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媚玉堂——九斛珠
时间:2018-11-01 09:11:01

  她提起沈令君的时候,眼神语气都比平常柔和,刻意回避,反而欲盖弥彰。
  玉嬛听了,唇角忍不住牵起笑意。
  她其实还挺羡慕季文鸳,有中意的人,且门第品貌都还配得上。往常据她瞧着,沈令君待季文鸳也格外留意,恐怕就等着两家捅破这层窗户纸,沈家请人上门提亲,便能皆大欢喜了。
  这边少女心事半遮半掩,水榭通透的凉厅里,冯氏也正想着此事。
  她掐的时辰还挺准,坐下来没多久,梁老夫人便从东边回来了。
  一众贵妇们道贺寒暄,熙熙攘攘地两炷香罢,各自被梁家两位夫人安排入席,冯氏则被梁老夫人请进了珠帘隔开的内间。
  梁家是魏州翘楚,谢府乃淮南高门,虽说谢鸿如今正倒霉,梁老夫人倒是一贯的客气。
  冯氏又说了些拜寿关怀的话,梁老夫人便笑着请她喝茶,道:“到了这年纪,旁的都在其次,最挂怀的却还是儿孙们。今儿夫人过来,可带了玉嬛么?”
  “带着呢,那孩子好动,见着季姑娘就先说体己话去了。”
  “这年纪的姑娘,性情活泼好动才好。”梁老夫人往外睇了一眼,隔着半敞的窗扇,果然见玉嬛跟季文鸳并肩站在湖边,柳丝低垂,裙裾微摇。窗边风拂进来,带着湖面的潮润凉气,她心绪甚好,就势道:“听说季家已在寻摸人家了,夫人这还没动静呢?”
  冯氏欠身微笑,“我倒是想寻摸,只是南边儿老夫人操心,前阵子递信过来,说是有合适的人家了。她老人家向来疼爱孙女,我想着应当是很好的。”
  这消息多少让梁老夫人失望,“已经定下了吗?”
  冯氏有点歉疚,但玉嬛和梁章并非良配,要不伤两边颜面,便只能找托词,“说是差不多,等外子得了空,还打算带玉嬛回南边一趟,不辜负老人家的苦心。”
  “这样啊……”
  梁老夫人眼底的失落显而易见,却还是笑了笑。
  玉嬛的身份她也是知道的,出自外室,只因谢鸿夫妇感情好,当嫡女般捧在掌心里,有家世品貌撑着,那点瑕疵算不得什么。
  冯氏虽疼爱女儿,毕竟不是亲生,婚事上怕还是有点避嫌的心思。
  这多少叫人遗憾,但各自姻缘都有天定,强求不得,老夫人活到这岁数,相信这个。
  她试探罢态度,便没再多言,等玉嬛和季文鸳一群姑娘们来拜寿时,瞧着人群里品貌身姿出挑的少女,还有点恋恋不舍。
  玉嬛跟冯氏心有灵犀,换个眼神便猜得大概,心头一桩石头落下。
  姑娘们围成一桌,听曲喝茶,有人提及秦春罗,在场的人大多都知道谢鸿遇刺、秦骁入狱的事,不自觉瞥向玉嬛,眼神颇为暧昧。
  玉嬛只当作不知,仍只埋头嚼着蜜饯,没理会暧昧试探,旁人只能作罢。
  宴席过半,曲乐正酣,随行而来的石榴靠过来,凑近她耳边低声道:“姑娘,夫人找你呢,说是永王殿下召见。”
  永王召见她?
  玉嬛深感意外,没敢耽搁,只寻个更衣的由头,同石榴走出去。
  ……
  冯氏已经在水榭外等着了,她的旁边则是个王府随从打扮的男人。
  见玉嬛走来,他便点了点头,“谢姑娘,殿下召见。”见冯氏似要跟着过去的模样,道:“殿下召见的只有谢姑娘,夫人请回吧。等问完了事情,本官自会送姑娘回来,不必担心。”说着,便朝玉嬛比个手势,在前面带路。
  玉嬛连句话都没来得及跟冯氏说,只能跟着走。
  回过头,冯氏眼底显然藏了担忧,朝她比个嘴型——“别怕。”
  绕过曲廊水榭,湖上并无直抵对岸的通道,须从岸边绕行。
  那男人一路沉默,引着玉嬛到了一处抱厦前才驻足,“殿下就在里面,谢姑娘请。”说罢,朝门口值守的侍卫拱了拱手,转身走了。
  这抱厦离男客们的阁楼有段距离,显然是给永王这等贵客歇息所用,周遭并无闲人。
  玉嬛被侍卫领进去,就见永王负手站在窗边,锦衣端贵,玉冠束发。
  她端正行礼拜见,那位回过身,抬了抬手,“免礼。”
  玉嬛依言起身,也没敢贸然直视,只垂眸盯着地面。
  窗边那双黑靴缓缓踱步过来,衣角微摆,闲庭信步似的,最后停在她面前,隔着两三步的距离,一动不动。
  无需抬头都知道,他在盯着她看。
  玉嬛也不知这位殿下打的什么算盘,但不知为何,每回见着这位,心里总觉得隐隐不安。遂眼观鼻鼻观心,双手拢在身前,老僧入定似的纹丝不动。
  片刻后,才听他问道:“秦春罗的事,你听说了么?”
