忌娴妃晋位,就像裴清殊说的,皇后是个明白人。她看得出来,裴清殊让皇后来下旨给娴妃抬位,是想让她卖娴妃一个人情,让娴妃不要因为之前的事情,而和皇后生了嫌隙。
虽然裴清殊不说,可宋皇后看得出来,他心里还是很看重自己的。
想到之前敏妃中毒之时,裴清殊对自己的信任,皇后不禁感到更加内疚,感觉自己辜负了裴清殊的信任。
不过好在,她这条路还没有走得太偏。才刚迈错一步,就被裴清殊拉了回来。
这么多年来,从定亲、嫁人、当上太子妃、皇后,宋氏一直都是被天下所有女人羡慕和嫉妒的对象。
可是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嫁给裴清殊,自己究竟有多幸运。
第81章
大过年的,毓秀宫里, 谢嘉妃在得知娴妃晋位的消息之后, 气得她随手打碎了自己平日里最喜欢的一套茶具。
魏僖嫔向来和她形影不离, 听说消息之后, 她便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毓秀宫,张口就是在骂娴妃:“嘉妃姐姐,你听说了没有?娴妃这个贱人,平日里装出一副柔弱的样子博取皇上的垂怜,现在又使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给自己催生,竟然还能骗得皇上给她晋位,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谢嘉妃握紧了扶手, 恨恨地说道:“可是不吗。皇后查过御药房和太医院, 在娴妃生产之前,根本就没人要过催生的药方。宫禁森严,进出宫也不可能夹带。所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催生的药物, 是从宫里配出来的。放眼整个后宫, 除了娴妃她自己懂得医理,又有个在太医院说了算的亲爹之外,还有谁能做到这么神不知鬼不觉、手脚这么干净?娴妃天天说自己体弱要吃药,她想要什么药材弄不到手?”
“就是啊,这么明摆着的事情,皇后是瞎的吗, 怎么就看不到呢?!”魏僖嫔越说越生气,“不行,皇后糊涂,我不能让皇上就这么被蒙在鼓里。我要去面见皇上,揭露娴妃的真面目!”
“站住!”嘉妃都无语了,“僖妹妹,你是不是傻呀?无凭无据的,我们顶多能像之前那样,在宫里散布消息。你怎么能亲自出面,去皇上面前说娴妃的不是呢?娴妃现在刚刚生下公主,又成功地让皇上对她心中有愧,正是圣眷正浓的时候。我劝你啊,大过年的,还是别给自己找不痛快了。”
“那姐姐你说该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娴妃做贵妃?”僖嫔说着,不由鄙夷地呸了一口,“什么贵妃,不过就是个矫揉造作的婊子!听说当年可是她主动勾引的皇上,在皇上面前把衣服都脱光了,皇上一时心软,她才会被聘到皇子府里做侧妃的。不然的话,就她那个出身,给皇上提鞋都不配,还贵妃呢,真不要脸!她也不对着镜子照照自己,一个太医的女儿,也好意思骑在娘娘您的头顶上?”
“事已至此,必须得想想办法了。”嘉妃想了想,低声说道:“虽说,皇后现在不让人,再在宫中说娴妃血崩,是她自己设计的了。不过,皇后可没说过,不让人提起当年的事情啊?”
“当年的事情?什么事?”僖嫔不明白。
“傻妹妹,就是当初二皇子出生,是娴妃刻意为之的事情啊。凡事有一就有二,就算我们不说这回的事情是娴妃做的,旁人就不会联想吗?”
僖嫔听了,不禁笑道:“姐姐真是冰雪聪明,妹妹明白了!”
“还有,敏妃入宫当夜,娴妃的儿子生了病,曾经派人去景阳宫请过皇上,不过皇上没有去。咱们当时,只是把这件事情当成笑话听了,没有当回事。现在啊,可以放出消息,说皇上曾经好几次想去景阳宫探望敏妃,都被娴妃给拦住了。你说,就以敏妃那个,毫无证据,都敢指认皇后的傻劲儿,她会不会去找娴妃的麻烦呢?”
僖嫔拍手笑道:“姐姐说的是,你放心,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
嘉妃笑着点了点头:“好妹妹,去吧。”
……
正逢年节,宫中人多口杂。皇后没想到,自己刚下过一道懿旨,就又有关于娴妃的谣言传了出来。
皇后这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平日里对于后宫之人,似乎有些过于宽和了。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整顿后宫,敏妃便已经怒气冲冲地杀到了襄乐宫。
敏妃来自大理,规矩与中原有所不同,行事向来较为冲动。听说消息之后,她很快就像一阵风一样地来到了襄乐宫。还没见到娴妃的人,就在门外叫嚷了起来:“娴妃,你给我出来!”
“敏妃娘娘!”娴妃身边的大宫女银烛自屋内走出,一脸不悦地说道:“这里是襄乐宫,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大喊大叫的地方。”
“滚!”敏妃不按套路出牌,上来就给了银烛一巴掌,“本宫可是大理公主,还轮不到一个小小的奴婢来教训我!”
