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朝无皱眉,神色莫名。
忘忧的目光朝下,落在人群中的首领身上,那是昆仑一派的掌教。
“是师父途径渭河救了我。要不是师父,我早就和我的那些姐妹一起淹死了。师父对我恩重如山,我不能有负师父重托。何况你……我们之间仇怨横亘,总要有个了结。”
朝无倏忽面色一白,“所以……所以我们的相遇也是……”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了,忘忧坦白地十分干脆,“对!我被蛇妖追赶是早就安排好的一出戏,目的就是为了接近你。”
朝无浑身颤抖,极力遏制,冷冷看向昆仑掌教,“原来你竟是从那时候就开始谋算了。好深的心机。”
掌教从前面对他总是恭敬的,可此时却只剩下了不满,“没错!可惜神君看不起这等心机,更不屑这等心机。但凡你对人再多了解一些,多重视一些,不是这么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态度,觉得世间万物都奈何不得你的傲气,也不至于会中了计。”
朝无闭上眼睛,已经不愿再看他们。
少阳气不过,一掌劈向忘忧,若说他之前还有留手,这一招却是实实在在的杀招。以少阳的实力,忘忧怎么可能敌得过,径直从空中跌落,摔在人群中,口吐鲜血,面色灰败,气若游丝。
少阳一双眼睛泛红,直斥忘忧,“愚蠢!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你当是他救了你?救你的是朝无!是朝无用自己的血救了你!”
忘忧大惊,反射性摇头,“不……不会……不可能……”
嘴上这么说着,其实心里已经动摇了。她很清楚两位神君从来不屑于撒谎。她转头看向昆仑掌教,“师父……”
掌教无比淡定,“没错!救你的确实是我们的无上神君。我不过是在神君走后,将你带了回来,用昆仑仙气蕴养着你,助你化形而已。”
噗——
又是一口鲜血吐出来。忘忧目瞪口呆,一颗心揪着揪着疼,“不会的,师父,你明明那么疼我,你养了我近百年,宠了我近百年,你就好像我的父亲一样。你怎么会……”
“不这么做,你怎么会对我如此濡慕,不这么做,你怎么会无条件的相信我的话,不这么做,你怎么会成为我手中最有利的一把刀!”
是啊。最有利的一把刀。
掌教眼中划过自得。这是他最成功的作品。他费了将近百年的心血。
所以,其实在他带回来忘忧的那一刻,结局已经注定。
一个是相处百年,对自己疼爱有加的师父,一个是只结识了数年的爱人。即便这个爱人也对她很好很好。但百年与数年对比,这是一个量的碾压。更不用说,忘忧从开始化形,到启蒙教导都是经他之手。
所有的过往都是他给的,所有的思想都是他灌输的。在这样有意的培养之下,在自己和神君之间,她只会选择自己这个宛如父亲一般的师父。
忘忧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真相,如此残酷!
她面色惨白,摇摇欲坠。
少阳一声冷哼,挥手想要取掌教的性命,却谁知被诛仙大阵的防护罩给弹了回来。或许是由于他刚才莫大的杀意和激烈的举措,诛仙阵似有所感,庞大的威压袭来,少阳有一瞬间的错愕,他……他被牵制住了!
掌教大喜,“快!用承影!”
话音落,另一道剑光袭来,朝无大骇,反手拉开少阳,挡在他身前。又是一剑入身,便是强大如无上神君也大受损害。鲜血从嘴角流了出来。
“朝无!”少阳心头大骇,“你……”
刚开口,只见朝无翻手为掌,趁他不备,用尽最后的神力将他打入阵心的镇妖瓶。
少阳几乎不敢置信,贴在镇妖瓶的瓶身大喊:“朝无!”
朝无没有半分悔意,神色十分冷静,“少阳,诛仙阵的厉害你我都清楚。如今大阵吃了我的血,已经被激发出最大的威力。即便你我再强,也挡不住的。世上诸神,都挡不住。更不必说,他们还集聚了镇妖瓶和三剑之力。”
“朝无,你什么意思!”
朝无嘴角扯出意思笑意,“少阳,镇妖瓶是你母上之物,它不会伤你。只是这瓶中的封印……”
他神色一暗,笑容化为苦涩,“抱歉。是我连累了你。但被困镇妖瓶中,总比身死道消,神魂永灭了要好。何况,你母上留下的封印,别人不可解,你未必不可以。或许有一天,你能参悟也未可知。总归……总归不论千年万年,有一丝希望也是好的。但盼我们……”
话到中途,少阳突然一声呐喊,双眼满是惊恐:“小心!”
