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虎指着一旁面上愤愤不平的刘珊瑚,冷笑道:“让我妹妹给你倒水……你不是纳妾,妾室不就是伺候你和主母的?你那小妾当时在哪里?由着你去倒水。你倒是宠她。你们夫妻俩人吵架不见她出来劝 架,倒把你拉到屋子里颠鸾倒凤……”
“啪。”
李垣再次拍了惊堂木,肃然道:“大堂之上,不得污言秽语。”
张虎顿住,深深磕下头去,“草民粗俗,但是所言句句发自肺腑,顾长河对妻子不忠,为子不孝,为父不慈,他根本就不配为人,求大人明鉴。”
纪桃觉得,这哪里是个粗人,说话有条有理,句句都是指责,大概张氏的死真的对张虎打击过大。
顾长河不紧不慢,一拱手,道:“大人,内子丧命分明就是意外,我们多年夫妻,我也很是悲痛。但是夫妻吵架乃是常事,哪里有一辈子不争执的夫妻?此事分明是意外,我倒水往门外不过是顺手,相信不止我一个人这么倒水,若是这样就算是人品败坏,不说整个丰安郡,就只官学里,多少学子都够得上这四个字。”
大堂里一片寂静,李垣若有所思,张虎面上气得涨红,刘珊瑚满是情意的眼神一直看着顾长河。
纪桃看到后微微皱眉,方才顾长河辩解,丝毫未提刘珊瑚。
李垣坐在上首,自然也看到了刘珊瑚的目光,沉声问:“你们为何争执?”
一片安静。
刘珊瑚微微心虚。
顾长河低着头沉吟。
李垣眉梢扬起,声音肃然,沉声再次问道:“你们为何争执?”
顾长河拱手一礼,“夫妻之间……”
“我爹想要给刘姨办酒席。”妞妞细弱的声音突然响起。
顾长河面色一变。
“别胡说。”顾长河满面威严,斥道。
妞妞身子一抖,低着头不再说了。
张虎不满,磕头道:“大人明鉴,顾长河对亲生女儿动辄斥责,草民说他为父不慈实在没有冤枉了他。”
李垣看向地上的妞妞,身上衣衫破旧,倒还干净,身子却很瘦弱,和魁梧的张虎放在一起,看起来实在可怜。遂缓和了声音,“你说,你爹娘争执了些什么?”
妞妞不看顾长河,只道:“爹爹说想要办几桌酒席,我娘说家中没有银子,爹就生气了。说我娘没用,然后就让我娘倒水,我想上前,爹他踢了我一下,娘见了就不肯倒了,拉着我回房。后来我听到泼水的声音就在门口,当时只有爹和奶奶在屋子里,奶奶腿脚不变,走路都要拄着拐杖……”
这意思明明白白就是说那水就是顾长河泼的。
顾长河自然不肯认,怒瞪了妞妞一眼,道:“大人,妞妞只是孩子,求大人将我母亲唤来,她若是也是这番话,我就认了。”
李垣看了一眼一旁候着的衙差,衙差拱手出去。
纪桃的腿有些酸,她还惦记着回去买菜,悄悄换了换腿,老实站着,要知道,张虎他们可是跪着的。
周围气氛有些紧张,纪桃看到刘珊瑚低着头,面上苍白一片。
两刻钟后,两个衙差抬着大张氏过来,李垣看着她的腿,问道:“张氏死去的头天夜里,妞妞说他们起了争执,到底是为何,你如实说来。”
大张氏显然很紧张,袖子下的手都微微颤抖,她看了看顾长河,又看了看张虎,“薇娘她脾气有些急,我也没注意他们说了什么,两人就不高兴了,薇娘就拉着妞妞进屋去了。”
张虎面上一片失望。
眼眶都红了,“姑姑,我爹娘是见你从小喜欢薇儿才将她许给你家的,这么多年辛辛苦苦也就罢了,你就没有良心吗?如今她冤死,你居然……”
张氏的眼泪慢慢滑落,满脸沟壑的脸上有些扭曲,一字一句道:“薇娘去了,我也很伤心,她分明就是意外走的,可是还有妞妞在,妞妞往后就只能靠长河了。他读书多年,考中秀才不容易。”
张虎越听越怒,冷冷道:“妞妞往后不靠他,还有我这个舅舅在呢,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就绝不会饿着妞妞。”
李垣看了半晌,一拍惊堂木,道:“本官查探之下,结合众人供词,顾张氏之死只是意外。”
张虎颓然。
