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代嫁——朱砂
时间:2018-11-04 10:03:57

  林妈妈笑道:“所以大将军到了江浙,第一便是防倭呀。沿海一带都有警戒,哪里就会让他们混进来了?”
  许碧心想这说了半天都是废话,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便是天罗地网还可能有漏网之鱼呢:“那若是真有倭人混进来,究竟如何是好?”
  林妈妈烦得要死,连面子上的恭敬都快要保不住了,拉着脸道:“那自是只有去报官了,至于衙门里能不能挡得住,只好听天由命。”
  她正说着,便听见驿站的院子里有人争吵,正是知晴的声音。林妈妈巴不得有事来打断,忙道:“不知是出了什么事,奴婢去瞧瞧。”
  这驿站也不大,许碧索性也走了出去,便见知晴站在厨房门口,一手提着个空水壶,正跟苏家那个青衣丫鬟吵做一团:“这热水明明是我早就与驿卒定下了的,你要用热水,自己去烧,凭什么抢我家姑娘的!你可知我家姑娘是什么人?说出来怕不吓你一跳!我家姑娘可是沈大将军未过门的儿媳!”
  许碧刚走到院子里,就听见知晴趾高气扬地说话,心里顿觉不妙,连忙就要喝止。可知晴嘴快,一连串的话已经如炒豆子一般蹦了出来,拦都拦不住。
  那青衣丫鬟却是一脸的不服气:“管你什么沈大将军王大将军,我家姑娘是应选的秀女,难道还怕你不成?”她说着,竟然伸手用力推了知晴一把,随即拔腿就跑。
  知晴正双手叉腰,被她这么一推,猝不及防下险些摔倒。她哪里吃过这样的亏,自是不肯放过,追上去便要撕打那丫鬟。青衣丫鬟似乎慌不择路,竟直撞到了许碧面前。
  知雨连忙上前去拦,那青衣丫鬟便与她撞了个满怀,被后头追上来的知晴扯住,顿时就要厮打起来。
  林妈妈连忙上前去拉,许碧也出声喝止,青衣丫鬟趁机脱身出来,跑进了自己房里,呯一声把门关上了。
  知晴恼得直跺脚。她不敢埋怨许碧,也不敢埋怨林妈妈,便只怪知雨不曾帮她拉住那青衣丫鬟:“她冲撞姑娘,总要叫她给姑娘赔罪才是!”
  “好了。”许碧皱着眉头,不动声色地往院子里扫了一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热水既不曾让她抢了去,就快提进来,洗漱了好歇下。”
  知晴还是悻悻的。但她如今不敢如从前一般在许碧面前放肆,便是心中不甘,也只能听话地去提热水,只在自己心里咒骂几句罢了。
  林妈妈趁机回自己房里去了,知雨跟着许碧进了房,便从袖中拿出个布团来:“姑娘,这是刚才那丫头塞给奴婢的……”
  许碧早看出她面色有异,将那布团接过来一看,却是一块细白布,像是从中衣上撕下来的。上头用青黑之色写了两个字:救我。
  “这,这是用眉黛写的……”知雨紧张地道,“定然是苏家姑娘写的,可这,这究竟是何意?难道那几个家丁要害她?还是,她家里有人安排的?”
  知雨年纪虽小,却也听许府里的婆子说过不少后宅的手段。似苏家姑娘这样的,若是家里有人要害她,这千里进京路正是最好的机会,难怪只安排了一个丫鬟随身呢。
  这一会儿,知雨已经想了一出后宅大戏,忍不住道:“姑娘,这可怎么办?”这救是不救呢?不救似乎有些……可若是救,却又要怎么救?且不说正是南北殊途,单说这是苏家自家的事儿,若姑娘伸了手,苏家会怎么想?那苏员外郎家中究竟是何情形她们也不知晓,随意插手,只怕林妈妈那里也不会答应的。
  许碧想的却与知雨完全不同。苏姑娘这张求救的布条,越发让她怀疑起那个高大的车夫了。苏姑娘用自己衣裳上的布来写字,不但是纸笔皆不能动用,甚至那丫鬟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只借着与知晴的争吵塞了布条,可见那些“家丁”让她们十分忌惮乃至是害怕。
  如那些人真是苏家家丁,苏姑娘大可在驿站里喊出来。这种事是只能阴着来的,只要苏姑娘将其揭破,那些人必然会有所忌惮。可苏姑娘连话都不敢说,恐怕是因为她知道,即使是她在这里求救,那些“家丁”也不是许碧一行人能抵挡的。
  “报官。”许碧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不能视而不见!倒不是她圣母,说什么不能见死不救,而是若这些人真是倭寇,那抗倭的沈大将军的未来儿媳,他们岂会放过?
