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苏夏便有了听音乐的习惯,他让柴巫买了一些纯钢琴演奏碟片,每当心情焦躁的时候坐下来听一听。
= = =
一整天苏夏都待在医院里,看着一家人为他忙前忙后,他倒是优哉游哉地趴在睡了一个下午。也不是苏夏心大,只是他还算看得开。既然他一时之间没有办法改变现状,那就先接受这个事实。况且他真的很累了,一季度的工作开始到现在他几乎没有休息过一天。
苏夏是属于聪明的人,不仅聪明,而且十分上进。他可以为了工作几日几日地不合眼,累到精疲力竭才会稍作停顿,但下一秒又全力以赴。
这一次,难得苏夏可以犯懒。
可睡梦中的苏夏却做了一个梦,他梦到自己的公司被人吞并,身边的亲信全都离开。从暗处走来的简琮文笑着夺走他身边的一切,他却只能在一只狗的身体里无能为力。
惊醒过来,苏夏就见到了自己的父亲苏有青正对着他的身体在做奇怪的举动。
苏有青手里拿着一条毛巾,正撩起盖在苏夏身上的被子,他说:“我再给他擦擦,他这个人从小就喜欢干净。”
苏夏站在地上仰着头看着自己的父亲苏有青。
他在给他擦身子?
呵,真是难得。
病房里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苏夏心中刚想着该不是……
然后就见苏有青手里拿着一个成人尿不湿。
而且很显然,这个尿不湿是从病床上苏夏那副身上换下来的。
刚才苏有青就是和医护人员一起在给苏夏换尿不湿、擦身子。
躺在病床上的苏夏虽然没有苏醒,但身体机能都在运转,因不能进行有意识的进食,所以现在他插着胃管,进行着鼻饲喂食。
鼻饲喂食,就是通过胃管向胃内注入食物。所以食物是高热量,高蛋白,高维生素,易消化的流质状。
有吃进去,自然会排出来。
苏夏的消化系统正常在运行着,所以会排泄。
昏迷中的苏夏穿着尿不湿插着尿管,这会儿他刚排了便,苏有青正在照料。
虽然知道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治疗方式,但看着自己的身体被人如此赤果果地对待。
苏夏想一头撞墙,死了算了。
啊啊啊啊啊啊!
让他的脸往哪里放?
不一会儿苏夏只听苏有青又道:“尿袋换个新的吧,不然他一会儿醒来了要闹我们不好好照料。”
病房里人不多。
听苏有青说这句话,侯书艺和穆文霞都站在一旁没有开口。其实心里都知道苏夏这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但都没有反驳他说的话。
只是面对苏夏这么一个大男人,苏有青也有些力不从心。加上刚病了一场,苏有青这会儿也是刚恢复一些元气。
苏夏的母亲穆文霞在一旁道:“老苏,你就让医护人员来吧。”
顶级的vip病房,苏夏的一切其实都有专业人员照料。
苏有青却执着地要自己动手。
侯书艺看着眼前这一幕,又忍不住想哭了。
即便是最有钱有势的苏家,面对这种情况也是无能为力。现在的苏夏还在昏迷中,他什么事情都不能自理。
那个平日里嚣张跋扈的人,这个时候看起来真的好脆弱。
这一切忙完苏有青满头大汗,但他没有半句怨言。
侯书艺知道苏夏和公公苏有青之间一直有矛盾。
早些年苏有青想让苏夏从政,但是苏夏有自己的想法。父子俩的矛盾爆发点是在苏夏刚创业的时候,那个时候苏夏还在上大学,苏有青自知无法扭转儿子的想法,最终在一次家宴上爆发开来。
那天的情形苏夏至今不忘。
苏有青将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拍,对苏夏说:“你真有本事就不要靠苏家,我看你翅膀能硬到哪里去!”
