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代嫁——朱砂
时间:2018-11-04 10:03:57

  旁边的青妈妈便笑道:“三姑娘还小呢,夫人说这些倒臊了她。”她是董夫人奶娘的女儿,便是最心腹之人了,深知董夫人的心病,道,“咱们三姑娘是极出色的,夫人无须太过担心。”
  董夫人便叹了口气:“月儿自是好的,只是如今这世上的男人们多爱皮相,竟专喜那等狐媚子……”譬如她自己,便是吃亏在这张脸上。女儿虽比她好些,但也算不得什么绝色,只怕将来也要吃亏。
  青妈妈暗暗叹息。董夫人出身言情书网,诗文俱通,会抚琴会合香,掌家理事都来得,只可惜一则是容貌不显,二则运气不好,嫁入董家二十余年,只生得三个女儿,倒是被得宠的苏姨娘连生二子,死死压在下头。若不是因董知府当着官儿,不敢宠妾灭妻,只怕董夫人的日子早就要不好过了。
  “夫人且别理那边。不管如何,夫人是嫡母,大奶奶不也是敬着夫人,远着那边……”
  刚进门的董家大奶奶自己是嫡出,自然对一个姨娘婆婆没甚好感,但对董夫人这个嫡婆婆也只是敬着而已。
  这点董夫人自然明白,哼了一声道:“你说的是,若他们不敬我,便是不孝。我也不管他们,只管给月儿找一门好亲事,我这一辈子的心事也就了了。”三个女儿都有了归宿,董家日后如何,她才不在意。
  青妈妈低头不语。其实苏姨娘刚生下长子董藏瑜之时,她便建议过董夫人将孩子抱到自己身边来养,再给董大人寻几个颜色明媚的丫鬟来,分了苏姨娘的宠爱,便好对付她。
  无奈董夫人不肯。那会儿她自觉还算年轻,能生儿子,更不肯再给丈夫添人。结果几年后苏姨娘生下次子,她却只又添了一位三姑娘。至此苏姨娘根基已成,动不得了,董夫人的日子便越过越是憋气。
  也就是去年,新帝登基,皇后的娘家梅氏也就一跃成了后族。董夫人的亲妹嫁的便是梅家,如此一来,董大人为着这一门姻亲,少不得又对董夫人退让三分。只是董夫人得的是面子,董大人那里子,却仍旧都是给了苏姨娘。
  “罢了,我和敏淑也是同病相怜,她家那个姨娘也不是个省心的。只她运气比我好,儿子又聪明……”董夫人说得满心怅然,“终究是比我强……”
  青妈妈忙道:“夫人也别这么说。沈夫人到底是继室。咱们家两位少爷便是再怎么,终究只有夫人是他们的娘。沈夫人那里……”前头原配留下的儿子,可跟庶子不是一回事呢。只是依她看,这次沈家大少爷伤得太重,说不得将来的前程堪忧,沈夫人以后的日子大约就好过了。
  不过这话她可不能说出来。董夫人觉得与沈夫人投机,不过是觉得两人日子都只是面上风光,若是觉得沈夫人过得好,心里只怕更不自在了。倒不如就叫她觉得还有与她差不多的,心里倒能慰藉些。
  这其实颇有些掩耳盗铃,但董夫人已经这般年纪,难道还指望有什么机会翻盘不成?也只能让她这般自我安慰一二,免得心中郁郁,倒生出病来。
  “你说得也是。这许氏如此闹腾,敏淑只怕心里也不快,我倒该去瞧瞧她才好。”董夫人正说着,只听外头大丫鬟峨蕊唤了一声“老爷”,董知府打起帘子走了进来,正听到她说的话,便道:“你要去沈府?”
  董夫人如今与丈夫已是相敬如冰,淡淡道:“正是打算去瞧瞧。”
  董知府见惯了她棺材板儿似的脸,并不在意,只道:“去看看也好。听闻沈少将军伤势反复,你去问问消息,究竟是怎样了?”
  董夫人既与沈夫人交好,对沈云殊便没甚好感,尤其在董知府面前更没个好气,冷淡道:“又不曾报丧,又不曾出殡,自然是没事的。”
  董知府气恼道:“这说的都是什么话!我与你说,你且少跟那王氏往来,沈家被自西北调到江浙来,多半还是因着当年端王作媒的这桩亲事。别人家尚且要回避一二,你却直往上贴!”
  董夫人顿时也竖起了眉毛:“明明只是端王幕僚随口提了一句,怎的就成了端王做媒!况且若沈将军自己不肯,谁还能强按着他结亲不成?怎的如今倒怨到敏淑身上!且沈家亦是平调,这回宫里都赐下御医来,你口口声声只说圣上忌惮沈家,我看却不见得!且当初也是你叫我往沈家走动交好,那时你怎不说这忌惮的话?”
