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天,十四才缓过来,搂着哥哥的脖子心有余悸:“六哥,我,我害怕。”
胤祚抚摸着他的脊背安抚道:“都是我的不是,你们还小,不该叫你们看见这些的。”
十四在哥哥怀里磨蹭半天,突发奇想,抬着亮晶晶的眼睛看向哥哥:“额娘生我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胤祥跟着露出好奇的目光。去吩咐请太医的胤禛刚要迈进门槛,听到这话,心里一颤。
胤祚脸上神色一凝,可看到十四酷似额娘的脸庞,转而挂起笑容:“怎么会?你最乖了,没怎么叫额娘难受就生下来了,比姐姐们都要乖。”
十四下巴一抬,露出得意的笑容。胤祥低头,掩去艳羡的目光。
“咳咳!”胤禛背着手进来,正色道,“虽然是这样,但是父母生养之恩大过天。虽然你们身为幼子,将来自有兄长们奉养父母,但也要约束自我、反省自身,勿使皇阿玛额娘挂心才是。”
“是!”两个小阿哥脆生生地应道。十四从胤祚怀里滑了下来,一马当先地跑了出去:“我回去找礼物送给小侄儿!”
十三跟着追了出去,扯扯弟弟的辫子,两个小阿哥打打闹闹地跑远了。
“你和额娘就惯着他吧!”胤禛这才没好气地瞪了弟弟一眼,“这事儿瞒得了他一时,还瞒得了一世吗?富察氏这个孩子若是个阿哥,就是你的嫡长子,你也这样教养不成?”
胤祚嘿嘿笑道:“这不是有孩子他四伯您吗?您就当自家的孩子管教,别客气。我都要听四哥你的,何况这小子?”
胤禛不由大笑,抬手一串佛珠砸他头上:“想让爷给你带孩子?美得你!”
大半个白天过去,寅时四刻才传来消息说富察氏生了个男孩。绣瑜进去瞧了一眼襁褓里的红团子,先念了声佛,嘱咐一番,才喜气洋洋地出来:“这孩子跟老四竟是同一日生辰!”
胤禛听了嘴角挂起笑容,胤祚除了傻笑已经没有别的表情了。绣瑜打趣道:“你们一个是宽仁有余威势不足,一个是威势有余但失之亲和,要是互补一下就是宽严相济,十全十美了。”
院子门口响起鞭子声,竟然是康熙亲自驾临。院子里又是好一通忙碌欢喜不提。
永和宫添了长孙的消息很快传遍六宫。荣宜等人虽然羡慕,但是阿哥们都还年轻,有的是机会抱孙子。
唯有敏嫔这两日感觉身上轻快些了,又听说德妃和皇帝都在乾东五所抢着看孙子,遂吩咐宫人:“拿上那件我做的斗篷,我们去乾西五所瞧瞧十三阿哥。”
此刻十三十四正抓紧难得的假期在御花园里胡闹。他们商定好一人带着一队小太监,一人驱赶追击、一人在前方设伏,合力围堵一只可怜的孔雀,要拔人家的羽毛给小侄儿做扇子。
谁料那胆大包天的孔雀不肯轻易就范,虽然被胤祥带人一路从千秋亭赶到了漱芳斋附近的假山池子边,仍是勇猛地冲出一条路,眼看就要桃之夭夭。
十四着急之下,当即收回“不伤害孔雀”的前言,拿弹弓打了那孔雀一下。那孔雀吃痛之下,突然气势汹汹地反身回扑。
十四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一步,却忘了自己正站在假山上。他一步踩空,从半人高的地方摔了下来。虽然朱五空在底下接了一把,但他还是倒在地上,捂着脚踝起不来了。
“十四弟?”胤祥隔着鞋袜往他脚踝上一捏,已经有肿胀的感觉,“坏了,快回阿哥所。”
众人忙背了十四回屋。一路疾行,待进到前面胤祥的小院里,把十四放在西间炕上坐了,除了鞋袜,才见他脚踝肿成拳头那么大,青紫的淤痕触目惊心,一碰就喊疼。
胤祥愧疚不已。幸好朱五空上前查看了一番,欣慰地说:“爷,应该没伤到骨头,把这淤血揉开了就好了。”
十四抱着脚滚倒在炕上,死活不同意请太医:“马上又是西苑冰嬉的时候,皇阿玛知道必不带我去了!”