下一瞬,最后一把宵练从后而来,再次贯穿朝无的身体。
朝无身子一僵,眉头微皱,吐出一口鲜血,可转眼又笑起来,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他不是不知道身后有危险,而是,诛仙阵在,他已无活路。
面对镇妖瓶中的少阳,他满心愧疚,却无能为力,“少阳,我的身份不同寻常,你是知道的。我为天地之子,便是父亲早已不在,他留存在此间的意识也会保我。只要天地不灭,我就不会灭。便是身死道陨,也未必便是终结。或许千年,或许万年,总归……”
“但盼我重生之日,能再见到你。”
看到这样的朝无,少阳竟很是害怕,“不!朝无,你……你要做什么!”
朝无轻轻一笑,缓缓转身,俯瞰下方众人,神色淡漠,不见悲,不见喜。唯有对上忘忧的视线时露出两分黯然。
他一发力,三把宝剑从身体内弹出,而因为这一下,他也受了重创,脸色更白了两分。
忘忧大骇,她受了少阳一掌,伤势惨重,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也没有多少时间了。可她一点也不在意这些。她走不到,便用双手双脚在地上一点点爬着,想要离朝无更近一点,口中呢喃着:“神君……神君……不,不要!”
她错了!她悔了!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只有本能地朝前方爬去。她不想朝无有事!不想他就此消失!
突然,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她的喉咙,让她无法呼吸。她被这只手提了起来,恍惚间,她看到,出手的是神君。
她一笑,泪珠自眼角滑落。这一刻,她居然觉得,如果是这样,如果能死在神君手里,也是个不错的结局。
是她负了他,是她对不起他啊!
可没一会儿,掐住她喉咙的力量消失,她再次从空中摔了下来。
朝无慢慢放下手,不知心里做了多久挣扎,最终一叹,“罢了!”
忘忧错愕了看着他,“神君……”
朝无淡淡摇头,“你们以为背叛神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吗?背叛神的下场……”
他伸手指着忘忧,“不必我出手。你此后百世,世世孤苦,为亲人所厌,爱人所弃,寿不过三十,凄凉一生。”
手指又划过众人,“你们,永堕黑暗,生生世世,子子孙孙受诛心之苦。”
话语毕,他闭上了眼睛。
他的身体渐渐透明,化作万千光点,消散不见。
同时,大地震动,天空低沉。
整个昆仑竟是拔地而起,自成时空,与人间彻底分离。太阳消失,光明不在。从此,昆仑彻底沦为无间地狱。
第94章 造化玉牒
从过往中苏醒,陆南石再次睁开眼睛,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含光,承影,宵练仿佛察觉到主人的情况,汇聚的亮光逐渐微弱,那层圆形的保护罩也慢慢没了踪影。在外围等候的众人瞬间涌了上来,“南南,没事吧?”
看到陆北池与梁汾担忧的面孔,陆南石回之一笑,摇了摇头,转眼对上贺衍的目光,神色一暗,“你……”
才说了一个字,却被贺衍开口打断了,“你想起来了!”
陆南石点头,张嘴想说什么,贺衍已经将目光投向了对面。
陆南石蓦然明白,他是不想在这种场合提及往事。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才发现,对面三四个人,穿着与众不同,长袍加身,更偏古韵。一个个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神色中透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贺衍挑眉,“他们是拍卖会的主办方,在这等你两天了。”
“两天?”
见陆北池等人点头,陆南石震惊了,他不过是恢复了一段记忆,感觉只在须臾之间,怎么就过去两天了呢?哦,不对!不只是一段记忆!似乎……似乎他的神力又恢复了些,就连身体也越发强大了。
他轻轻一笑,抬头望向四周,“其他人都走了?”
他记得自己是在于白龙王大战后立即入了定,那等场面,三剑齐发之威,难道都不震惊好奇吗?
“他们有没有……”
陆南石摇头,“没有。见到白龙王那么厉害的人物都死在你手里,大多数人都惜命,不敢打你的主意。但也有那么三五个想趁机发难的。
可惜你有三剑护持,他们破不了防御,连近你身的机会都没有,自然只能偃旗息鼓。剩下一两个,不晓得怀着什么鬼胎,一直在旁边看着等着的,也被顾先生的人弄走了。”
所谓顾先生也便是对面的四人之首,此时终于有机会上前来,“在下阮奇山……”
陆南石眼睛微眯,“阮奇山?阮?阮之升阮之恒是你们什么人?”