  “什么?”知雨怔住了,“报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都还没弄明白,就要报官?这说到底,可还是苏家的家事啊。
  “一会儿大家都睡下,你悄悄的,叫周平跟你一起,不要惊动了其他人,尤其是苏家那边。”许碧却已经打定了主意,“去县衙,就说这里疑似有倭寇混入,叫他们快来救人!告诉他们,我们是沈家人。”搬出沈大将军的名号来,想来衙门里是不敢不当回事的。
 
 
第10章 绑架
  “倭寇?”知雨被许碧说出来的话惊得脸都白了,“姑娘是说,那,那几个苏家的家丁……”难道他们是倭寇?就是杀人如麻的倭寇?
  倘若真是这样,那姑娘跟他们同住一个驿站,岂不是危险万分?
  知雨一把拉住许碧:“姑娘,你,你快逃吧!”
  许碧反过来一把捂住了知雨的嘴:“小声点!”
  她当然是想逃的。救人是救人,但若是能自保当然先自保了。可是——许碧贴着墙走到窗边,拔下头上的簪子,把粗糙发黄的窗纸用茶水润湿,小心翼翼地划开一条缝隙向外看:“你看——”
  知雨有些不明所以,但仍旧学着许碧的样子也贴着墙过来,扒着缝隙看了一会儿,猛地捂住嘴:“姑娘,那马车……”
  驿站不大,所以两队人的马车都停在院中。本来既在驿站之中,自有驿卒看管,并不需人格外守夜,苏家的马车边上原也是无人的。但这会儿,那个高大车夫却在马车边上,也不知在做些什么。
  “不单是他……”许碧注意着不让自己的影子投在窗纸上,低声说,“你看那边的窗户。”
  许碧的房间与苏家一行人入住的房间斜斜相对,从窗纸缝隙里勉强可以看见最边上的房间,那窗户虚掩着,里头灯已灭了,自然一片昏黑,什么都看不见。但今日乃是十四,银月初升便光耀大地,一线月光正好斜着照过去,就见那发黄的窗纸上有个窟窿,里头似乎有点发亮。
  知雨疑惑了一会儿,突然醒悟:“有人在看!”那窟窿分明是手指头戳破的,证明有人在那里向外窥看,监视整个院子!
  一个明哨,一个暗哨,说不定还有她们没发现的。苏家这几个“家丁”监视了整个驿站,即使说他们不是倭寇,这种行为也让人顿生危机之感。
  “姑娘,您换上我的衣裳,您去县衙!”知雨到了这个时候,头脑倒格外清醒起来。
  “不成。”许碧摇摇头,回到桌边坐下,让自己的身影投在窗户上,“我和你,和知晴的身材都有差别,万一被他们发现,大家都危险了。现在我来装肚子疼,你和周平去请郎中,这样才能混出驿站去。”而她留在驿站里,那些“家丁”不生怀疑,可能就不会动手。再者,世上姓沈的将军也不止一位,说不定这些人现在还没有把她跟沈文和沈云殊联系起来……
  刚才厨房里被苏家丫鬟那么一闹,本来烧好的热水又放凉了。若换了从前,知晴少不得就那么把水提来给许碧用,毕竟水也并未全凉,马马虎虎也就用了。然而眼下她正是要在许碧面前表现的时候,便将水重新烧滚,这才提到房中,谁知一开门就看见许碧伏在桌子上,知雨正在一边手足无措。
  “姑娘这是怎么了?”
  “姑娘说腹痛!”知雨忙道,“姐姐你先伺候姑娘,我去找林妈妈,得赶紧给姑娘请个郎中来才好。”
  驿站中刚刚安静没一会儿,又喧哗了起来。苏家人所住的房间里,一个男子手中紧握着一把长刀,伏在窗口向外窥看片刻,发出一串古怪的音节,如果这时候许碧能在旁边听着,一定会马上确定这人的身份。
  “高桥,你应该多说汉话。”屋角另一个声音响起,正是许碧见过的那个瘦小车夫,显然他是这些人的首领,“要从心里把自己当成一个大盛朝之人,才会伪装得更加完美。不要像山下——阿山那样,连个车夫都做不好。”
  “是,樱木——木大人,不,木大哥。”高桥连忙改成了汉语,“有人出去请郎中了。一个小丫鬟,还有一个男仆。”
  樱木在黑暗中皱起了眉头:“不能等了,我们现在就去,抓住那个女人,马上走。”
  高桥有些犹豫:“但现在抓人很容易被发现的,不如等郎中来看过病,他们都睡下……”那时候把人劫走,会有一整夜的时间让他们离开,安全很多。
  “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樱木站起身来,“沈家军可能会追上我们。这个女人跟沈家有关系,抓住她,即使真被追上,我们也有了人质。”他露出一丝狞笑:“再说,就算逃不掉,能杀掉沈云殊的妻子,也很好!”
  “可那些人真的是沈家军吗?”高桥有些不相信,“这几天我们都很安全。再说,我们可是绕到福建才登陆的,而沈家军守的都是江浙一带呀,他们应该是福建的守军吧?”