“秀才顾长河人品有失,宠妾灭妻,苛待原配子女,本官会酌情如实上报,等候朝廷判决。”
刘珊瑚面上一急,磕头道:“大人,不关夫君的事。”
“妾室刘氏,身为妾室,不思伺候主母,反挑拨离间,恃宠生娇,打十大板,以儆效尤。”
纪桃和瞿倩走出府衙,后面传来啪啪啪板子打在肉体上的声音还有女子痛苦的□□声。
瞿倩几乎是大半个身子都挂在纪桃身上,手都是微微颤抖的。
纪桃一眼就看到府衙门口站着的林天跃,冬日的阳光洒在他身上,照出一片昏黄的光晕,似乎他整个人都是暖的,他面上的笑容也似乎更柔和了些。
“桃儿,我等你回家。”他微微笑道。
第五十四章
纪桃想要上前几步,身上的瞿倩她又丢不开,只笑了笑道:“天跃,今日中午和下午都没饭吃了。”
何然窜了出来,看到瞿倩的模样,心疼得不行,想要上手,又顾忌着大街上人来人往。
尤其今日府衙审张氏一案,事关官学里的顾长河,不说别的,官学里的众人自然是暗暗关注的。
瞿倩看到何然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这一笑,她似乎觉得好了许多,歉然道:“麻烦嫂子了。”
她自己站直了身子。
纪桃不在意,笑道:“若不是你和我一起去买菜,今日之事也牵连不到你身上。”
“嫂子也是遭了无妄之灾。”瞿倩笑道。
林天跃已经上前来拉着纪桃往小院走去,“今日衙差来带走了顾长河,我就猜到你可能也会被传唤。”
“我从未想过此事会牵连到我身上。”纪桃坦然道。
林天跃笑了笑,“李垣为官多年,最是谨慎,哪怕就是一眼看透的,他也会找个出处。”
纪桃点点头,道:“刘珊瑚被他打了十板子。”
林天跃不置可否。
“捂着她嘴打的,要不然刘珊瑚肯定还要讲道理。”纪桃又道。
“就是可怜了妞妞。”又叹息。
刘珊瑚那个人,最是喜欢给人讲道理,自觉懂得多。
“不提她了,我们去吃饭。”林天跃微微笑道。
纪桃诧异,“你下午不需要听学了?”
林天跃含笑摇头,道:“今日朝廷发了公文,明年八月,恢复乡试。”
纪桃面色一喜,“得到确切消息了?”
林天跃含笑点头。“官学里众人很高兴,不光是学子,就是老师也很高兴。所以,今日下午放假半日。”
纪桃面上绽开笑容来,“我觉得你还是别抄书了,好好读书。耽误就不太好了,我平日里给人治病,赚得银子就够我们花了。”
林天跃理了理她的发,也不拒绝,“辛苦你了。”
纪桃微讶,林天跃以前对她颇为客气,一开始搬到丰安郡的时候,还经常朝她道谢,如今已经能坦然接受纪桃的银子了。
看到纪桃的模样,林天跃自然知道她的想法,笑道:“以前是我想差了,总想要挣银子养家。现在我想通了,我们是夫妻,是要扶持着一起过一辈子的人。日后我会对你好的。”
他声音低低,带着微微的笑意,却认真非常。
纪桃的脸有些热,笑道:“我也会对你好。”
四人去了上回纪桃和林天跃吃过饭的酒楼,直接上了楼。
瞿倩和何然两人低声说着什么,不时夹杂着笑声。听到这样的声音,就知道他们俩颇为愉悦。
几人坐下,瞿倩叹息道:“希望妞妞她舅舅真的能带走她才好。”
纪桃微微摇头,“怕是有些难,她还有爹和奶奶,顾长河也不会让他带走的。”
哪怕最后朝廷也认为顾长河苛待子女,他将妞妞留在身边,不知情的人就会认为是朝廷冤枉了他,说不定还有翻身的希望。若是妞妞走了,他就算是没有苛待,也成了苛待了。
“其实我觉得,刘珊瑚在里面未必就像是目前看来的这么无辜,她想要让顾秀才给她办酒席是事实。这板子她挨得不亏。”
瞿倩又道。
刚好伙计送饭菜进来,瞿倩顿住,她再不懂也知道不能妄议。
“吃饭吧。”何然给她夹了菜。瞿倩对他一笑,两人之间气氛温馨。
“快成亲了。”纪桃笑道。
闻言,瞿倩的脖子都羞红了。
何然倒是坦荡,笑道:“我平日里不在家,认识得人少,我娘她身子又不太好,到时候,嫂子能不能去帮帮忙?”
