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裴清殊浅浅一笑,“朕相信你是个拎得清的人,不需要朕多费口舌。这件事,以后就不再提了。朕今日叫你来,还是想问问你,北夏近日可有异动?”
过去数十年来,北夏时常骚扰大齐的北方边境。一般来说小规模的抢掠,都被视为常态,不会报到皇帝这里,所以裴清殊才会有此一问。
“许是皇上派去的驻军起了作用,自雍定四年年底以来,北夏都再无异动,甚至连小规模的扰境都不曾有过。”
裴清殊心知,除了这一层原因之外,大齐和辽国等国联姻、达成半结盟的事实,也让北夏收敛了不少。
容漾是不想居功,所以才没有这样说的。
裴清殊若有所思地说道:“这样吗?朕倒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了。”
“皇上圣明。”容漾沉声道:“臣亦怀疑,北夏近日如此安分,像是在谋划一场更大的阴谋。”
裴清殊讽刺地笑了笑:“听说北夏的单于,前不久迎娶了大宛的公主做阏氏。匈奴人这是在和我们大齐较劲呢。”
“匈奴人本就擅长骑射,加上大宛盛产宝马……他们两国联盟,的确是对大齐有些不利。好在前几年我们从大宛购置了不少马匹,在甘肃、陕西等地蓄养了起来。就算大宛现在限制了马匹的出售,也不会对大齐的骑兵造成太大的影响。”
“话虽如此,如果将来大齐和北夏当真有一战的话,马匹的储备对大齐来说至关重要。”裴清殊想了一下,道:“不如即日起,除了不适合再做战马的老马以外,暂时禁止在民间买卖陕、甘蓄养之马。民间用马的话,可以使用从吐蕃输入的西南马匹。”
“皇上英明。西南马匹性情温良,最适合运输货物,拉人载客,却不大适合做战马。除此之外,大理马倒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裴清殊点点头道:“马政向来是归兵部管辖的,你回去之后,就让人拟个具体的章程出来,呈给朕看看吧。”
“是,皇上放心。战马与民间用马的数目,臣也会一并统计上来,报与皇上。”
裴清殊满意地点了点头。容漾做事向来周全,把差事交给他办,裴清殊是放心的。
说完国事之后,裴清殊又问起了家事:“对了,朕记得炽儿和十四差不多大,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吧?你和皇姐可有相中的人家?”
令仪长公主和容漾的长子容炽只比十四小半岁,说起来的确是该定亲了。
提起儿子,容漾微微一笑:“多谢皇上关心,炽儿他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也是时候该下场历练历练了。不说一次就中进士,但起码也要考中个举人,臣才好意思给他说亲吧。”
“炽儿这孩子从小就聪明,与姐夫你极像。想当年你初次会试就中了探花,想来炽儿他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裴清殊摇头笑道:“也罢,既然他有如此志向,是该专心读书。”
容漾笑了笑,又与裴清殊说了两句闲话之后便告退了。
回到长公主府之后,容漾难得没有先去见令仪,而是去了长子的房间里,督促他读书。
“炽儿,最近你少去外头招摇,好好在家中读书,知道了吗?”
容漾是当年名满京华的第一美男子,容炽身为他的儿子,自是芝兰玉树,品貌非凡。
听到父亲突然间这样说,容炽放下手中的书卷,颇有几分不解地问道:“怎么了,父亲?是宫里又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皇上今天,突然问起了你的婚事。”容漾颇有几分促狭地说道:“你若是不好好读书,可是要被捉去成婚的。”
容炽惊讶:“成婚?!”
容漾夫妇管他管得严,他连通房丫头都还没有一个呢。
“是啊。”容漾随手拿起儿子桌子上的镇纸,在手中把玩,“若是皇上给你赐个寻常的婚事也就罢了,就怕皇上……为了控制住为父,控制住容家,会让你娶宫里那位。”
容炽品了品后,问道:“父亲说的,可是婉云郡主?”
见容漾点头,容炽便说:“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儿子愿意迎娶郡主。”
“炽儿,你可别犯糊涂。”容漾听了这话,心里虽然不悦,不过并没有朝儿子发火,而是清晰地将迎娶婉云的弊端摆了出来,“婉云虽贵为郡主,但她毕竟是反贼之女,生母又已经疯了。娶她,不仅不会带给你任何好处,还会断送你的仕途。”
容炽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笑了:“父亲当年迎娶母亲之前,就没想过尚公主之后,只能做一些无关紧要的虚职吗?”
容漾一愣,没想到自己这儿子年纪虽轻,反应却很快,都会“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了。
容漾摇头笑笑,拿镇纸在儿子肩上轻轻打了一下:“你这臭小子!”