  董知府被她噎了个半死。少不得按捺下性子道:“这江浙两个大将军,彼此又不和睦,我便如那磨盘中间的麦子,一不小心便要遭殃的。你们后宅女眷走动不显眼,多打探些消息,也好见机行事。”
  董夫人冷笑道:“见机行事,只怕是见风转舵罢?只可惜我愚笨,不晓得要见什么机。”
  董知府暗恨自己那位已然过世的老泰山,活脱脱把个女儿教成了个腐儒,有些话再说不明白。
  一山不能容二虎,袁沈两家必是要争个胜负的。袁家世居江浙,袁大将军袁翦根基深厚,自是不把他放在眼里。可沈大将军却是初来乍到,少不得要寻个助力,这便能显得出他来了。
  只是沈家当初与端王的那些许联系,毕竟还是落了今上的眼,不得不小心些。然而也正因如此,将来扳倒了袁家,沈家怕也不能久居于此,到时可不就只剩了他一个?以他的出身才能,做到知府怕也就到头了,杭州是个好地方,若头上没尊神压着,他这一方大员也过的就是神仙一样的日子了。
  只是这些话,若说与董夫人听,怕只是又招来冷嘲而已。董知府只得沉了脸道:“你去便是!与夫主争吵,这又是哪里学的规矩?”
  董家这番争吵,沈家人自然是不知道的。此刻他们大少奶奶的马车已经到了稽留峰下,中天竺寺就在此处。
  中天竺寺,又名法净禅寺,是隋朝宝掌禅师所创建,虽比不得上天竺寺规模宏大,却也颇有些名气,香火甚盛。而离中天竺略远些地方的那处观音堂,却是乏人问津,只有一些特别虔诚的妇人,在中天竺上过香之后,会再走一段路去庵堂也拜一拜观音菩萨。
  不过庵堂冷落也有冷落的好处,香客既是不多,随时都可闭门谢客,再有带来的家人将门一守,女眷们在此跪经上香做法事,绝对不受打扰。
  沈家是贵客,庵堂的住持自是亲自出来迎接,见了沈家那区区两辆马车,不由得心里也赞这位大少奶奶虔诚。
  跪经本是个苦活儿。多少高门大户里的女眷,既要那跪经的虔诚名声,又不肯自己受罪,不过都是象征性地跪一跪,之后就都交给身边的婢仆代跪。这样人来了寺中,大多前呼后拥,仆从如云。这位沈家大少奶奶却只带了一个丫鬟一个管事娘子,另有几名小厮家丁,实在已是轻车简从极了。
  且大少奶奶身上穿得素净,头上更是连首饰皆无,可见是真心来拜菩萨的。只可惜她戴着帷帽,住持并不能一睹这位沈家大少奶奶的面容,略略有些遗憾。
  观音堂的禅房自也比较简陋,知晴进了禅房,耳听住持已经走远,这才摘下帷帽,长出了口气,拍拍心口:“我生怕说错了什么,好在这位住持倒不是个多话的。只是这庵堂,实在也太……”太破旧冷清了些,这禅床就是竹子扎的,瞧着已老旧,睡在上头想必不会自在。
  知雨将自带的被褥在禅床上铺开,道:“冷清些才好,若不然有人跑来要见姑娘,那可怎么办?”知晴身材比许碧要高,戴着帷帽蒙一蒙这些尼姑还行,横竖以后也不常见。若是真遇上那些本地官员家的夫人姑娘们,日后必定是要露出破绽的。
  “姑娘到底去哪儿了?”知晴实在好奇。
  “我亦不知。”知雨虽然知道许碧是去帮沈云殊的忙,可并不知道她究竟去了哪里,“姐姐也别问那许多了,歇一歇就该去跪经了,这帷帽可还要戴好了。”
  “你当真不知?”知晴才不相信呢。
  知雨皱起眉头:“姐姐这是什么话?莫说我真的不知,就算我知道,姑娘不叫说的事儿,我也万不能说!”
  知晴转过头去,翻了个白眼。自出了驿站那回事之后,知雨这小蹄子正经是爬到她头上去了,竟然都敢这般与她说话。也怪她自己嘴快,平白地招惹出那一场是非来,险些送了姑娘的性命,这可是一条大罪。如今姑娘眼看着疏远她,她也只能忍着,这些日子连话都少说了。
  再忍忍罢。这次她替姑娘办好了跪经的差事,想来便能重得姑娘信任,到那时不愁不能把姑娘哄转回来,毕竟她打小就伺候姑娘,对姑娘的喜好十分了解,自是能投其所好。到了那时候,再看知雨这小蹄子还能不能在她面前显摆!
 
 
第24章 偷听
  俊二在黑暗中躺着。
  今天没有人来提审他, 有点奇怪。
  自从被俘之后, 那些人轮流审讯他, 他吃了许多苦头。只是他们想知道的事情, 他知道得并不多。但那些人并不相信,仍旧不停地拷问他。
  可是今天,已经过了整整一天了, 为什么没人来呢?
  不被拷打当然是好事。但食物和水也没有,药也没有……
  是的, 这几天那些人一边逼问他, 一边还给他治伤,吃喝也尽有,显然是不想让他死。可是他至今也没有说出他们想知道的东西, 为什么忽然之间就把他扔在这里不管了?难道——是他们觉得他不会再说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又或者——他们已经从别的地方知道了那些消息, 不再需要他了?
