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来,白植的嫌疑倒是再次降低了。
兰瑞莎不知不觉松了口气。
观察到这一点的少年眉峰一挑,话锋一转:“不过——”
兰瑞莎的心又提了起来。
王知行却坏心地没有继续“不过”下去,反而反问兰瑞莎:“你认为,神明是什么?”
“哈?”
王知行微微一笑:“在我看来,它或许是某种规则的具现化,又或许是一种力量超乎我们想象的生物。不过这些其实都不重要,更让我好奇的是,魔神是否有自己的思想。”
“……魔神怎么会有思想?”
兰瑞莎想到传承记忆中那些不定性蠕动的黑泥。
那些东西是由某个统一意志操控的?
一想到这个可能,她就如鲠在喉。
更让她难受的是,在想到这一点的同时,她想到了自己那个不知道是梦还是真的在传承记忆中发生的经历——那双硕大的、无情的蓝绿色瞳孔。
“既然你有,”王知行的声音把兰瑞莎的注意力拉了回来,“我有,为什么传说中还有喜好偏向的神明大人会没有?”
“所以你认为,现在这个世界上不会有魔神,但说不定,魔神的意志已经透过某个人降临了?”
“我可没这么说。”王知行端起已经冷掉的牛奶一口饮尽,“我只是提出一个假设而已。毕竟我们谁也没见过神明大人……说不定,跟我说的恰恰相反,魔神或者说创世神就是没有思想没有意志,纯粹是为了毁灭或诞生而存在。”
兰瑞莎陷入了沉思。
望着这样的她,塞缪尔微微垂下眼皮挡住眼中的情绪,跟着沉默了。
他已经猜到,兰瑞莎发现有“人”不对劲,而且绝不仅仅是感染了魔气那么简单。
以及,兰瑞莎对那个“人”的感官必定不差,否则她不会这么犹豫不绝。
就比如说,如果被她怀疑的那个人是自己,她早就毫不犹豫动手了——宁可错过,绝不放过。
那么问题来了,那个人是谁呢?
一张张除妖师联盟秘密资料上的照片从塞缪尔眼前闪过,最后定格在一张冷峻的白发青年脸上。
塞缪尔眯起眼一瞬,又恢复了正常,抬头冲兰瑞莎笑道:“与其在这里想半天也想不出头绪,不如主动试探一番。”
看黑龙姑娘脸上的表情,塞缪尔就知道自己又一次猜中了对方的想法。
说句实话,兰瑞莎的想法对塞缪尔来说真是太好猜了,就像一本摊开的书——她很少能完全掩盖住自己真正的感情。
就连她以前为了维持“陛下”的威严,而故意板着脸的时候,对塞缪尔而言,也能轻而易举地从兰瑞莎的眼神变化中猜出她的思想。
和过去无数次一样,兰瑞莎喃喃自语:“当然是要试探的……”
她在情感上不喜欢是白植,可理智上又清楚白植身上的嫌疑实在太多了。
还好接下来的R国之行里,白植和兰瑞莎同行。
这样一来,至少他就在她眼皮子底下。
无论是监视还是试探,都会比一个在Z国,一个在R国方便许多。
要用什么方法试探呢……
“我听说了M国的事。”王知行适时道,“我认为那位吸血鬼公爵的例子很具有参考性。可以用‘那个人’执念最深的点试探一下。”
兰瑞莎皱起眉。
白植执念最深的点?
在M国之行前,她或许还不知道。但在白植那次受伤之后……毫无疑问,就是他父母亲的死亡。
可是,要利用这一点吗?
