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亲自来了。
傅煦闻言缓缓地抬起了头, 看向裴清殊。
“皇上说的是。臣, 不会再回头了。”
傅煦说完,便对裴清殊一礼,大步走了出去。
公孙明怕他想不开,赶紧追了上去。
容氏面如死灰的样子看起来非常可怜,可裴清殊心里却对她没有一丝同情。
因为他知道,就是这个女人, 差点害死了他心爱的小女儿,还教坏了他的长女。
裴清殊简直恨不得亲手杀了她。
但他知道,从事情暴露开始,容氏就知道自己面临的必定是一死。所以除了杀了她之外,裴清殊还想到了另一个报复容氏的方法。
那就是,告诉容氏真相。
“你不是很好奇,当初朕为何没有择你为皇子妃吗?”裴清殊居高临下地看着容氏,平静地开口说道。
容氏闻言果然十分激动地膝行上前,双手抓着大牢里的木栏,一双大眼睛死死地盯着裴清殊:“为什么?!”
“你出身宁国公府,和朕年纪相仿,看起来知书达理,朕一开始的确考虑过你。可是……坏就坏在,你有一个太过精明的姑姑。当初朕的母妃在行宫里怀上身孕,父皇去了行宫陪伴,宫中谣言四起。当时宫中无后,荣贵妃大权在握,却称病不出,任由谣言传播。你们容家的女人这般行事,让朕如何再敞开心扉,娶你为妻?”
容氏如遭雷击,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怎、怎么可能……?您不肯娶我,竟是因为……姑母?”
裴清殊淡然道:“对,就是因为她。因为这个你宁可受尽刑罚,都不愿意供出来的女人。”
容氏怎么都不肯相信:“皇上是在骗我吧?是您想拉我姑母下水,所以才特意这么说,想让我说出对姑母不利的话来吧?”
裴清殊讽刺地一笑:“你可以这样安慰自己,不过,朕本就没有指望着你能够出面指认荣贵太妃。君无戏言,朕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黄泉路上,你自己慢慢体会吧。”
荣贵太妃就像是容家人的主心骨,如果荣贵太妃倒了,容家定然会元气大伤。
容岚身为容家的女儿,定然不会希望看到那样的局面。
所以她把所有的罪过都揽到了她一个人的身上,除了供出了一个傅太后身边的宫女之外,坚决不肯承认宫中有她的任何同谋。
裴清殊心里早已清楚,如若没有荣贵太妃的默许,或是帮助,容氏根本不可能完成这接连两次的阴谋。不过,他现在还在用着老四,实在不好处理了他的母妃。若是安郡王因为此事,和裴清殊离了心的话,裴清殊反而得不偿失了。
不过,借此机会,给容家人一个教训是必须的。
容岚听了裴清殊的话之后,就开始抓着自己的头发大喊大叫起来。
裴清殊没有再搭理他,径自离开慎刑司大牢,让人把傅煦、公孙明还有正在宫外的赵虎都传了过来,兄弟四人一同在乾元殿饮酒。
傅煦向来冷静自持,当年因为裴清殊在孟家醉酒贪欢,还曾给过裴清殊脸色看。
今日他却是喝得最多的一个,喝得酩酊大醉,满口胡言。
喝到最后的时候,他直接举起了酒壶往嘴里灌。他喝得太多,壶嘴没有对准,好些都洒在了脸上。
裴清殊见他双眼通红,脸上的痕迹已经分不清是酒,还是泪。
……
在傅煦见过容岚最后一面之后,裴清殊便亲自下了旨意,命傅煦休妻。
这么做,是为了不把事态扩大,以免牵连到整个傅家。
傅煦当然明白裴清殊的好意。像容岚这样的女人,自然是没有什么可再留恋的。
他只是心疼自己和容氏的一对儿女。有一个被休的母亲,将来恐怕多多少少会受到容氏所带来的负面影响。
在傅煦休妻后不久,一条白绫和一杯毒酒,就送到了容氏面前。
除了容氏被处死之外,慈安宫宫女玉润、还有容氏送给大公主的那个容妈妈,都被处以极刑。
大理国公主敏妃虽然没有亲自让人给娴妃下药,但她因为存了坏心,被裴清殊罚俸一年,撤了侍寝的牌子。
除此之外,敏妃还要抄写《女诫》、《女则》、《女训》百遍,在抄完之前都不得离开景阳宫半步。
裴清殊之所以没有降敏妃的位份,主要还是看在大理国的面子上。待迁都一事大功告成之后,大齐和匈奴迟早要有一战,裴清殊不希望后方起火,也不想再让大理国另派他人和亲,还不如就先“将就”一下,暂时留着这个敏妃。
不过从此之后,他是不打算再给敏妃任何的体面和尊荣了。
在知道了敏妃擅长制毒之后,裴清殊更是对太医院和御药房都下了严令。以后若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他决不轻饶。
这一回,裴清殊只是让人打了给敏妃开药的太医二十大板,流放边关,杀鸡儆猴。太医院上下罚俸三月,以儆效尤。