  “把人弄出来。”熟悉的开锁声传来,让俊二蓦地提起了点力气。人就是这么怪, 被拷打的时候他恨不得自己就死了, 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又发现自己并不想死。
  不过进来的人却并没有把他像往常一样拖到旁边的架子上绑起来, 而是堵住他的嘴, 又用一个黑布袋套在他头上, 将他拖了出去。
  “仔细些, 悄悄地去大牢后门, 别惊动了人。”熟悉的声音响起来, 俊二觉得身下开始震动, 好像是被扔在了一辆马车里。
  马车晃晃悠悠走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俊二又被人拖下来。当他头上的黑布袋因为拖动而被撩起来露出眼睛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被扔进了一处陌生的监牢里。
  将他拖来的人拍了拍手,很随意地道:“那一个送来了没有?”
  “马上就过来。”一个狱卒模样的人点头哈腰,“您放心,人都给准备好了,是个死囚,家里没人过问,顶上绝无问题。”
  “别忘了先把那腿剁一刀。”送俊二来的人嘱咐道,“要做就要做全套,别让人看出破绽来。将军已经答应了要庇护他,可不能让那些倭人发现了。”
  “您放心就是。”狱卒满脸堆笑,“这枭首示众都是挂在城门上,那么高的地方,再把脸划两刀烙一烙,便是神仙也分不出来。那些倭寇除非是把人头拿在手里看,否则绝想不到这里头还有个假的。只是——将军真要让那倭人活着啊?只怕他从前在海上也没少杀过咱们的人……”
  对面的人叹了口气:“可不是。这事儿说起来真有点憋气。不过当初将军答应了,只要他招供,就留他一条性命。再说他那条腿也是废了,就算留他活下来,也不过是放在庄子上苟延残喘,休想再杀人了。罢了,就当是养猪养狗,让他多活几年罢。”
  狱卒犹自有些牙痒:“还是便宜了他。将军怎么就答应了……”
  “嘘——这你就不知了,他自然是招供了要紧的事……”对方压低声音,“这些事你不知,不要乱说,将军自然有将军的道理。你只管把替死的那个也弄过来,一会儿那边把那一个送过来,都扔在一起,明儿一起枭首示众,就完了。”
  狱卒连声答应。俊二只觉得心里发凉。
  被一锄头挖断了腿的是下田,听这几人这般说话,难道是下田抵不住拷打,招供了?
  果然那狱卒一会儿就拖过来一具尸体,正要往俊二的牢房里扔,忽然又停下,打开旁边的牢房门将人扔了进去,还对瞪大眼睛的俊二嘿嘿一笑:“怎么,听见了?想使坏啊?休想!一会儿你那个同伴送过来,就等着明天早晨一块儿枭首示众吧!”
  他正说着,外头就传来拖拉的声音。俊二拼命抬起头看去,只见两个人拖着个头上也套了黑布袋的人,像拖死狗一般扔到他旁边,便将牢门上锁,还往里头啐了一口才走开。
  那狱卒端着油灯跟着他们离开,一路上还听见几人的说话声:“咬死了就不张嘴,打得急了就吱吱哇哇乱叫,也不晓得说的是什么。”
  “那东瀛话简直是禽言兽语,一个字都听不懂!”
  “无妨。如今也用不着他们了,明日一枭首,完事大吉。”
  “总是觉得不甚甘心,还活了一个……”
  “既是招供了,将军也要信守承诺。再者,以后再有活捉的倭寇,说不得还能让那家伙来劝降一二……”
  俊二拼命用舌头去顶嘴里的布团。好在那布团塞得并不十分牢,他顶得舌头生疼,总算是将布团吐了出来,便爬到旁边那人身上,咬着他头上的黑布袋往下扯,又将他嘴里塞的破布扯了出来:“平田?”
  被俘的就是他们三个,既然投降的是下田,那这一个应该就是平田了。
  “唔——”黑暗之中发出的声音果然是平田,他似乎头脑都有些不清醒,被俊二叫了半天才晃了晃脑袋,“俊二?”
  “是我。”俊二心里发慌,“方才我听说……”平田此人平日自视极高,很有些高高在上的样子。俊二是个连姓氏都没有的穷人,对他颇有几分敬畏,这会儿樱木已死,自然地就将平田视作了主心骨一般,将刚才自己听到的话全说了出来。
  “下田?这个混蛋!”平田已经整整一天两夜没有合过眼了。那些审讯他的人不知是怎么回事,忽然间不再拷打他,只是不许他睡觉。这会儿他头脑已经是昏昏沉沉,一听到下田叛变,立刻怒气冲天:“他真敢叛变?”
  俊二扭头看向旁边的牢房:“代死的尸体都准备好了,他一定是叛变了。”
  平田竭力想把浆糊一样的脑袋摇得清醒一点儿:“不要紧,他知道得并不多。”
  “可是他知道那个岛!”那可是他们费尽了力气才找到的,如果活着回去,就可以向大名请功。到时候,他说不定也就可以摆脱这低贱的身份。可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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