阮奇山身形一震,更为激动了,连带着面上肌肉都在抖,“阮……阮之恒正是先祖。”
陆南石眸光一闪,已经恢复了全部记忆的他自然知道对方的来历。
阮之恒阮之升本是兄弟,偶然被他的前世,还是无上神君的朝无所救。彼时,他们一个十二岁,一个十岁。农家的孩子,一直大郎二郎的叫着,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
那一场瘟鬼横行造就的疫病,整个村子的人都没了,这两个孩子命大,等来了他。他杀了瘟鬼,见二人无处可去,便带在身边教养了一段时日。随口为他们取了名,用的“如月之恒,如日之升”之意。
这两个孩子非常聪慧,举一反三,触类旁通。尤其根骨奇佳,是修行的好苗子,偏还肯刻苦。这般相处下来,朝无也多用了几分心。后来还给了他们一份功法,让他们学有所成后出山重建家园。
他们也确实这么做了,还做的非常好。重建后的家园如同人间仙境,还特意请了他来赐名——昆仑。
阮之升便是最后生了反心,背叛他将他置于死地的昆仑掌教。
而阮之恒……
陆南石凝眉,记忆中,阮之恒的聪慧与坚韧不弱阮之升,但性格却与之大不相同,更趋于平和。后来,阮之升做了昆仑掌教,阮之恒却连个长老都没当,反而四处云游去了。
想到此,他看着眼前的阮奇山。
只说阮之恒,半点不提阮之升,这态度可有些微妙。尤其陆南石没有错过他说到一半打住了的“阮”字,那时他的眉宇微蹙,显然不太高兴,甚至可以说是厌恶。
说话间,三剑飞到陆南石身边,停在他面前不停嗡鸣,仿佛是在为自己受了冷落而不平。
陆南石莞尔,拍了拍承影的剑柄:“回来吧!”
只这么三个字,下一瞬,承影化作铁环,套在陆南石手腕。含光与宵练也极有默契的回归了介子空间。听话的不得了!
阮奇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都有些颤抖了,看向陆南石的眼神越发火热,但最终还是压制住了,只是面对陆南石时,态度越发恭敬,“陆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
陆南石点头后,阮奇山偏身,临走前突然一顿,看了身后的陆北池等人一眼,犹豫说:“我们想和陆先生一个人单独谈谈。几位……”
陆南石会意,“大哥,你们先回房吧!我跟他们去一下。”
陆北池皱眉,不是很情愿,主办方这群人神神秘秘,敌友难辨,他不太放心。
“大哥,我心里有数。”
见他如此,陆北池将本来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随着阮奇山一路同行,陆南石才发现这艘船居然还别有洞天,看着完全不想是在船上,俨然是别墅般装潢的复式型房间,陆南石心中一惊。
走进去,房门关闭。没了外人,阮奇山与身后三人互看了一眼,打头朝陆南石跪拜,“昆仑第一百九十七代弟子阮奇山见过神君!”
神君?
陆南石眼珠一动,摇头道:“我已经不是神君了!”
“含光、承影、宵练皆有灵,能让其一认主不算什么,得其二认主或许也不算什么。但能让三剑汇聚,认其为主的,只能是神君。神君……”
陆南石定定看着他,细细咀嚼着他说的话,微微蹙眉,“你们是故意放出宵练的消息?”
“是!”
“具体是怎么回事?”
阮奇山将陆南石引到首位之上,又亲手泡了茶奉上,这才娓娓道来。
“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两千多年,我们这些后辈本该不知道的。但先祖留下手札,也一代代留下了祖训。”
他取出一本竹简。竹简的年代已经很久远了,但上面刻的字仍然清晰可见。陆南石从记忆里得知,这是阮之恒的字迹。
上头写到,昆仑建立后,发展迅速,当势头越来越大之后,他发现哥哥阮之升开始变了。在尝到了甜头后,越发喜欢权势,喜欢掌教这个位子,还越来越向往更高的地位,期待不老,期待长生,期待有朝一日能够如同神君一样高高在上。
他劝过,可每次都以争吵告终。久而久之,兄弟俩嫌隙渐深。阮之升不耐烦有人在昆仑和他平起平坐,总想暗地里使手段。阮之恒不想兄弟反目,最终闹得不死不休的结局,孑然一身,出走昆仑。
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阮之升的野心这么大,手段这么狠,居然敢谋算神君。他知道消息的时候,大战已经结束,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