胤祥无法,只得悄悄传个小太监进来,拿了红花油替他揉脚。
那些太监做惯了粗活,手上力气大得很。十四疼得直缩脚,眼睛冒泪花,嘴里“嘶嘶”地吸着凉气,吓得那些人不敢用力,换了几个还是不成。
胤祥见状上前摸了摸他的头:“别怕疼,要不揉开,你更去不了西苑了。要嫌疼,你把眼睛蒙上,别盯着看。”说着摘了他的帽子斜扣在脸上,挡住视线。
那太监少做近身伺候的活,紧张得额上直冒冷汗:“爷……还捏吗?”
“把你手掌摊开我瞧瞧。”胤祥突发奇想地吩咐道,果然见那些太监们手上都生着厚厚的茧子,摸上去粗砺砺地割手,跟十四白白嫩嫩的脚踝形成鲜明对比。
朱五空瞧瞧自己的手,为难道:“十三爷,要不奴才再去唤个会推拿的来?”
胤祥哭笑不得:“这个娇气鬼儿。”他抬头看看渐渐阴沉的天色,摇摇头挽袖子蹲了下来。
众人目瞪口呆。
“爷,使不得!”朱五空愣了一下,就要上前拉他。然而胤祥已经麻利地倒了红花油在手心捂热,往十四脚上肿起的伤处按了起来。他习武多年,手上有劲儿,用力均匀又下得了手,很快就按到了点子上。
十四先是喊疼,摘了眼前的帽子就要骂人,结果看见是他,吓得再不敢做声,手指扣着坐褥任由他揉搓了一炷香的时间,直到脚踝处肿胀感消除、隐隐发热方罢。
“十三哥……”
十四眼睛红红地唤他,转头瞪向朱五空,喝道:“糊涂东西,还不快去打水来?回去爷再跟你算帐!”
朱五空苦着脸告退,转身却见东间窗户边一个背影一闪而过,他疑惑地咋吧咋吧眼睛,甩甩脑袋打水去了。
第136章
晚膳就摆在了胤祥屋里, 兄弟俩正对着燕窝鸭子锅大快朵颐,忽然胤祥的乳母孙氏进来禀报说敏嫔娘娘刚才来过。
可是没进来就走了, 她正好撞见什么场面显而易见。当着十四的面, 孙嬷嬷还有句话没说出口, 就是敏嫔原本让她别告诉旁人。
这话换了德妃对十四身边的人说,保管有用。十三阿哥虽然年幼, 可全屋的奴才都知道将来的富贵平安全指着他一个人。孙氏焉有隐瞒之理?
十四顿时搁下筷子叫屈:“怎么就没人看见我给你打洗脚水的时候呢?”
“你说的是不让你动非要动,结果泼了我一身水的那回吗?”胤祥笑着打趣弟弟, 把筷子塞回他手里,“吃吧,没你的事。明儿我自个儿去跟额娘解释。”
十四顿时把这事儿抛在脑后,举箸而餐。
正月里喜庆祥和的气氛, 又赶上命妇入宫探视, 相携入宫给德妃请了安的乌拉那拉夫人和富察夫人,在入了各自女儿闺房之后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
绣瑜察觉到大儿媳越来越勉强的笑容。终于在龙抬头这日,敏珠挂着一脸厚重的脂粉来给她请安, 先把胤禛好生夸奖一番:“媳妇进门多年,多蒙四爷错爱。他又一向洁身自好,身边伺候的人尚不满五指之数,儿媳感激不尽。”
“只是媳妇没福气, 还请额娘做主,明年选秀抬一两房侧室进门以承子息吧。”
绣瑜听得嘴角抽搐不已, 递了手帕给她拭泪:“你就别替他说好话了,本宫自己生的儿子自己知道。洁身自好?嫌女人多了麻烦而已!”