除此之外,裕贵妃虽然没有直接参与到容氏的计划当中,但她在其中多多少少起到了些不好的作用。
裴清殊心里清楚,裕贵妃也是不确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加上疼惜婉晴,所以才没有告发容氏她们。
但理解是一回事,惩罚与否又是另外一件事。
他知道宝璋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子,可是她的善良和犹疑,却是对小婉玉的残忍。
婉玉才几个月大,还是个不会说话的孩子。在整个事件当中,最无辜的人就是她。
所以就算是为了小婉玉,裴清殊也不得不冷落裕贵妃一阵子。
他让人暂时撤了裕贵妃的牌子,罚俸半年,禁足一个月。而这一个月,恰恰是要进行秀女大选,宫里面最热闹的时候。
这对于爱看热闹的裕贵妃来说,无异于是一种折磨。
对于裴清殊来说,最难的不是如何惩治容氏之流,而是他该拿他的长女婉晴怎么办。
如傅太后所说,婉晴毕竟还只是个孩子。她会做出这等错事,与容氏还有那个容妈妈的教唆脱不了干系。
甚至在更久之前,惠贵人就已经对她的成长产生了很大的不良影响了。
可是……就算是这样,裴清殊也没办法就这样将此事轻轻放过,然后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像过去一般毫无保留地疼爱这个孩子。
他真的是,不知该拿婉晴如何是好。
从他自己的内心来说,他是婉晴的父亲,自然不希望女儿受到伤害。
可婉晴是他的女儿,婉玉同样也是。如果只是因为婉玉还不会说话,不会可怜兮兮地叫他父皇,他就偏向于婉晴的话,那对婉玉未免太不公平。而且尝到甜头的婉晴,还有可能再伤害妹妹第二次、第三次……
一想到那样的情景,裴清殊就感到难以呼吸。
裴清殊左右为难,思考了好久,甚至头一次因为后宫里的事情,耽误了他对政事的思考。
公孙明见裴清殊这样为难,就主动提出为他分忧:“要不然……臣替大公主测算一卦?”
裴清殊原本下意识地就想拒绝——他总觉得给小孩子算命这种事情,会限制他们未来的发展。
不过他转念一想,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还会有什么更遭的事情发生吗?既然他凭人力已经做不出最佳的判断,那还不如听听“老天爷”是怎么说的,于是便同意了。
他看着公孙明神神叨叨地折腾了好半天,最后皱着眉头坐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裴清殊不禁有几分慌了:“如何?”
“真是奇了,大公主竟然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命格。一种是半生花团锦簇,另一种却是……”
裴清殊难得有些焦急地说道:“是什么,你快说啊?”
虽然公孙明知道对着一个父亲说出这样的话来很不吉利,甚至有些讨打的嫌疑,但他不敢欺瞒裴清殊,还是硬着头皮说道:“不及十岁而夭折。”
第97章
听到公孙明的话之后,裴清殊的第一个反应就是, 现在婉晴的命运, 几乎是攥在他的手里了。
他怎么选择, 对婉晴的未来至关重要。
细细品了品公孙明的话之后, 裴清殊问道:“半生花团锦簇是什么意思,是指前半生吗?那后半生呢?”
公孙明微微低头道:“恕臣无能,大公主的后半生,尚且看不清明。如果回头用紫微星盘细细推算的话,或许可以了解得更加具体。”
“罢了,还是……先不要了。”
光是这么大致测算一下,都足以使裴清殊心惊肉跳了。如果再得知婉晴后半生的命运也很悲惨的话, 裴清殊这个做父亲的, 心里头难免会感到难受, 还不如留下一线希望。
公孙明告退之后,裴清殊心中烦乱,呆在乾元殿里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打算出门走走。
没想到, 他才刚出乾元殿的大门, 就迎面遇上了太上皇。
裴清殊勉强笑了笑,说:“父皇,这么巧?”
太上皇摇了摇头,笑道:“不是巧合,父皇是专门来看你的。”
四月正是京城一年当中天气最好的时候。父子俩没有乘辇,而是一前一后地走在宫道中间。
刚开始裴清殊还特意错后太上皇半步, 以示对父亲的尊敬。结果才没走两步,太上皇便抬起手臂,从他背后轻轻揽了裴清殊一下,示意裴清殊上前。
裴清殊没有再推辞,于是两顶华盖之下,父子俩并肩而行。
“殊儿,近日后宫里发生的事情,父皇都听说了。现在,所有相干人等你都已经处置过了,只剩下晴姐儿了吧?”