“你!”娴妃受宠,连带着她身边的宫女在宫里也受人尊重。在银烛面前,就连裴清殊身边得宠的小太监也要客客气气的。却没想到这个大理公主,竟然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打人,这简直是在打娴妃的脸。
银烛气得要命,差点失去理智,对敏妃说出更加不敬的话来。
就在这时,流萤扶着娴妃走了出来。
“银烛,退下。”
“娘娘……”银烛捂着脸,一脸委屈。
娴妃没再同她多言,而是走到敏妃面前,浅浅一笑:“敏妃可是稀客。怎么,是来给本宫拜年的?”
“呸,你可真不要脸!我和皇上新婚之夜,你就明目张胆地来跟我抢人。本公主没跟你计较,没想到你竟然变本加厉,在背后使阴招,害得我……”
“本宫当时因为敬亭之故,的确失去了理智,差点破坏了敏妃的好日子,是我的不对。不过敏妃妹妹,因为这个,你就下药害我,令本宫差点一尸两命,是不是太过分了一些?”
“你,你在胡乱说些什么!”敏妃闻言顿时惊慌不已,“我何时曾下药害过你?!”
娴妃一步一步向她靠近:“敏妃,你还要装模作样到什么时候?本宫看过太医院的医案,你多次称病,一点一点地要来了催产的药物。早在半年之前,你就有心要害我了吧!”
“我,我没有……”敏妃被娴妃逼得接连后退,却是怎么都不肯承认,“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少在这里胡说八道了!我告诉你娴妃,你别以为晋了贵妃,就可以胡乱栽赃别人了,我可是公主出身,你休想动我!”
敏妃说着,便逃难似的快步离开了襄乐宫,完全看不出之前那兴师问罪的气势。
“娘娘,您怎么放她走了啊?”银烛着急地说道:“您都知道是她做的了,怎么还能轻易放过她呢?”
“还说不好。”娴妃神色复杂地说道:“本宫的确觉得,敏妃有可能做出那种药来,只是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刚才,本宫不过是诈她罢了。可敏妃的表现很奇怪……像是心虚,又很是理直气壮。”
娴妃还未来得及深思,就听宫人来报,说是左三姑娘和卫国公夫人入宫来给她拜年了。
娴妃原本还一脸愁容,闻言忙道:“快请。”
……
敏妃离开襄乐宫时,脸色非常之难看,甚至连双腿都在颤抖。
般若扶着她上了轿,回宫之后,又搀着敏妃坐下,让莉香等人出去守着,这才低声说道:“娘娘,不是奴婢说您,您这回去襄乐宫,是想要装傻,降低娴妃对您的怀疑的。刚开始都好好儿的,怎么后来竟然没崩住,露出这副神不守舍的样子来呢?”
“我……”敏妃不由露出纠结之色,“我被娴妃说的,也弄不清楚,她到底是不是服了我配的那瓶药了。”
正如娴妃所说,早在很久之前,敏妃就因嫉妒娴妃得宠,打算用催生的药物,害得娴妃血崩。
只是敏妃没想到,她花费了那么久的力气才做好的催生药物,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在预备使用的前一天,突然平白无故的失踪了!
当时她以为是宫人不小心弄丢了,还在景阳宫里发了一通脾气,以后都不让般若之外的人随意进出她的房间。
可是没过多久,她就得知了娴妃大出血的消息……
敏妃刚开始还幸灾乐祸,觉得是有人帮她收拾了娴妃。
可现在,敏妃突然开始慌了……
……
虽说傅太后不是裴清殊的亲生母亲,不过每年新年,裴清殊大多都是同傅太后一同度过的。
直到大年初二,或者初三,裴清殊才会特意去永寿宫,向他的生母林太后拜年。
“十二皇兄!”乐仪在景和园里呆得久了,整日里也没有人能陪她玩儿,孤单极了。一见到裴清殊,她便兴奋地扑了上来。
“慢点儿,慢点儿。”太上皇在一旁嘱咐道:“你现在可重多了,别压着你皇兄。”
“父皇!”乐仪不依地说道:“人家哪里重了?!”
和一旁的小黑球十四相比,乐仪的确不算重,裴清殊还能将她抱起来举高。
乐仪高兴坏了,笑声就没停过。
裴清殊含笑对太上皇说道:“乐仪大了,等到明年,儿子也抱不得了。”
乐仪生于延和二十三年底,现今刚满八周岁。等到明年,她虚岁就十岁了。就算是亲兄妹,裴清殊也得避忌着些。
“乐仪的确是不小了。”林太后坐在炕桌上,看着女儿说道:“我这几日就在想,是不是该让她回宫,去慧曜楼里学学规矩。在景和园里头,这丫头成日里上天入地,皮得跟猴儿一样,是时候该管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