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出这个主意的,正是裴清殊的十皇兄裴清峰。
裴清殊登基六年以来,太上皇的这些儿子里头,最得用的莫过于手握重兵的毅亲王、深得裴清殊信任的襄亲王、还有性格虽然不够圆滑,但却很有能力的简郡王三人。
在这之后,便是老五宁郡王、老八景王、十一恭王,还有年少的十四宝郡王。
他们这几个人都属于那种并没有特别受皇帝倚重,但在朝中都有一份体面的差事,会被人当成正经王爷对待的。
混的最惨的,便是老四安郡王、老十直郡王,还有老十三淳郡王了。
老四裴钦墨早在延和年间便是亲王,后来因为犯了错,被褫夺了爵位,一夕之间变得一无所有。
虽说裴清殊继位之后,重新授予了他郡王之位,但老四这些年做的差事,全都是出力不讨好的那种。
所以安郡王选择背叛裴清殊的时候,感到惊讶的人并不多。
至于老十和十三,他们两个在延和年间就与裴清殊不睦。能得到郡王的封号,全都是太上皇好不容易争取来的。
这些年来,老十一直在太仆寺负责管理皇室御马,说白了就是养马。老十三混得更差,连个正经差事都没有,只能靠着郡王俸禄和母妃定太妃的接济勉强度日。
老十早就有心改变现状了,只是苦于一直都没有机会。
现在眼看着匈奴大军就要杀到京城,裴清殊还“冥顽不灵”,坚持不肯易帅。
于是老十认为,他的机会来了!
乾元殿里,公孙明冷笑着说道:“直郡王不仅在暗中联系上了慕云康,还企图让慕云康借着卫国公夫人慕氏的义兄身份,拉卫国公入伙。”
“呵,朕的这个十皇兄,想法还真是不少啊。只是不知他‘兵谏’成功之后,又打算怎么做呢?他费这么大的力气,不会只是想让朕换一个主帅这么简单吧。”
被裴清殊召来议事的陆星野大胆地猜测道:“难道说,直郡王是想拥兵自立?”
裴清殊摇摇头:“朕从小和他一起长大,他这个人,朕是再了解不过了。说他蠢吧,他还有几分小聪明,说起别人的不是来总是头头是道。可说他聪明吧,不管是功课还是差事,他又全都做不出什么成绩来。”裴清殊想了想,道:“据朕猜测,他想做的,应该是一个体面又富贵的闲王。而朕的兄弟之中,能满足他愿望的只有两个人。”
陆星野挠挠头道:“一个是淳郡王,另一个……不知皇上指的是谁?”
裴清殊不由看向公孙明。
和摸不着头脑的陆星野相比,公孙明一下子就反应过来:“是裴钦辰。”
陆星野惊讶:“什么?!可是裴钦辰不是在狱中吗?”
公孙明越想越清晰:“裴钦辰早已与匈奴人狼狈为奸,只要直郡王向匈奴人放出信号,表示愿意与他们合作……到时候他们里应外合,攻下长安之后,便会拥立裴钦辰为帝。直郡王一定是觉得,那时候他的好日子就来了。”
“简直可笑!”陆星野忍不住骂道:“他们这些人,难道就不懂什么叫做‘与虎谋皮’吗?!匈奴人诡计多端,出尔反尔对他们来说乃是家常便饭。一旦他们真的攻陷了长安,占领了整个大齐,怎么可能按照约定立裴钦辰为帝?就算是立了,也不过是个傀儡皇帝而已!到时候他们的日子,是绝对不会比现在好过的!”
“陆兄真是个明白人啊!”公孙明赞完陆星野,又说起裴钦辰和老十这两兄弟,“可惜他们两个糊涂得很。更可怕的是,他们不仅糊涂,还总是喜欢自作聪明。”
裴清殊摆手道:“罢了,他们这样的人,不值得咱们多费口舌。”
陆星野迫不及待地问道:“皇上,既然直郡王已经动了歪心思,可要臣现在就去将直郡王拿下?”
“不急,再等等。”裴清殊边想边道:“阿明是打探到消息之后立马便入宫了的,现在你若是去抓人,那慕云康是算他的同谋呢,还是不算?卫国公又如何呢?”
“皇上的意思是……?”
“再等一等看看吧。朕给慕云康一晚上的时间考虑,如果明天早上他还是没有揭发老十的话,那就不能怪朕不客气了。”
……
北夏军营之中,呼韩邪收到直郡王的信件时,不由讽刺地笑了一声。
将此事当做笑话一般说给副将们听之后,呼韩邪鄙夷地说道:“瞧见了吗?这就是中原人,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们总说我们匈奴人阴险狡诈,可若论起不要脸的本事来,我们还真不一定能比得过他们这些受过多年礼教的汉人。”
大将延术用一种惋惜的语气说道:“殿下,您的意思是不想和这个什么直郡王合作咯?”