裴清殊点点头道:“现在这情形,晴姐儿已经不适合再呆在慧曜楼了。我让人把她暂时送去了慈安宫,让母后将她暂时看管起来。只是这样下去,恐怕不是长久之计。”
裴清殊知道,自己必须在今日之内做出决断。否则拖得越久,娴贵妃母子就会越寒心,还会乱了宫里的风气。
“殊儿,相信父皇。这世上没有一个人,会比父皇更加明白你现在的心情。”
裴清殊听了,不由侧首过去看了父亲一眼。
太上皇对他微微一笑,道:“延和二十四年,你三皇兄谋反。他是朕唯一的嫡子,可是为了大局考虑,父皇还是不得不下命将他处死。延和二十六年,叶氏一族叛国通敌。朕虽不忍,但还是将你二皇兄贬为庶人,囚禁府中。”
“父皇,儿子明白,自己应当为大局考虑。可儿子之所以为难,主要是因为婉晴尚且年幼。她还不到八岁,还是个孩子,且是被有心之人利用的……如果她已经成年懂事,或许儿子还不会这样纠结。”
太上皇拍了拍裴清殊的手臂,和声道:“殊儿,父皇说这些,不是想让你严惩婉晴,而是想让你明白,无论你怎样罚她,都不要感到太过自责。你是皇帝,你不是一个寻常的父亲。纵然她可能会怨你,怪你,可这都是没法子的事情。你不能就这样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不然这件事情传了出去,不光是后宫,整个大齐的秩序都会紊乱,你可明白?”
裴清殊当然明白。
“现在正是迁都的紧要关头,匈奴人还在一旁虎视眈眈。殊儿,父皇真的不忍心,看你为了这个孩子这样为难。”
裴清殊沉默。
看来,太上皇的确看出了他的心思。
在这之前,裴清殊是曾想过,婉晴会变成今天的这个样子,主要是因为他没有及时发现她的异常,及时引导,是他这个做父亲的失职。
他甚至还想过,以后多增加和婉晴相处的时间,亲自教导她做人。
可如果他真的那么做了,不就是变相地告诉婉晴,伤害妹妹并不会被惩罚,还会得到父亲更多的关心和疼爱吗?那这样一来,婉晴最初伤害婉玉的目的,不就达到了吗?
所以,这条路走不通。
但要让他彻底放弃婉晴,像太上皇当年对待裴钦辰那样,把她贬为庶人,终生囚禁起来,裴清殊也做不到。
就在这时,太上皇给了他另一个方向:“不如让这孩子跟着我,暂时住到河北行宫里去。对外就说,因为大公主犯了错,被贬去行宫思过,也算是给了娴妃母女一个交待了。”
“父皇?”裴清殊不禁意外地看向太上皇:“可晴姐儿现在这种情况……实在不适合再同乐仪她们接触了啊。”
裴清殊现在才回想起来,当日慧曜楼的公主们休沐,裴清殊先去看了乐仪,婉晴就好像有点不高兴的样子。由此可见,婉晴这个孩子和她生母惠贵人一样,嫉妒心极强。裴清殊担心,万一婉晴再和乐仪她们在一起的话,会伤害单纯的乐仪。
“不,乐仪不去行宫,还是留在宫里。父皇一个人,带着婉晴去行宫。”太上皇站定脚步,看向裴清殊,“殊儿,父皇这一生有十四个儿子,五个女儿,可父皇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好的父亲。现在,孩子们都长大了,父皇也没什么机会再弥补你们了。现在,你能不能给父皇一个机会,让我做一个好的祖父?父皇保证,我会尽我所能,让婉晴走回正途。不求她心思敏慧,聪明绝顶,只愿她能忠厚宽和,做个善良的人。”
裴清殊看着太上皇真挚的表情,颇有几分犹豫。
平心而论,眼下这种情形,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不过就像太上皇说的……他这十几个孩子,教得都并不怎么样。如今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就能教好婉晴吗?
太上皇看出裴清殊的动摇,赶紧举起了例子:“其实父皇也不是一点都不会教孩子的呀。你看乐仪,除了懒一点,馋一点之外,不就挺好的吗?”
裴清殊忍不住笑了一下:“也罢,那就按照父皇的意思办吧。只是可惜,您才回宫里没多久,就又要离开了……还有,母后怎么办?您舍得和她分开吗?”
太上皇都一把岁数的人了,突然特别肉麻地说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放心,父皇就带婉晴离开几年,等她重回正途,父皇就回来。或者等乐仪长大了,你母后可以撒手了,再去行宫寻我便是。”
因为自己的事情让父母分开,裴清殊心里颇有几分过意不去。不过眼下情况特殊,也只能暂时如此。
和太上皇谈过之后,裴清殊便下了圣旨。大公主心思不正,残害手足,贬去河北行宫思过,无诏不得回京。身边伺候的下人,除了容氏被处死之外,其余人等皆打二十大板,流放边疆。
圣旨一出,傅太后第一个来乾元殿找裴清殊,想替婉晴求情。皇后紧随其后,也跟着来了。
“皇上,”宋氏跪在裴清殊面前,满脸愧色地说道:“婉晴现在是臣妾的女儿,出了这样的事情,都是臣妾没有教好她。婉晴还那么小,让她一个人去行宫生活,她怎么受得了?不如让她搬来坤仪宫,臣妾与她同吃同住,亲自教导,保证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