正月里十四生辰的时候, 康熙不知从哪里听了些风言风语,就已经为这个问题发作过胤禛一回了:“听说你如今身边还是那两个人伺候着,福晋带来的陪嫁、屋里的丫头一个也没开脸?”
胤禛当然是拿差事搪塞。康熙越说越嫌弃,隐隐埋冤四福晋不贤,绣瑜对长子不上心。一众弟妹都不敢说话。
最后还是胤祚跳出来,一顿快言快语给母亲兄长撑了场面:“那起子小人,部里的差事不好好办,被四哥逮住了不思悔改,反倒整天盯着人家的后院指指点点。这样的奴才就该一顿板子打出去才是!”
康熙吹胡子瞪眼:“朕问你话了吗?谁许你胡乱插嘴的?”作为刚给皇阿玛添了嫡孙的功臣,胤祚在这个问题上底气十足,毫不示弱地抬眼回瞪,终于叫康熙转移了话题。
故而绣瑜今天见媳妇这不争气的模样,不由生气:“抬人还不容易?有的是人愿意做这个侧福晋。宜妃娘家的,惠妃娘家的,太子妃家的,排着队等你挑呢!老四无子受委屈的不是你一个人,本宫没扛不住,你们爷没扛不住,你倒先上赶着要引狼入室了?”
敏珠登时惊出一身冷汗。
绣瑜这才缓和了语气,语重心长:“目光放长远些,别光盯着后宅这点事看。娶老婆生儿子是个男人都能做,可治国安邦,辅正乾坤,青史留名呢?你觉得你们爷更重哪个?男人的抱负,你若能跟上,就是琴瑟和鸣;你若固步自封,就只配相敬如宾。”
她这话说得严厉,敏珠却不胜感激,跪下来结结实实行了个大礼:“谢额娘点拨。”她原是聪慧通透之人,只是内大臣之家的出身,从小长于皇权父权的威压之下,局限了她的思维方式罢了。
绣瑜满意地点点头,扶了儿媳在身边传授相夫之道。
时光如水般流逝,康熙三十五年上半年除了太子和大阿哥党的斗争愈发激烈之外并无甚大事可叙,倒是九月里又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之事。
辛巳日,京师地震。
绣瑜原在乾清宫伴驾,康熙去了前殿会见大臣。她独坐在窗前摆弄棋子,忽觉一阵晕眩,桌面上茶盅滚落,棋盘上的棋子跳动不已。
绣瑜当即起身:“是地龙翻身?愣着做什么,快去找皇上!”
然而古人对这类自然现象的迷信深入骨髓,整个乾清宫的宫人聚在殿前五体投地而跪,瑟瑟发抖,连皇帝的安危都顾忌不得了。
绣瑜无奈,扶着宫女的手往前殿方向去,在侧门处驻足眺望,却见那边烟尘滚滚,情形不妙。无可奈何之下,正要带人往里闯,正好撞见康熙的御驾从北面而来。
不待见礼,绣瑜便被他扶起来,拉着手略做安抚。绣瑜眼尖地发现他右手手背上一块儿红痕,显然是烫伤。
“恰好翻了个茶盅,张廷玉替朕挡了一下,只溅上一点儿罢了。”康熙语气急促,脸色犹为沉重。康熙十八年京师地震,正好是三藩战争期间,他可是下了罪己诏的。如今准噶尔残兵是剿是抚未定,上天降下大难,难道是谴责他连年用兵,不顾百姓生计?