“父亲放心,就算儿子愿意娶,婉云郡主她还不一定愿意嫁呢。据儿子所知,她倒是和安王爷家的敬安关系十分要好。”
“敬安吗……”容漾想了想,摇头道:“他们两个,就更加不可能了。”
……
慈安宫里,傅太后躺在软塌上,无精打采地问道:“怎么样,人可送到晴姐儿身边了?”
得知裴清殊心意已决,一定要送走大公主之后,傅太后就精心挑选了一个贴身宫女,打算悄悄地送到婉晴身边照顾她。
玉盘道:“回娘娘的话,人已经送过去了。不过……”
“不过什么?”
“听人说,玉岫他们全家都跟着大公主去了行宫呢。”
“什么?”傅太后一愣,“是当年本宫送给皇上的那个玉岫吗?”
玉盘点点头:“正是。”
傅太后不由沉默了。
就在这时,宫人来报,道是太上皇前来探病。
这些年来,傅太后早已不再奢求丈夫的恩宠。不过太上皇来看她,她也不会拒之门外。
太上皇来了之后,他先是关心了傅太后几句。之后就神神秘秘地,让闲杂人等都退了出去。
等到太上皇和傅太后谈完之后,傅太后一个人独自呆了许久。直到宫人提醒她皇上来向她请安了,傅太后才从贵妃榻上坐了起来,叫人给她梳妆。
第100章
裴清殊进去之后,就发现傅太后的气色看起来非常不错, 一点都不像是生病了的样子。
他颇有几分无奈地说道:“母后, 您就算是装病, 起码也要做做样子吧?”
傅太后像个小孩子一样说道:“谁装病了?我病好了不行吗?”
“好好好, 您身体康泰就好。”裴清殊左瞧瞧,右瞧瞧,怎么看傅太后都不像是在生他气的样子,就很奇怪地说:“您不气儿子了?儿子可是专程来向您赔不是的。”
说起这件事来,一向爽利的傅太后忽然有几分吞吞吐吐,像是不好意思了似的:“今儿个你父皇也来了,和我说了事情的原委。是母后错怪你了……想想也是, 爱之深, 责之切, 你是晴姐儿的生父,你要罚她,心里怎么可能好受呢?现在母后知道了,你心里还是有晴姐儿的。像现在这样也好。毕竟晴姐儿她……和别的孩子不一样, 是得好好教教。”
裴清殊施礼道:“不管怎么说, 那日在乾元殿,儿子话说重了,伤了母后的心,请母后责罚。”
傅太后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不,不怪你, 是我……是母后太偏心了。”
说白了,就像裴清殊之前说的,对于傅太后来说,婉晴是她看着长大,亲手带过的孙女。婉玉只是一个才见过两次面,而且……长得特别像林太后的孩子。
她不敢向裴清殊承认的是,在她心里,她甚至不是很喜欢看到婉玉。
因为婉玉长得和裴清殊的亲生母亲太像了,这好像在提醒着她,裴清殊并不是她的亲生儿子。
不过傅太后意识到,虽然对她来说亲疏有别,但是对裴清殊来说,两个孩子都是他的亲生骨肉。所以这些话,她永远都不会对裴清殊说起。
“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以后不再提了。”傅太后笑了笑说:“过几天就是秀女殿选了,要不要母后也过去帮你掌掌眼,多选几个德才兼备的进来?”
“母后,这回殿选有皇后、娴贵妃还有嘉妃操持,您就别跟着忙了。”
裴清殊没好意思说,傅太后给他选女人的眼光还真是一般。
先是大公主的生母惠贵人……傅太后当初以为南乔性情温顺,乖巧可人,所以才会将她送给裴清殊。结果怎么样,宫里头人尽皆知。
再是延和二十七年选秀选进东宫的那两个、据说好生养的女子……到现在都并无所出。
傅太后想了想也是,就没再跟着掺和。
……
礼部的会同四译馆里,刚刚翻译完成一部儒家经典的译员们都显得有些无精打采的。
在过去,会同四译馆是礼部最清闲的一个部门之一。因为前些年,来大齐朝贺、访问、交流的使臣并不是很多,甚至越来越少,所以除了重大的年节之外,很少需要会同四译馆的人出面翻译,所以平日里这些译员们都有些无所事事。
不过自打裴清殊提议将大齐的一些经典和畅销书籍翻译成外文之后,会同四译馆就变得忙碌了起来。
在这之后,裴清殊入主东宫,当上皇帝,重视外交,和吐蕃、辽国、大理等国联姻……
原本闲得发慌的会同四译馆,一下子变成了礼部最繁忙的部门之一。
馆长向文昌见他们个个如此疲倦,就让他们暂时停止了翻译的工作,都去院子里透透气,聊聊天。
译员们听了,先是高兴,再是有几分犹豫。