兰瑞莎想了很久。
久到墙上的电子时钟,已经跳成了四个零。
“……可以留意,他到底有没有毁灭人类的倾向。”最终,兰瑞莎这样对王知行说。
先不说怎么利用白植父母的死,但总归……兰瑞莎过不去她自己心里那道坎。
只能退而求其次,根据龙傲天的话采取这么一个PLAN B。
不管怎么说,魔气放大的是所有的负面情绪,对人类的仇视当然也包括在内。
龙傲天说白植骄傲到对人类不屑一顾,那如果魔气加重了这种敌视,那一开始的骄傲也就不再是阻碍。
兰瑞莎总觉得王知行已经猜到了“那个人”是谁。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笑了笑点头赞同,并表示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都能找他,反正他这次也在去R国的人员名单里。
或许是日有所思,当天晚上,从M记装了一肚子可乐回到家后,兰瑞莎就做了一个相关的梦。
她梦见一直站在黄色梧桐树上的白色凤凰。
在满地金黄的落叶中,那只纯白的凤鸟站在枝头清啼。
蛇头鱼尾,燕颌鸡喙,浑身雪白得发光,叫声清脆如玉击。
凤鸟似乎在唱着一首很悲伤的歌,尽管叫声清越,曲调却很沉重,两相对比之下,更显得这首小调本身的悲凉。
它好似感觉不到树底下有人,就这么昂着头,看着天边的流云,唱了一宿……
兰瑞莎就这么站在树下听了一晚上的鸟叫,早上起来的时候,都恍惚把窗外的麻雀叫听成了那首悲调。
用冷水洗了次脸,才微微醒过神来。
结果在机场见到王知行的时候,还被他嘲笑了:
“就这么激动吗?真像个小孩啊。”
兰瑞莎:“……”
一旁依旧宽袍大袖,脚踩木屐的林鸿云听了,回头笑道:“按照妖怪的年龄算,兰瑞莎的确还是孩子吧?”
一句话,导致今天兰瑞莎在飞机上的饮料也是牛奶。
她恶狠狠瞪了眼一脸无辜的少年,在心里的小本本上又给他记了一笔。
待飞机启动平稳地在气流中飞行,林鸿云拍了拍手,吸引了机舱中其他三个人的注意:
“诸位。虽然知道你们都已经清楚了,但作为这次行动的临时负责人,我还是要重申一遍我们的目的。”
他竖起一根食指,笑吟吟地:“第一,找到妖管会的闫清先生或者闫情女士。”
兰瑞莎抽了抽嘴角。
“第二,在第一的基础上,调查清楚R国魔气的源头,如果有可能,将其消灭。”
林鸿云紧接着竖起第三根手指:“第三,取回郁衎郁会长遗失的角。”
“我之前就想问了,”林鸿云刚说完,王知行就紧接着开口,“郁会长的角怎么会在R国?”
林鸿云瞥了眼在场两个妖怪——白植望着窗外,并无要阻止的意向;而另一个小姑娘……好吧,她正睁大眼睛等着他说呢。
他咳了咳:“说来话长,正好现在有时间,我就跟你们讲讲那过去的事情。”
“郁会的角遗失在R国这件事,其实跟他的旧伤也有关系。八十年前……”
第83章
兰瑞莎就这么听了一段,让她目瞪口呆,为国捐躯的往事。
说来惭愧,她还以为作为首领自己已经做得够好,没想到听完郁衎的故事之后,她就觉得自己是个妹妹。
八十年前,正值二次大战,千年来神州结界第一次破损得那样厉害,R国阴阳师趁机随军进入Z国开始捕捉小妖制作式神以及用于其他阴阳道上的法术。
此前国内的妖怪和除妖师们已经斗的不可开交。当普通人的战争打响时,正是双方两败俱伤之时,当时R国阴阳师以有备打无备,又正好碰上了妖怪和除妖师们都在疲软期,一下便成功压制了Z国的妖怪和人类。
待到妖怪和除妖师们回转过来,就面临着这样一副困境:
大批年幼同胞被杀或被抓,神州结界破损,更糟糕的是,这场灾难不仅是人祸也是天灾——
无论是妖怪还是除妖师,当中善于卜卦的人士在战争发生之后才算出Z国必定遭受这场灾祸。
——如果不是天道的遮蔽,他们绝不可能到这时才发现!