  这次他们出动了好几条船,最后能在福建成功上岸的就只剩下六个人,这还是因为他们发现了那个小岛屿的缘故。
  其实说起来,发现那个岛屿,他们已经是立下很大的功劳了。如果以那个岛屿为跳板,仔细准备之后他们完全可以用一支船队攻打福建,到时候能劫掠到多少好东西呀!但樱木却还想立下更大的功劳,想取得从福建进入内地的地图。
  就在他们深入内地的时候,被人发现了。樱木当机立断,非但不往海边逃,反而劫持了一个进京待选的秀女,往京城的方向走,这才摆脱了追兵。只是他们总共六个人,越是深入盛朝内部也就越危险,高桥已经有些心里发虚,只想尽快绕回海边,返回扶桑,不想再冒险了。
  劫持这个参选的秀女倒还好说。他们捡了道路上无人之时下手,且本来此女身边的人就不多,除了一个丫鬟之外,他们把其余下人全部杀死,自然不会留下什么痕迹,只要看住了这主仆两个,就无庸担心会被人发现。可这个什么沈家的未来儿媳就不一样了,不但人多,且还在驿站之中,无论如何都会留下痕迹,这不是反而暴露了他们吗?
  “必须捉住她!”樱木却下定了决心。他能活到现在,就是因为他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这次也是一样,“就算我们什么都不做,沈家军也未必不能找到我们。”
  高桥实在有些不情愿:“可是听说那沈云殊如今重伤将死……”沈家真还有精力顾得上他们吗?
  樱木的声音猛地冷了下来:“高桥,你是要违背我的命令吗?”
  高桥连忙立正躬身:“我不敢!只是,我只是担心,如果我们把人劫走,必然会惊动官府,那我们……”岂不是自己暴露自己吗?
  樱木却冷笑了起来:“你放心,我们只劫走那个女子,剩下的人绝对不敢报官。这盛朝女子最重什么贞洁名声,尤其是这些官家女眷,一旦被劫,他们只会封锁消息,绝对不敢让外人知道的!”
  “走吧。”樱木抬脚往门口走去,“那个女人的丫鬟已经离开了一个,屋子里的人不会很多,我们最多可以带走两个,如果有再多的——”他把手横过脖颈,比了一个割喉的手势。
  他既然做了决定,高桥就不敢再多说话,只是有些担忧地往院门口望了望,希望去请郎中的那个丫头慢点回来,多给他们一些逃走的时间。
  与高桥的愿望相反,知雨恨不得马车能走得再快些。宣城地方不大,可他们人生地不熟,连县衙在哪里都不知道。偏偏这里的人天一擦黑就关门闭户歇下了,知雨连敲了两家人的门,总算是找到了县衙。
  县衙的大门也紧闭着,知雨牢记着许碧的嘱咐,不敢去大门前,绕到角门上呯呯地敲起来。她心急如焚,只觉得仿佛已经等了一辈子那么长,才一点灯光从门缝里透了出来:“谁呀?”
  “老伯!”知雨也没听出来里头的人是个什么年纪,只听出是个男子。但据她想来,这种守门的差事多半都是年老之人,且此人来得如此之慢,那叫老伯必定没错的。
  里头的人似乎沉默了一下,才道:“何事?”
  知雨正焦急着呢,根本没有注意,立刻道:“老伯请开一下门,我们是住在驿站里的人,如今在驿站里发现有人像是倭人,所以特来报官!”
  “倭人?”门立刻就被打开了,“你们发现驿站内有倭人?”
  这话说得多了,知雨才发现,来开门的根本不是什么老伯,反而是个年轻人,穿一身深色劲装,个子不高,倒是一双眼睛十分明亮,紧盯着她:“你们如何认出那是倭人的?难道是见过不成?”
  知雨怔了一下。当时许碧催着她来报官,只说那些人似是倭人,可也并没跟她说究竟怎么辨认出来的。而她当时也是觉得那些人有些不对,显然是在监视整个驿站,心里一急就跑了出来,现下被这么一问,才发现自己答不出来。
  “怎么?”年轻人眉头一皱,“莫非你是胡言乱语不成?”
  知雨一下就急了,暗想这衙门里果然是这般,幸好她身上带着银子,连忙摸出块碎银就往那年轻人手里塞:“这位——大哥,麻烦你禀报县令大人,我们真是——”
  谁知她手伸出去却根本没碰到人,年轻人手里的灯笼自左手换到右手,知雨就抓了个空:“把你的银子收回去!若无真凭实证,你可知这是随意造谣、煽乱百姓?”
  这是嫌银子少吗?知雨这一路过来,自觉已经花了许多时间,心里更是担忧被留在驿站的许碧,这会儿还被这年轻人拦阻,顿时急火冲心,想起许碧的话,立刻大声道:“你敢拦我!我家姑娘是沈大将军未过门的儿媳!若是出了什么事,你担得起责任吗?”
  “什么?”年轻人的确吓了一跳,上下打量知雨,“你说你家姑娘是沈大将军家的——是哪位沈大将军?”
  知雨怒道:“江浙还有两位沈大将军吗?就是沈文大将军!我家姑娘就是沈家大少爷的未婚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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