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媚玉堂——九斛珠
时间:2018-11-01 09:11:01

  如今气氛稍觉尴尬,薛氏只能出来打圆场,热络了几句,亲自将沈柔华母女送出客厅。
  回来后,见梁靖正坐在老夫人下首说话,陪着听了会儿,便又忍不住探问。
  “你父亲家书里提过的事,晏平你可考虑过吗?方才那沈姑娘你也看见了,容貌长相不必说,别说咱们魏州城,就是搁到京城里,那也是出挑的。品行也好,性子温良端方,进退有度,实在是百里挑一的好姑娘。你觉得怎样?”
  梁靖方才跟老夫人说着军中的事,陡然被问到这个,神情微顿。
  旋即淡然道:“不怎么样。”
  “这是什么话!”薛氏跟梁元绍换个眼色,是让他开口的意思。
  梁元绍对沈柔华倒没执念。
  这世间多的是美人,看多了也就那样,且沈柔华虽端庄温良,却因拘束太过,木头似的,他瞧着不算喜欢。不过沈家也是魏州高门,她父亲是都督府长史,府里跟皇家沾亲带故,若娶了此女,对梁靖定有许多助益。
  遂开口劝道:“娶妻娶贤,她的品貌也算过得去,先娶进来放着,也配得上你。”
  是否般配梁靖不知道,但这门婚事上爹娘各自打的什么算盘,他清楚得很——跟朝堂上的利益纠葛没差别,想想便觉得寡淡无味。
  且对这位名满魏州的大美人,他也确实没什么兴趣。
  梁靖面色未动,仍旧直白道:“父亲费心了,可我不会娶她。”
  一句话堵住所有迂回弯绕的劝说,薛氏笑意收敛,梁元绍亦气道:“这婚事门当户对,两边都快说定了,就等着你回来完婚。我跟你母亲都商议过了,你别再任着性子胡来!回头跟我去趟沈家,也该拿出个和气的态度。”
  这跟家书中的语气别无二致。
  梁靖也没争辩,只站起身来,“我想去见祖父,他身子不好,我在外一直很挂念。”
  他出生时据说命格不太好,梁元绍和薛氏都是趋利避害的性子,加上当时处境确实不太顺,即便对亲生骨肉也有几分芥蒂,不像对长子似的万般疼爱。且梁靖上有兄长撑着门户、下有幼弟博取宠爱,他夹在中间,爹不疼娘不爱,倒是在老侯爷膝下承教更多。
  如今大梦归来,爹娘俱在,就只祖父的身体叫人悬心。
  ——倘若他知道故人遗孤尚且在世,会是怎样的态度?若他见到玉嬛,会不会稍觉慰藉,卸下心头压了多年的重担?
  念及谢家那抹丽色,梁靖神情中的紧绷不自觉地稍稍和缓。
  旁边梁老夫人笑了笑,起身让他扶着,“走,一块过去瞧瞧。”
  作者有话要说:  老侯爷:会呀。
  
 
第19章 第19章
  梁老侯爷近年体弱,甚少出门应酬,也不大愿意受人拜访,平常深居简出。
  他虽是侯爷之尊,却住在后院僻静处的夷简阁,住处也朴素简单,别说摆设宝鼎翰墨、名物书画,就连屋中所用桌椅床榻,也俱是普通松木做的,不用名贵之物。
  阁楼建在苍翠树荫间,门前砌了一道石壁,题着陆机《君子行》的几句诗——
  天道夷且简,人道险而难。休咎相乘蹑,翻覆若波澜。