  秦春罗?
  玉嬛眉心微跳,淡声道:“民女近日不曾外出,不知殿下说的是什么事?”
  一只微凉的玉骨折扇伸到跟前,轻轻挑起她的下巴。
  永王身量颇高,垂眸盯着她,露出点和善的笑,“前阵子她有事外出,却一直没回来,被人给绑了。秦骁的案子关乎令尊安危,本王又听说她跟你有过旧怨,所以特地召来问问,这件事,你可知道什么?”
  他生得面如冠玉,虽出身皇家,说话却温和,那眉峰微挑,自有风华。
  玉嬛哪有心思欣赏,只初闻此事般诧异抬眼。
  意外的神情逼真而自然,她眨了眨眼,愕然道:“她……被绑了?”
  “嗯。”永王颔首,挪开折扇,目光在玉嬛唇上绕个圈,“秦骁刺杀令尊,如今困在狱中却不肯供出幕后主使。秦春罗被绑走,怕是有人借机要挟,阻挠办案。本王是在为令尊讨公道,姑娘若知道些什么,尽可说出来。”
  说话间,还踱步到旁边桌上,随手斟了杯茶,推到她跟前。
  玉嬛藏在袖中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按理说,太子和永王夺嫡,东宫刻意打压谢鸿,淮南谢家虽不像武安侯府忠心不二,也是暗中帮着永王的,她身为谢家女儿,该与家族同心,协助永王查案。
  然而秦春罗是她设法骗出去的,那晏平救了阖家性命,更为可信。
  且谢鸿也知道此事,若该跟永王坦白,谢鸿怕早已说了,哪轮得到她?
  作者有话要说:  晏平哥哥明天上线,一定上线哈哈哈~
  然后这篇文约了周五入V,到时候会有万字更新,希望仙女们能继续捧场呀^o^
  蟹蟹长官的地雷么么啾~!
  
 
第21章 第21章
  心思瞬息万变,稍加斟酌后,玉嬛面不改色地屈膝为礼。
  “殿下秉公行事,民女深为感激。只是我跟秦姑娘虽有旧怨,说来惭愧,也只几句口角而已,除了宴席上碰见,私下全无往来。她被绑的事,民女也是今日才听到,旁的并不知情。”
  永王“哦”了一声,道:“那就好。”
  轻描淡写的,仿佛这事无关紧要。
  这般轻飘飘揭过,玉嬛愈发疑惑,不知他特地召见是想做什么,只能恭敬垂手站着。
  永王遂取了那杯茶递过来,“本王不过随口问问,不必多想。来,尝尝南边的贡茶。”
  他虽出身贵重,不摆王爷架子的时候,举止间却有亲和的味道。
  玉嬛双手接了,轻轻抿了一口,低声道:“好茶。”
  永王眼底浮起笑意,目光从脸颊挪到脖颈,最后落在她颈间红线。随口又问道:“听闻谢姑娘爱随令尊游山玩水,这魏州城外的景致,怕是很熟吧?”见玉嬛懵然点头,便道:“本王有意过些天……”
  说到一半,却忽然顿住。
  隔着敞开的窗扇拿余光瞥出去,远处有人正往这边走来,是锦衣玉带的梁靖。
  这风景煞得……实在糟心!
  永王不自觉地皱了皱眉,他固然器重武安侯府,对跟太子相交甚密的梁靖却有点隔阂。
  玉嬛身份特殊,他单独召见招揽,只能是见色起意的姿态,见梁靖远远望向这边,便随手在玉嬛发间碰了碰,道:“姑娘来得急,头上落了东西都不知道。”
  这举止委实过于亲密,玉嬛下意识退了半步,随即屈膝。
  “民女不知殿下为何召见,匆匆赶来,若有失仪之处,还望殿下见谅。”
  “不必拘束,本王与谢伯爷也算熟人了。”见外面梁靖越走越近,永王只好先放她走。
  玉嬛虽觉永王生得好看,但两回见面,永王那过于亲近关怀的举止却总叫人心里不踏实,巴不得他放人,当即拜谢告退。
  出了抱厦没走几步,迎面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剑眉修目,深邃湛然,瘦削的轮廓带出几分清冷,宽肩劲腰英姿勃发,身上一袭茶色锦衣质地绝佳,头顶上乌金冠束发,更见精神抖擞,不是曾客居府里养伤的晏平是谁?
  这相逢完全在意料之外,玉嬛愕然之下,脚步微顿。
  对面的梁靖也面露诧异。
  他知道今日玉嬛会来赴宴,不过男女宾客隔湖而坐,原本不会碰见,谁知她竟会从永王歇息的抱厦出来?那么方才被永王亲昵抚摸发髻的人,也就是她?