苏夏也是个暴脾气,当下就站了起来,对着众人的面毫不留情地顶撞苏有青:“那您可放心吧,我苏夏这辈子就算是在街上要饭都不会来求你苏有青。”
说完这句话苏夏扔下筷子也就走了。
那时候的苏夏二十岁,那天过去已经有整整十年。
十年时间了,这对父子的关系随着苏夏的结婚稍有些缓和,但依旧还是有心结。每次见面总好像双方都带着炸.药.包,稍微一个不对就要爆.炸。
今天,似乎是那么多年以来,父子两人之间最和平的一次相处。
因为苏夏正在昏迷中。
附身在小泰迪身上的苏夏静静地看完这一切,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父子俩视线相交,苏夏下意识地闪躲。就听苏有青道:“这病房里怎么会有狗?快快快弄走,苏夏最不喜欢狗了。”
一旁的侯书艺忙说:“爸,这是苏夏送给我的结婚周年礼物。”
苏有青听到苏夏这两个字默了默。
穆文霞为了缓和病房里的气氛,蹲下来摸了摸小泰迪,说:“苏夏从小就很爱干净,所以不喜欢养宠物,没想到他会为你买一只小狗。”
其实苏夏给侯书艺买宠物狗这件事,侯书艺自己也觉得很意外。
一直以来苏夏都是霸道且唯我独尊的人,他很少会考虑到别人,买礼物这种事情从来也是柴巫经手。而苏夏这次却是因为给她挑选礼物的途中出的车祸,想到这里侯书艺又想哭了(这女人怎么那么爱哭orz)。
这个时候,病房外有人敲门。
病房内的苏夏却是一个激灵,变成狗的他鼻子很灵,几乎是那人还没敲门的时候他就闻到了不舒服的味道。眼下随着敲门声,那股味道愈发刺鼻,可以说是让他极度反感。他的狗身子下意识起了防御的姿态,耳朵高高竖起并开始警戒,一直到病房门被推开。
“叔叔阿姨,我来了。”
说话的是苏童,苏夏的堂弟。
☆、第 10 章
= = =
见来者是苏童,苏夏勉强收起了全身竖起的毛。
一只小泰迪炸毛,果然病房里没一个人当一回事。
可苏夏的心里始终有种说不出的感觉,面对眼前熟悉的苏童,他却觉得十分陌生。
苏童和柴巫的年纪相仿,也是大学毕业之后就来苏夏的公司工作了。苏童是苏夏在集团里的例外,因为不喜家族企业的苏夏从不允许和苏家有关的人进入自己的公司。也因此,苏童在苏夏这里几乎是处处都开了先例。
很长一段时间苏夏无论去哪里都会带上苏童,他总是会向自己认识多年的好友介绍:“这是我弟苏童,仰仗各位多多观照了。”
其实从小苏夏就对苏童表现出一种不一样的情感,作为大苏童几岁的哥哥,苏童出生后的第一眼还是苏夏见到的。那一眼苏夏感觉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看着襁褓里的婴儿,那么小,那么柔弱,苏夏感觉到的是一个鲜活的生命。
年纪轻轻的苏童已经爬到了分公司副总的位置,苏夏甚至想让苏童再担一些责任,多替自己分担一些。
从苏夏现在的视线角度看过去,苏童比他以往任何一个时候看起来都要高大挺拔。事实上,苏夏现在看谁都是巨人,除了他那个动不动就落泪的老婆。
苏童在外形上和苏夏有几分相似,但他的脸部线条比较偏柔和,不像苏夏那么具备攻击性。所以给人的感觉十分容易亲近。这几年苏童一直在苏夏的公司里做事,人缘也是十分不错,公司上上下下,甚至到保安都和苏童能聊上几句。
带了礼物过来的苏童把东西放好之后上前看了眼病床上的苏夏,一脸的忧伤难过。
随后他转身对伯伯苏有青道:“大伯,一切都会好的。”
继而他又对伯母穆文霞寒暄一番,再和嫂子侯书艺打了招呼。不仅如此,就连面对蹲在地上的小泰迪苏童也给予了亲切的微笑,说:“这小狗长得很可爱。”
苏童是个面面俱到的人,虽然年轻,他的言行举止都十分大方得体,这也是苏夏喜欢苏童的一个原因之一。
和苏童比起来,苏夏就显得十分粗俗。苏夏不拘小节,脏话随口就来。同样是苏家出来的孩子,两个人的性格也截然不同。
眼下蹲在地上一眨不眨看着苏童的苏夏,心里却很矛盾。
说来奇怪,苏童可谓苏夏最亲近的弟弟了,不知为何这变成狗的苏夏却非常反感眼前的人。
这大概是这只狗的本能反应?
这样想来倒也好理解,毕竟动物在很多方面和人类不同,尤其接触事物的时候是通过气味,而非谈话交流。
附身在狗身上的苏夏除了狗鼻子更灵敏了,听觉也是人类的好几倍,于是苏童的声音传到苏夏的耳膜里嗡嗡作响,分外刺耳。
想了很久苏夏才能准确形容自己心里的感觉,是侵犯。
像是陌生的异性靠近了自己的领地,让他感觉到挑衅。
不过很快苏夏就压抑住了自己心里的这种感觉。
开玩笑,苏童是谁啊,那可是他苏夏的弟弟,他在心里默默发誓要好好守护的弟弟。
一旁的苏有青站在窗口看了外头好一阵,继而和苏童寒暄了一番。
下午的各方会诊似乎并没有得出什么结论,但苏有青并不打算放弃。
在侄子面前苏有青表现地十分淡然,摆出一副长者姿态,总好像高高在上。
苏夏其实最不喜欢的就是父亲这副样子,明明心里很伤心,却非要在晚辈面前表现出一副超脱凡人的样子。
而事实上苏有青一直以来都是这个样子,他身为退休干部领导,言行举止都已经成为刻印在骨血里的习惯,他不可能放下姿态。
依稀间,苏夏听到父亲问苏童:“公司里还好吗?”