纪桃有些惊讶,看了林天跃一眼,见他面上带着微微的笑容,点头道:“好啊。”
不光是为了林天跃和何然两人之间的情分,也为了瞿倩,这姑娘虽一开始做错了事,后来她几次帮着纪桃说话,无论她是因为何然也好,和纪桃的情分也罢,纪桃都当她是朋友了。
无故取消的乡试恢复了,对老百姓没什么太大的影响,甚至有人根本就不知道。但是对于官学里的众人来说,这消息尤其重要,几条巷子里都喜气洋洋的。
热闹喜庆的气氛一直维持到官学放年假,除了中间发生了张虎执意带走妞妞,而顾长河不肯,张虎威胁了他几句,他身子又壮实,甚至还动手推了几把顾长河,半强迫的带着了妞妞。
如今顾家里里外外全靠妞妞一个人收拾,大张氏腿脚不好,她甚至不能放开拐杖独自站立,刘珊瑚被打了板子只能趴着养伤,还得妞妞给她送饭洗衣,端屎端尿,张虎主要也是因为这个才执意带着妞妞。
甚至放话道:“哪家也没有让原配子女照顾个妾室的规矩,你愿意纳妾,你找人伺候啊。说你苛待子 女,一点都没冤枉你。若是你再不肯,我真的还要去府衙告你,反正我孑然一身,死了就算了,若是不怕,你尽管试试。”
张虎的狠话成功让顾长河却步,也让几条巷子里暗暗关注的众人看了好大一个八卦,都在告诫自家夫君,不要随便纳妾。
以前刘珊瑚还未进门,顾家的日子虽清苦,倒是还能过,如今看看,妻离子散,家中老母动弹不得,刘珊瑚还趴在床上等着人伺候,最要紧的,那顾长河的功名大概保不住了,宠妾灭妻,犹记得前几年朝中重臣都因为这个被撸了官职,顾长河不过是一个小小秀才,肯定得脱一层皮。
于是,巷子里好多人兴起的花花心思彻底收了起来,这女人再好,也比不过功名。
腊月十八,官学放假,林天跃和纪桃在丰安郡置办了年货,十九这日一大早,大包小包拎着回家。
赶回桃源村时,天色已晚,实在是过年人多,马车等了许久。
纪家院子和林家院子两家都灯火通明,看到两人大包小包而来,柳和杨嬷嬷慌忙上前去接,柳氏还忍不住念叨,“买这么多做什么,镇上什么都有,说不准还便宜,这么远带回来也不嫌累。”
虽是责怪,眉眼间却满是喜色,笑道:“快进屋,早已做了饭菜等你们。”
纪桃有些惊讶,不过她马上收敛了面色,疑惑的看着柳氏。
一个月没回来,按理说再怎么样她也应该在林家吃饭才对。
“天跃,我让你娘不要做饭,今日我们一起吃。又没几个人,费时费力的。”柳氏扬声道。
所有人都在纪家屋子里坐着吃饭,田氏许久不见林天跃和纪桃,很是高兴。
今年一年,纪桃都不怎么回村里,其实这一年变化挺大,村子里好多人都翻新了屋子,证明家有余粮。
热热闹闹的年过去,村子里又有好多喜事,都会上门来请林天跃去,杨大远也要成亲了,他是正月初三,比何然早两日,不过他却是真真正正的上门女婿,由人家姑娘带着轿子来,姑娘坐轿,杨大远骑马,从村子里吹吹打打走的。
就算是这样,也让村里人看了好大一场热闹,婚事过了许久都还有人议论。说那杨大远和着个女人有差不多了,就算是这样他也答应,只怕到了那家,还得被压榨。这是后话。
田氏自然也看到了,越发感激纪唯,本就对纪桃毫无要求的她,现在更不管两人了。
正月初四,林天跃和纪桃一大早就往古棋镇而去,何然的家在大远县辖下的流水镇百花村,名字好听,其实比起桃源村更穷几分,林天跃带着纪桃坐了马车到了何然家的流水镇,想要到达百花村只能走路。
好在何然早已找了牛车到镇上来,倒不是专门接两人,主要还是他还要置办些东西,红纸和席面上的菜色都是现买的。
看到纪桃两人到来,何然很是高兴,满面红光,笑吟吟招呼两人上牛车,牛车上已经满满当当装了一车东西,只留下一点点地方坐人,何然有些歉然的看着纪桃,“嫂子,实在对不住,我们这里,这个就是最好的牛车了。”
纪桃不在意的笑了笑,由着林天跃扶着她上了牛车,才道:“我们那里也差不多,你不也去过,谁还不知道谁呀,没必要多花银子。”
何然也爬上牛车,牛车缓缓开始走,“嫂子和我们不一样,你是女子,家中又富裕,日子过得顺遂。”
纪桃忍不住笑,“倩儿家中更富裕,日子也更顺遂,她还不是嫁了你?”
何然一笑,道:“嫂子说的对,夫妻缘分最是说不清,当年倩儿……”
他看了看赶车的大叔,顿住语气,不再说了。
纪桃明白他未出口的话,瞿倩出事的时候是众目睽睽之下,何然肯定听说了,当时只觉得事不关己,如今大概是有些后悔的。
瞿倩性子虽不错,但是她的曾经却是经不起推敲的,好说不好听。
纪桃理解何然不想在这些村里人面前说起瞿倩。
何然家中确实贫困,比起林天跃家中更甚,院子里看得出来是刚刚打扫过的,但是冷清萧条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