  梁靖的目光不由在她身上凝了一瞬。
  盛夏时节天光明亮,她为这寿宴特地打扮过,衣衫襦裙恰到好处地勾勒出窈窕身段,精致刺绣的一支海棠缠在腰间,半臂之外披了件薄纱,罩住里头娇艳的海棠红,婉转内蕴。满头青丝挽起,珠钗垂在耳畔柔润生光,堆纱宫花嵌在发间,更添轻盈。
  比起在府里时的娇憨率性,她这会儿眉目收敛,反而有婉转内秀之姿。
  一瞬间,有种酸溜溜的感觉涌上心头。
  梁靖下意识地想,难不成她又被永王那副皮囊给迷惑了?
  前世一面之缘,她铁了心留在永王身边,婉言谢绝他的好意,那样短暂的会面,当然摸不清彼此心性。这回他抢先打乱永王的图谋,在谢府跟她相处月余,融洽和睦,算是看到了她七分性情。结果短短几日没见,她就又到了永王跟前!
  这傻姑娘,知不知道里头那人是条藏着信子的毒蛇?
  梁靖心里大不是滋味。
  然而众目睽睽,无数双眼睛盯着,他回魏州没两天,理应不认识谢家姑娘。遂只将清冷的目光瞥了玉嬛一眼,眉峰微挑,不待她开口便目不斜视地走过,脚步半点都没缓,衣袖都似带着风。
  玉嬛檀口微张,愣在当场。
  他竟然装不认识?迎面撞见,彼此容貌都看得清楚,他竟装不认识!
  她好心救下的,竟是这么一条白眼狼?
  ……
  走出抱厦老远,玉嬛心里仍觉得愤愤不平。
  她不是没揣测过梁靖的身份,那样出众的身手和缜密心思,既然掺和进太子和永王的恩怨,身份必然不会太低。是以他乍然出现在梁府,她诧异过后,也算是能想通,结果……他竟然装不认识!
  她好心照顾那么久,送了那么些美食,他居然这般待她!
  一想到刚才目不斜视的擦肩而过,玉嬛就觉得气愤,鼓嘟着嘴,狠狠踢开路旁石子。
  石子滚了一段便被人踩住,梁章拦路纨绔似的,双手叉在腰间,笑眯眯看她。
  “谢玉嬛——”梁章又将那枚石子踢回来,“巧啊,又碰见了。”
  她是来他府上赴宴的,能不巧吗?
  玉嬛暗自腹诽,却还是行礼,“梁公子。”
  梁章倒没那么多虚礼,盛夏天气暑热,哪怕路旁树荫深浓,吹过来的风却是热乎乎的,他不知做了什么,额头渗出了层薄汗,往抱厦那边指了指,道:“抱厦里歇着的是永王殿下,你去那边做什么?”
  “殿下有事召见才去了一趟。对了,上回那份碑文的银钱,我按当初你出的价钱叫人送到府上,想必已送到了?”
  梁章皱眉揶揄,“那么点小事,你记得倒是清楚。”
  玉嬛抿着唇笑了下。
  斑驳树荫被风揉碎,她白嫩的脸颊上有细碎的光影,明眸皓齿,顾盼生姿。
  这笑靥曾翻来覆去,在心头挥之不去,此刻瞧着,梁章仍觉一阵恍然。
  然而祖母的话却是明明白白的,他自垂头笑了笑,趁着周遭没旁人,低声道:“这话或许唐突,不过——你的婚事当真有眉目了?”见玉嬛懵然点头,眼底掠过失望,沉默了一瞬,道:“其实,你留在魏州多好。”
  这话里,多少藏着惋惜的意思。
  玉嬛见惯了梁章顽劣的姿态,陡然这般一本正经,反而不太适应。遂只一笑,道:“哪儿的水土都能养人,南边也很好。说起来,今日来的宾客,你都认识么?”
  “大半认识,都是府里常来往的。”
  玉嬛迟疑了下,回身指着抱厦,“刚才有人去拜见永王殿下,那位的身份,你知道吗?”
  梁章随她所指看向抱厦,树枝游廊挡着看不清,又往近处走,借着敞开的窗扇往里瞧。
  隔着一带树影,里头永王端坐在椅中,旁边那人站着,身姿挺拔。
  梁章当即便笑了,“你说他呀,那肯定认识。”
  “是谁?”玉嬛目光微紧。
  梁章犹自望着抱厦,屈指敲着栏杆,“咱们魏州有名的青年才俊,十七岁中进士,放着好好的官不当,却跑去军中吃苦受累,还立了不少功劳的小将军。这样与众不同的人还能是谁?当然是咱们府上那位我行我素的二哥啊!”
  他回过头来,神情里竟有点与有荣焉的味道。
  玉嬛听他啰嗦了一堆,几乎瞠目结舌,“他是……你二哥?”
  “嗯,前几日回来的,难怪你不认识。”梁章看她神色有异,问道:“怎么,他招你了?”
  “没,没有。”玉嬛赶紧掩饰,“就是刚才出来时碰见,觉得有点眼熟,好奇问问。”说罢,怕被梁章看出破绽,赶紧辞别,回女眷的宴席去。
  梁章目送她离开,在树下站了半晌,才叹口气走了。
  ……
  一整个后晌,玉嬛都心不在焉,脑海里晃来晃去全是梁靖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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