听到公司两个字的苏夏也是一个激灵。
什么事情都可以放下的苏夏,最放不下的就是自己辛苦打拼下来的公司。
就在不久前,睡梦中的苏夏还惦记着自己的公司被人抢走的事。那个梦还历历在目,如此真实。
这样想着,苏夏忍不住就朝苏童激动大喊:【苏童,最近这两天简琮文有什么动作!】
实则苏夏的叫唤在正常人的耳朵里不过是狗叫声。
不过苏夏这一声突兀又激动的叫声可以说是让病房里的人一惊。
这个时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苏鹛一把将地上的苏夏抱了起来,再利落地将他关进了笼子,并喝道:“病房里要保持安静,你这个小笨狗。”
苏夏这个时候没有闲心和苏鹛斗嘴,他一心系着自己的公司,忍不住又朝那头苏童嚷嚷:【苏童,有没有听到我说话!】(听到个鬼啦)
苏鹛又是一巴掌往狗笼呼过去,弄得苏夏一个措手不及的晕眩。
即便是苏夏搞出这么一番动静,但苏童并没有把这段小插曲放在心上。
因比苏有青高出许多,苏童说话的时候微微颔首,模样十分恭敬,道:“大伯您放心,公司运转一切正常。”
苏有青轻叹了一声,说:“今早的财经新文我也看了眼,说是新沅的股价已经跌停。”
【什么!】
狗笼子里晕眩的苏夏又是一个激灵,瞬间立正站好。
【把话说清楚!】
但是,显然没拿笼子里急得跳脚的苏夏当一回事。
以往苏夏无论在哪里总是焦点和注目,现在不同了,无论他怎么嘶吼,别人以为不过是一只兴奋的小狗在蹦跶。
倒是一旁的侯书艺注意到小泰迪的不正常,她走过来打开笼子,将苏夏放出来抱在自己的怀里。
女人身上香软,苏夏下一秒又软了。
【妈的……好舒服……】
苏鹛却在一旁止不住地摇头,说:“嫂子,这家伙好像还真认定你了,在你怀里服服帖帖的。”
侯书艺闻言淡淡一笑,伸手轻轻摸了摸苏夏的脑袋。
这小家伙乖巧的模样倒是让人挺喜欢。
苏夏“嗷”了一声,那只纤细的小手摸得他通体舒畅,似乎是一股电流,从脑袋顶部一直贯彻全身。这个时候他也顾不得公司的事情了,只想在老婆的怀里蹭。
一只股票能跌停,无非三种原因:有重大利空消息,企业有重大亏损,人为打压。
目前的情况是,造成新沅股价跌停的主要原因是因为苏夏。财经新闻上铺天盖地关于苏夏车祸的消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苏夏可是新沅的招牌,想当然会让人心惶惶。
苏夏还在公司的时候也遇过公司股票跌停的事,不过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如今公司依旧运转地生龙活虎。
只是没有经历过商场风云的苏童脸色并不好看,如实对苏有青说:“目前公关正在极力挽救,可……”
后面的话苏童没敢说。
只要苏夏还躺在这里,公司的股价就很难再涨上去。
苏有青闻言转头看了眼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昏迷的苏夏。
儿子二十岁创业至今,苏有青从未插手过问。但这不代表苏有青不了解其公司的运转。
当初反对儿子从商,到如今默默支持,苏有青不是不想让父子俩的关系缓和。甚至前段时间父子俩的一段争执,也是因为公司的事情。可这两个人不知为何,每次见面总是剑拔弩张。苏夏是暴脾气,苏有青也好不到哪里去。
“集团的事情,你就多担着些吧。”苏有青拍了拍苏童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
有什么比苏夏现在躺在这里昏迷不醒更糟糕的呢?苏有青即便是有心,但对于商场上的事情,他也是力不从心。
但苏童此次过来还有另外一番话对苏有青说。
“大伯。”苏童说着转身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交给苏有青,“这是大哥之前写的一份声明书,请您过目。”
看到苏童拿出文件的那一刹那,缩在侯书艺怀里的苏夏浑身的血液好像凝固了一般。他抬头看着父亲接过那份声明书,再看着父亲的脸色逐渐变得血色全无。
苏童拿出这份文件的时候苏夏就知道是什么东西了。只是苏夏也没有想过,这份文件有一天会派上用场。
事实上,苏有青自己大概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会在有生之年会收到这样一份声明书。花了几秒钟的时间一目十行看完文件,再花了几分钟的时间一字一句重新阅读上面的每一个字。等苏有青意识到这份声明书是真实存在的,他感觉到一种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