  阁楼正厅的门常年不关,当中墙壁上悬了幅字,跟石壁上的一模一样。
  是韩太师获罪抄家那年,老侯爷在静室独坐数个日夜后写的,笔力苍劲,着墨浓厚,落笔迟缓凝瑟,隔了十来年,仍能看出其中的愤懑悲叹。
  后来这阁楼落成,便起名夷简阁。
  负责照料老侯爷起居的刘伯见老夫人带着儿孙过来,当即往静室去请老侯爷。
  梁靖站在那石壁前,上头风霜雪雨,留了十年的岁月痕迹,斑驳分明。猛听几声咳嗽传来,抬目看去,就见老侯爷被刘伯扶着慢慢走来,身形微微佝偻。
  沙场上斩敌万千,早已练就铁石心肠的硬汉,却在那一瞬觉得眼角潮润。
  梁靖忙快步上前,将老侯爷稳稳扶住,“祖父,您慢点。”
  那只久病孱弱的手握在掌心,分明憔悴瘦削,而渐露龙钟的脸上,却带了久违的笑容。
  “晏平啊。”老侯爷许久没见他,只管上下打量。
  河清海晏,四方升平。
  那是老侯爷年轻时的抱负期许,却在韩太师一家遭逢冤案后,如石沉大海,再也不忍想起。然而等梁靖年近二十时,却仍旧没忍住,帮他取了这个字。说起来,当初梁靖这个名字,也是他跟韩太师把酒夜谈时起的。
  老侯爷膝下两个儿子,孙子也不少,最偏爱的却仍是夹在中间爹不疼娘不爱的梁靖。
  他手背略微枯瘦,顺着梁靖的手臂摸索到肩头,似是很满意他身上的劲瘦力道,眼底笑意更深,点了点头,才扫了梁元绍一眼,“你也来了。”
  “来给父亲问安。”梁元绍也带着点笑,扶老夫人一道进屋。
  书童奉茶上来,老侯爷居中而坐,自是关怀梁靖在边关的处境。
  梁靖耐心说了些在军中的趣事,又问他身体是否安好。祖孙俩许久没见,似是攒了一箩筐的话要说,梁元绍陪坐了半天,本想提一提跟沈家定亲的事,见老侯爷的目光始终不肯落向这边,几回欲言又止。
  老夫人知道父子心结,便朝梁元绍摆了摆手,“这边暂且无事,你先回去忙正事。”
  梁元绍无法,只能暂且告退。
  ……
  夷简阁里,梁靖跟祖父说完家常,老夫人便在旁边陪坐,唇边笑意始终都在。
  末了,老侯爷见妻子身边空空荡荡,才问道:“他刚才过来,又是为那沈家的事?”
  “是为这个。”老夫人也不掩饰,微皱了皱眉,道:“我瞧着,他跟薛氏是铁了心,想娶那沈家的姑娘。晏平方才回来,薛氏还特地留了沈家母女在旁边,硬生生见了一面。瞧着晏平神情冷淡,才送人走了。”
  说着,接了梁靖递过来的茶杯,问道:“你是果真瞧不上她?”
  梁靖点了点头,“我记得当年祖父曾为我定过一门婚事。”
  提起这茬,梁侯爷倒是想起来了,原本微佝的身姿也挺直几分。
  “说起那孩子,早年我叫人探查,听说韩家的人都被斩尽杀绝,那孩子也年幼早夭,一直也没听见消息。近来倒是听见有人说,那孩子兴许还在世上。”
  “是吗?”梁靖稍感意外。
  前世此时,梁老侯爷并没提过这话头,他虽没娶沈柔华,却也没探到过关乎玉嬛的消息。直到后来她进宫做了女官,他夹在太子和永王争斗的夹缝里,才从永王那边查出了她的身世。
  遂问道:“祖父是从哪里听的消息?”