“不,如果他当真能说服慕云康的话,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加以利用?就算他不能,那也没关系。慕云康的旧部都已经跟着左宁反了,现在裴清殊对慕云康一定满腹猜忌。只要本王利用好了这一点,不怕那个慕云康不乖乖地为本王所用。”
这时,一直跟随在呼韩邪身边的侍从低声提醒道:“殿下,那个慕云康的妻子,是襄乐宫娴贵妃唯一的妹妹。劝降他,恐怕没那么容易。”
“呵,娴贵妃都已经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慕云康还不赶紧另谋出路干什么?”呼韩邪得意地笑道:“你当本王之前为何要帮谢嘉妃下毒?”
“殿下深谋远虑,臣等佩服!”
“本王要么就不出手,一旦出手,必定成事。不像那个蠢货裴钦辰,为了私怨贸然动手,钟氏没杀成,反倒差点坏了本王的好事。”
提起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总是和他耍心眼的裴钦辰,呼韩邪便是一肚子气。
不过好在对他来说,攻下长安已如探囊取物。需要用到裴钦辰的地方,已经不多了。
“殿下英明!”
呼韩邪的副将们大多都是粗人,不像呼韩邪是读过书的。
反正在他们看来呼韩邪什么都懂,只要按照他的指示去做就行了。
喝完酒,吃完肉之后,众将散去,呼韩邪也准备歇下了。
明日一早他们还要早起,继续赶向大齐现在的京都长安城。
不过让呼韩邪没想到的是,就在他熄灯躺下之后没多久,他留在西北一带的线人突然派人来报,说是左宁和傅然那边的状况不大对劲。
呼韩邪喝了酒,原本已经有了几分睡意,听了这话之后,立马便惊坐而起,睡意全无。
对于呼韩邪来说,此次率兵攻下长安,占领整个大齐已是势在必得。
他现在最不愿意听到的,就是他意料之外的事情。
可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听。
呼韩邪皱起眉问:“怎么回事?”
“左宁的五万西北军和傅然的五万朝廷军数量相当,可左宁不知是怎么回事,一直东躲西藏,不愿与傅然正面对抗。两军交战过后的地方,敏和查大人也亲自去差过了。那里是有些尸体不假,可看上去战况并不激烈。所以敏何查大人怀疑,这其中会不会有诈?”
……
夜黑风高,天上无月。
距离呼韩邪的帐篷不远的地方,裴钦墨身着中衣,大半个身子都隐在阴影里,脸上神情晦暗不明。
第134章
为了最大程度地博取呼韩邪的信任,避免露出马脚, 裴钦墨自打混入北夏军营以来, 除了借左二公子之手向容漾传递了一次消息之外, 都不曾和齐军有过任何联系。
可是这一次, 当他看到有信兵自北方匆匆赶来、呼韩邪的帐中又变得灯火通明的时候,裴钦墨意识到事情不妙了。
他知道稳妥起见,自己现在应该沉得住气,继续潜伏在暗中。
可是……呼韩邪此人诡计多端,脑子十分灵活。
若是他当真察觉到了裴清殊的计划,呼韩邪必定会带兵连夜逃回北夏。
到了那个时候,大齐虽然不会战败, 可裴清殊他们筹谋了这么久, 为的就是让匈奴人入套, 将他们的主力困在中原之后一网打尽。
如果现在让北夏军队逃了的话,那下一次再想寻找这么好的机会,就很难了。
不仅如此,裴钦墨还想到, 如果呼韩邪当真逃了的话, 他必定还要随呼韩邪一起回到北夏,然后继续潜伏在呼韩邪身边。
可裴钦墨一点都不想去北夏!更不想带着左逍一起去北夏!
不,如果呼韩邪当真知道了左宁只是假意反叛的话,左逍身为左宁的女儿,一定会被迁怒。等到了那个时候,左逍有没有命和他一起去北夏都不一定!
当断不断, 必受其乱。
黑夜之中,裴钦墨闭上眼睛,握紧拳头,咬着牙做出了一个决定。
事已至此,不能管呼韩邪会不会怀疑到他,他都必须想办法打探出消息,然后将消息送到齐军手中。
再晚的话,就来不及了!
可麻烦的是,当初为了取得呼韩邪的信任,裴钦墨跟着他的人来到北夏军营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会武功的下人跟随。
另外几个侍从,虽然都可以听他调遣,但老四对他们都不够放心。
现在想要动手的话,就只有靠他自己才是最稳妥的。
裴钦墨虽然是大齐的王爷,不过他为北夏立下了“奇功”,所以现在他在北夏大军当中也有几分地位。
对他来说,弄到一匹快马、寻个由头出去一趟并不算困难。毕竟他是客人,是功臣,而不是囚犯。只不过之前裴钦墨为了让呼韩邪放心,一直都没有这样做罢了。
做出决定之后,裴钦墨很快就寻来了一匹马。
不过就在他翻身上马的那一刻,裴钦墨忽然意识到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
他走了之后,可以不再回来,可是左逍该怎么办?