现在的吏部尚书,乃是当今皇帝的九皇兄,简郡王裴清宇。
不知是不是出于“新官上任三把火”的缘故,这位新任吏部尚书和过去那位碌碌无为的老尚书截然不同。
他上任不久,就会同都察院,组织了一个专门督查京官的队伍。
以前对于这些京官们来说,只要没有人特意去举报,基本上就能成功地通过官员考核。
可是现在,这只督查队会在没有提前通知的情况下,对京城的各个衙门进行突击检查,这就很让人头疼了。
许是为了杀鸡儆猴,前几日有两个在办公时间跑去听小曲儿的官员,据说被罚俸一年,今年的考评也直接定为了下等,目测是升迁无望了。
在此氛围之下,人人都不敢像从前一样,明目张胆地在办公时间内做些与职务无关的事情了。
向文昌见他们露出担忧的表情,便笑了笑,用流利的匈奴语说道:“你们喝茶聊天的时候,用外文不就好了?就当是去练习外文了。”
议员们这才笑着去了。
……
傍晚时分,朝臣下值之后,正是关系要好的官员们互相走动的好时候。
向文昌婉拒了邀请他去喝酒的同僚,笑了笑说:“不、不好意思,我有约了。”
从礼部后门出来,坐上马车之后,向文昌收起笑容,吩咐车夫:“去韩府。”
韩歇虽是雍定朝的新贵大臣之一,但裴清殊这个皇帝并不像有些皇帝那般挥金如土,会动不动地就赏赐自己的宠臣一些大宅院。
韩歇现在居住的府邸,是一座三进的小院,看起来在京中再平凡不过。不过现在他府里只住着他和他妹妹两个和一些奴仆,倒也足够了。
向文昌进门之后,就见韩歇一个人坐在书房里,难得露出一脸不悦的表情,脸色阴沉得吓人。
向文昌连忙跪了下来,主动认罪:“属下办、办事不利,没有看好裴、裴钦辰,请殿下降罪。”
“废物!”韩歇抓起手边的砚台,就朝向文昌丢了过去,“连个蠢蛋都看不好,本王要你有何用?”
向文昌情急之下,用匈奴语答道:“殿下,不是属下为自己开脱,而是属下真的没想到,裴钦辰竟然能有法子威胁到荣贵太妃。毕竟当年,他母妃那么厉害,都没有斗倒荣贵太妃啊!”
“呵,果然,这个裴钦辰并没有外表看起来的那么简单。或者说,是在叶氏死后,他就变了,还和我们玩起心眼来了。”韩歇捏紧拳头,骨骼咯咯作响,“可他还是太蠢了,读了那么多年的书,连‘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都不明白!”
“是啊殿下,”向文昌附和道:“既然有荣贵太妃这么好的资源,他就应该早些告诉我们,让四王母子都为我们所用才对啊!怎么能因为和娴贵妃的私怨,就贸然出手呢!他也不想想,万一事情败露了,会连累多少人!”
“这个只会拖后腿的废物,本王迟早亲手废了他。”在人前向来温文尔雅,让人如沐春风的韩歇,用一种极其冰冷的语调寒声说道:“在此之前,先把他手里剩下的资源都挖过来。”
“是,殿下,属下一定尽力而为,绝不会再叫殿下失望!”
“滚吧。”韩歇面无表情地说。
……
钦天监轮到公孙明到观星台上值夜这天,裴清殊让人带上一壶好酒和几样小菜,特意去观星台上找他。
“阿明,你还记得十八年前的今日,朕就是在这里第一次见到你的吗?”
公孙明听了,突然抱着双臂,夸张地抖了一抖:“皇上,您突然这么煽情做什么,臣怕。”
“哈哈哈,没什么,坐。”裴清殊说着,先在宫人摆好的酒桌旁坐下,“就是忽然想起了那时候,有些怀念罢了。”
经过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之后,裴清殊感觉许多人都离自己越来越远了。不管是后宫里的宋皇后、娴贵妃、甚至傅太后,还是他身边的股肱之臣傅煦、容漾……他们之间的关系,都同过去有了很大的不同。
虽说最终,裴清殊都在某种程度上达到了和他们的“和解”,但是和他还是一个普通的皇子那时候相比,终究是隔了一层。
只有公孙明,虽说他之前因为妻子孟氏的缘故,稍稍有几分偏向于宋皇后,不过在经过裴清殊的提醒之后,公孙明已经摆正了立场,在之前审案的时候,也可以说是公平公正。
所以裴清殊才会越发地珍惜他这个几乎可以说是无话不谈的朋友。
公孙明摆摆手说:“皇上,您要回忆往昔,应该去找阿煦,臣不合适。”
“为何?”
公孙明大言不惭地说:“臣年纪还小啊,岁数大的人才会老是怀念过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