  “是那孩子的舅舅,谢鸿。前几日他要来拜见,我念他是跟韩家有姻亲,就见了。他说当初那孩子和她哥哥都被人带着逃了出去,大的生死不明,小的据说还活着,他还在追查下落——若果真能找到,文达泉下有知,也该宽慰了。”
  老侯爷说到此处,眼睛便皱出个深深的笑。
  梁靖愕了一瞬,旋即明白过来。
  想必谢鸿将玉嬛的身份藏了十多年,也是极为谨慎的,先前不肯泄露,如今见了他真容,才给老侯爷漏了点风声,显然也是探梁家的态度——若梁家趋利避害,不念旧情,谢鸿必定就找不到外甥女了。
  他心里笑了下,点头道:“这样最好。”
  “是吗?”老侯爷抬头看她,“若那孩子还活着,你敢娶吗?”
  在梁靖开口回答前,他伸手示意别急,道:“文达兄当年的案子,是皇上钦定,周围那么多虎狼逼着,是肯定没法翻案了。她即便找回来,也是个罪臣之后,容貌性情、处境身份如何,都没人知道。莫说于你没半点助益,兴许还会连累。你敢吗?”
  他问得郑重,梁靖亦挺直脊背,“敢!”
  意料之外的回答,又似在意料之中,两位老人都举杯不饮,盯着他。
  梁靖续道:“既然是长辈当年的约定,岂能作废?”
  屋里安静了半晌,老侯爷肃然的脸上也缓缓露出笑意,“好。若能找回来,我便拼着再费些心力,也会成全这事。”
  这便是说定了。
  梁靖又陪着祖父坐了一阵,便回梁元绍那里,开门见山,断然回绝了跟沈家的事。
  至于缘由,他知道父亲的性子,不能提玉嬛和当年跟韩家的婚约,便只说瞧不上沈柔华,更无意与沈家联姻。他自有抱负志向,婚事也不着急,让爹娘先操心三弟梁章,他的事不用急着办。
  梁元绍筹划了大半年,连跟沈家联姻后如何相处、如何牟利都想好了,哪里肯依?
  当即黑了脸,怒道:“这是我跟你母亲已商议妥当,非办不可!那沈柔华是魏州出挑的美人,有什么配不上你?当初你放着官不做,要去军中白费力气,我也没拦你,这件事,断不能再由着你的性子!回去歇一晚,明天跟我去拜访沈家。”
  “我不去。”梁靖站在案前,似壁立千仞,岿然不移,挺拔而刚硬。
  梁元绍气得拍案,“不去也得去!”
  梁靖也不说话,扯着嘴角笑了下,那意思,分明是觉得梁元绍的身手奈何不了他,想强抓过去都不容易,逼急了他脚底抹油跑回茂州,就能再拖个几年。
  这般死倔的态度,梁元绍更是生气,也顾不得外头有人没人,关上屋门就是一顿臭骂。
  从当初梁靖跑出国子监去游历,到他扔下唾手可得的官位去军中吃苦,乃至如今,放着羡煞旁人的美人和婚事不要,非要跟长辈对着干……
  一通数落,连斥带骂。
  梁靖毕竟是他儿子,这点责骂还是得受着,便只管木着脸站在那里,似充耳不闻。
  屋外,听见二哥回府后喜滋滋跑回府的梁章才赶过来,便隔着门扇听见了那通臭骂。
  他素来顽劣,虽被爹娘宠爱,也没少被梁元绍责罚。
  且因大哥梁端规矩懂事,梁元绍每回还要拿来比一比,说梁端行事稳重能帮他分忧,梁靖才学出众科举中了进士,连家族荫庇都不用,在外受尽赞赏。
  三个儿子里,就只他不学无术,贪玩好闲,须跟兄长多学学。
  梁章挨的骂都堆成了山,如今听说二哥在里面受苦,又是同情,又忍不住幸灾乐祸。
  等梁靖推门出来时,梁章就站在门前,两肩颤抖不停。
  兄弟俩也是许久没见,乍一眼瞧见,都能明显瞧出彼此容貌的变化。不过梁章幼时爱尾巴似的跟在梁靖身后折腾,至今性子不改,虽常年不能碰面,感情还比跟梁端的亲近些。
  面对面碰上,梁章强忍着笑,规规矩矩地招呼,“二哥回来了。”
  梁靖挨了骂,绷着张脸,“嗯——你来多久了?”