绣瑜担心的却是孩子们的安危。
帝妃二人相对而立,忧愁不已之际,又发生了一次颇为强烈的余震。周围的建筑里不断响起重物倒地、器物破碎的声音,伴随着太监宫女拉尖了嗓子的哭号,恍如人间地狱。
康熙的表情瞬间紧绷,两人的手由轻握变做十指交扣,绣瑜感觉他手掌上传来一股极大的力度,扣得她手背泛青。
“慌什么?”康熙回头喝道,“立刻传裕亲王、简亲王并六部尚书进宫见朕。”说着拍拍绣瑜的手:“你去寿康宫侍奉皇太后,路上小心。”
绣瑜忙道:“皇上保重,别忘了传太医来瞧瞧您手上的伤。”
康熙点头,大步而去。
寿康宫的情形更为不妙。一群人慌慌忙忙奔走呼号,见了她一窝蜂地围上来:“太后娘娘晕过去了,九格格伤着了头。”
绣瑜心里一紧,带人直入殿门。却见正殿前的空地上围满了人,见了她忙让出条道来。
太后穿着寝衣瘫坐在圈椅上,被身边有经验的嬷嬷拿指甲掐了人中,悠悠转醒。
绣瑜上前请安。太后拉着她的手,虚弱地连喊九儿的名字:“别管我,你去瞧……”
绣瑜这才起身张望,乳母忙抱了昏迷的九儿上来。绣瑜只见女儿脖子上几道干涸的血痕,拨开颈后的头发,才见她后脑勺上肿起一个大包,上面有个指甲盖大小的血洞,险些脚下一软。
太后身边的嬷嬷搀了她一把,哭道:“格格陪太后在歇晌,柜子上的东西突然噼里啪啦往下掉,一个三足博香鼎险些砸到了太后,格格扑上去挡了一下。”
太后闻言捶胸顿足:“哀家这么大年纪,早活够了。她小孩子家家的,万一坐下病来……咳咳咳。”她说着不由老泪纵横,咳嗽连连。绣瑜只得暂时丢下女儿俯身去劝。突然又有人喊:“不得了了,后殿东配殿塌了一间,砸了萨满神像了!”
众人哗然一片。太后闻言更是四肢抽搐,惊厥过去。幸好太医提着药箱赶到了,顾不得避讳,就在空地上给两位主子问诊。
绣瑜起身喝道:“谁在胡说?嬷嬷姐姐们跟随太后娘娘,都是宫里有脸面的人。紫禁城有皇上龙气庇佑,且乱不了呢!太后娘娘年事已高,大家更应该谨慎侍奉。谁再敢传那些有的没的,让她老人家烦心。本宫必定奏明皇上,这几十年积攒下来的脸面就顾不得了!”
众人皆跪地称是。绣瑜才反过身来,抱了女儿在怀里,让太医看诊。
九儿脖子上的伤口很快止了血,只是这个年代没有X光,谁也不知道内里有没有淤肿,也不敢打包票她几时能够醒过来。绣瑜只得用小轿把她挪回永和宫修养。
宫里各处的损失陆续报上来。不幸中的万幸,妃子中只有荣妃外出避险时崴了脚,并几个住得偏远的贵人答应被砸伤;阿哥格格里只有九阿哥摔了一跤,伤了腿。昏迷的老太后也很快醒了过来,都并无大碍。另有几处偏远失修的建筑受了损罢了。
宫外民房损毁更为严重,万幸的是没有引发山体滑坡之类的次生灾害,民众伤亡有限。朝廷依照康熙十八年的旧例,每家给银二两,帮助修了房子,也就罢了。
唯有九儿昏睡了两三日还不醒,永和宫上空愁云惨淡。瑚图玲阿一下子失了伴儿,背着额娘偷偷抹眼泪。平日里总爱和她抬杠的十四突然乖了,跟胤祥一起陪在姐姐身边。胤禛胤祚索性把弟妹们收到身边一同照看。
一直到九月十八,九儿才转醒过来。康熙在百忙之中腾出手来,册封了皇九女为和硕温宪公主,宫里人改了口喊五公主。
太后自然是百般怜爱,恨不得抢到身边去养着。可是寿康宫正在大修,反倒扰了孙女修养。半个月后,九儿身体痊愈,她就想孙女病时在各大佛寺许的那些愿来。
“去五台山礼佛?你们都想去吗?”绣瑜搂着瘦了许多的女儿诧异不已。九儿是个懒散不爱出门的,长这么大也就跟着去温泉行宫的时候出过一回京城。瑚图玲阿虽然随了康熙,喜欢到处跑,但是佛寺这种清净无聊的地方按理是吸引不了她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