如果留下左逍一个人的话,左逍必死无疑。
但是带着左逍的话,他走得出去吗?
裴钦墨知道自己不应该为了一个女人而犹豫,毕竟对于大齐来说,这个情报比天还要重要。
可是,他已经负了左逍一次,两次……他欠左逍的,已经太多太多。
如果他现在走了,就算左逍可以理解,他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裴钦墨很想硬下心肠就这样离开,可他实在做不到。
他加快脚步,来到左逍帐中。
左逍本已经睡了,可是在听了裴钦墨大致将事情原委说给她听之后,左逍立即清醒过来。不仅如此,她还点燃了帐篷中的烛火。
就在裴钦墨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她想做什么的时候,左逍突然狠狠地打了裴钦墨一巴掌,指着帐外说道:“滚!”
裴钦墨不禁一怔:“逍儿……?”
左逍低声道:“你要外出,总要有一个合适的理由。不如便说是与我亲热不成,吵了架,又嫌军中的女子‘不干净’,想要出去找个女人。营中士兵不了解你,定然不会生疑。”
“逍儿……”裴钦墨已经明白左逍的意思了,不禁目露痛苦之色,“可是我走了,你怎么办?”
“早在当年你我事发的时候,我就当自己已经死了。只有我留下,匈奴人才不会生疑!”左逍知道时间紧急,无暇与他多言,便指着帐外大声喊道:“裴钦墨,你还不快滚!”
裴钦墨也知道没时间了,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宁可和左逍一起死在这里,也不想一个人独活。
可是为了大局考虑,他不得不尽快离开……
再晚的话,就来不及了!
裴钦墨只能最后深深地看了左逍一眼,然后咬着牙,沉着脸离开了大帐。
……
容漾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裴钦墨这个表弟了。
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见到裴钦墨,容漾一下子便意识到事情不妙。
还不等裴钦墨喘过气来,容漾便快速说道:“出事了?”
裴钦墨点点头,神情极其严肃。
听裴钦墨讲完事情经过之后,容漾当机立断,立马吩咐下去,让人分别联络左宁、傅然、毅亲王和倪俊逸,四方同时发动进攻。
副将卢邵虽是容漾一手提拔起来的,但他毕竟是裴清殊的老师卢维的儿子,又是裴清殊亲自为十四挑选的伴读,对裴清殊忠心耿耿。
听容漾这么说,卢邵便忍不住问道:“将军,此事是不是应当先禀告皇上,由皇上定夺?毕竟我们之前都没有和毅亲王和倪驸马直接联系过。而且承恩公的事情是否当真暴露了,还是一个未知数。若是现在就发兵的话,只怕会打草惊蛇啊!”
“来不及了。”容漾指着地图,分析给他看,“现在消息传到京城,最快也要一日的功夫,来回就是两日。而且京城距离燕京和山东都比我们要远!现在时间就是一切,我们必须强占先机,务必在最短时间内围困匈奴!”
卢邵知道容漾说的有道理,不过他还是有些担忧:“将军所言有理,只是傅然大人还好说,毅亲王和倪驸马他们,未必会轻易听从将军的号令吧?”
“他们会的。”容漾知道,早在毅亲王和倪俊逸领兵出京之前,裴清殊就已经暗中交待过他们,将来在军中要听从容漾的号令行事,以免延误军机。
不得不说,裴清殊给予了容漾极大的信任。这是一般的天子都难以给予臣子、尤其是驸马的信任。
容漾盯着地图,在心中暗暗发誓——就算是为了不辜负裴清殊的这一份信任,这一仗,他都一定要赢,而且还要赢得漂亮!
将传递消息的事情吩咐下去之后,容漾立即让人前去清点火器,随时准备追击匈奴。
等事情全都交待完之后,容漾突然想起一事,问向身边的随从:“安郡王人呢?”
“安王殿下见您忙碌,不敢打扰,就先行离开了。”
“离开?他要去哪里?”容漾心中一惊,不及那侍从回答,便连忙说道:“他走了多久了?快,快派人去把他给抓回来!”
随从一愣,不解道:“将军是怕安王殿下背叛大齐吗?”
“不,我是要阻止他回去送死!”
沉沉夜色之下,容漾望向北夏营帐的方向,目色深沉。
……
左逍再次见到裴钦墨的时候,说不清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感受。
昨夜她虽在裴钦墨面前表现得十分理智,可说到底她不过是一个弱女子罢了。孤身留在匈奴人的军营当中,她不禁下意识地感到害怕。
她一夜未眠,不知有多希望能有个人陪在自己身边,替她遮风挡雨。
可是那个能够为她撑起一片天的人,已经被她亲手给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