  “也没多久。”梁章目光闪了闪,几乎要憋不住笑,“爹骂你是臭石头那会儿。没想到啊,名动魏州的二哥也能有今日……”说着,终究没忍住幸灾乐祸,两肩剧烈抖着,怕被梁靖揍,赶紧转身往外逃,边逃边笑,那声音都大得几重院落外都能听见。
  梁靖脸色更黑,疾步追上去,捉着梁章就给揍了一顿。
  ——兔崽子!正嫌没处出气呢。
  ……
  梁元绍押着儿子去沈家的打算终究没能实现。
  六月初十,梁老夫人的寿辰如期而至,整个魏州城的高门贵户、官吏富贾几乎都备了贺礼送往武安侯府,冯氏亦带了玉嬛,前往梁府赴宴。
  作者有话要说:  吃饭睡觉打弟弟~~
  明天早上请个假,快要入V了,到时候会加更哈^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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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20章
  魏州城里就只武安侯府有爵位,家族百年经营加上梁元辅督八州军权,兼魏州刺史,梁家在魏州的地位不言而喻。
  如今梁老夫人办寿,又有娶了梁家女儿做侧妃的永王在此,自然比往年更隆重。
  从清早起,便有车马络绎不绝,往梁家涌去。
  到日上三竿的时候,梁府周遭的几条街便慢慢堵起来,百姓都知道是侯府办寿,艳羡之余,也忍不住嚼舌根,不知这煊赫鼎盛的侯府里究竟是何等气派。
  更不知那位引得满城送贺礼的侯夫人,又是何等尊荣。
  一辆辆华盖香车经过,百姓过节似的看热闹,更令两侧拥挤不少。
  接客收礼的侧门几乎水泄不通,冯氏和玉嬛的马车往寻常女眷走的偏门去,那边已然来了不少客人。青石板铺好的巷子里,马车首尾相接,管事仆妇们忙着招呼引路,见了冯氏,领头那人认得,赶紧指了稳妥的人迎入府里。
  武安侯府占地广,后院里引了活水围成一方湖,东西各有两三里。
  整个后园也围绕这方湖泊而建,山石花木、亭台楼阁交错掩映,湖的西边是一带游廊相连的水榭,戏台暖阁俱全,修得精巧秀丽,供女眷们用。东边则恢弘巍峨些,一座三层的阁楼耸立,里头尽是男客。
  隔着粼粼湖水,男女宾客互不相扰,热闹氛围却能彼此感染。
  玉嬛沿着游廊过去时,女眷这边早已是衣香鬓影、满目绫罗。
  梁老夫人还在外头受几位要紧男客拜寿,这一带便是两位梁夫人张罗。妇人们坐于厅中,姑娘里端庄如沈柔华者,自然是陪坐在侧,不肯放肆,活泼自在如季文鸳的,不爱被拘束在厅里,正在外头闲逛,看看湖波杨柳。
  玉嬛一眼扫见季文鸳,跟冯氏说了声,便凑到好友跟前。
  端午出事后,季文鸳挂心玉嬛,曾派人捎信关怀,玉嬛也递信宽慰过,说一切无恙。只是毕竟牵涉刺杀的重案,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这段时日谢府有意谢客,季家除了关怀外,也没多登门,两人尚未见过面。
  难得碰到一起,季文鸳自然关怀玉嬛处境。
  玉嬛只说没大事,她在府里该吃吃,该喝喝,跟从前无异。
  季文鸳放了心,谈及她的近况,却是颇为惬意——趁着暑热天气往城外别苑住了几日,去郊外骑马,往寺里纳凉进香,逛得不亦乐乎。据说前阵子还碰见了沈令君和梁章他们,书院的学子凑风雅热闹,玩曲水流觞,季文鸳也跟着玩了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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