之前明明没有任何预兆!
一开始除妖师和妖怪们还不愿放下双方上千年的仇恨,一方面去对付R国阴阳师和军队,另一方面还在继续内斗。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这样下去只会使得情况更糟。
双方首领便开始考虑议和的事。
当时还没有妖管会和除妖师联盟这两个官方组织,就算双方首领有了议和的想法,下面的同伴还是在继续打打杀杀。
直到郁衎站出来——
逆天而行,直接凭一己之力,将彻底损毁的神州结界重建了大半。
“……”听到这儿,兰瑞莎实在忍不住了,插口道,“他是傻子吗?”
林鸿云谈兴正浓,被她打断瞥了她一眼,停下来喝了几口水,才回答:“或许是。不管郁会当时那么做出于什么样的考虑,至少他这个举动不仅震慑住了那群猖狂的阴阳师,也让人类暂且相信了我们妖怪议和的决心。”
原本在除妖师当中,主战派的声音是占绝对主导地位的。
但在郁衎“舍身”修补结界后,主和派逐渐压倒了主战派。
就在这时,又发生了一件事:
郁衎被R国军队和阴阳师偷袭了。
郁衎逆天而行,就算是龙……还是已经长出角的虬龙,也不可能毫发无伤。
即使他被其他大妖,譬如白泽之流及时救治,也还是不可避免地重伤陷入沉睡。
“……”兰瑞莎她又要说话了,“原来八十年前,他就有过这么一遭。”
“但是那一次的确让郁会长元气大伤。”林鸿云摇头叹息,“包括这次受伤昏迷,我看过你们妖管会传过来的报告。魔气是一小部分原因,中了陷阱是一部分原因,修补结界耗费力量是一部分原因,更关键的还是他旧伤复发。”
“这里我说的旧伤,不仅是指郁会长逆天而行耗用本源力量修补结界的损伤,还有他后来沉睡时被R国人偷袭,导致双角皆断的伤痛。”
“水虺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化为龙,龙五百年为角龙,千年为应龙。可以说,郁会长本来离应龙只有一步之遥,如果不是他自损修为,他也不会陷入沉睡。如果他不陷入沉睡,他的龙角也就不会断裂……”
当时毕竟战况紧张,白泽他们安顿好郁衎后便去忙其他事了——包括安置未成年的小妖,防止他们被阴阳师们抓去做成式神,还有和除妖师们谈判,以及对抗R国军队和阴阳师……
在这种情况下,郁衎沉睡的地方不知怎么走漏了消息,让R国人循着线索摸了过去。
一开始妖怪们还被蒙在鼓里,还是当时除妖师的首领,也是现在沈主席的父亲得到消息,及时带人赶过去阻拦。
除妖师们赶到时,郁衎的龙角已经被R国阴阳师们斩断——按理说,龙角也没那么容易被斩断,可惜郁衎刚受了重伤——好在,在沉睡的金龙被阴阳师们封印偷渡回R国之前,某沈姓大佬就带着其他除妖师到达并阻止。
最终,一只龙角被夺了回来,另一只则被R国人带了回去,并在战争期间通过战舰送回了R国国内,直到现在也没能拿回来。
上次闫清能进入R国,还是托了魔气的福。
如今R国国内魔气肆虐,比Z国严重许多,他们的阴阳师们为此忙得焦头烂额,甚至都分不出人手阻止闫清进入。
听到一半,兰瑞莎就开始很不爽了。
好不容易等林鸿云讲完,她就再也憋不住了,黑着脸开口:“那你们还去管R国黑泥的事,直接让闫清别调查黑泥把龙角拿回来不就行了!”
林鸿云一抽嘴角,苦笑:“R国离Z国实在太近了,唇亡齿寒的故事你听过没?魔气可不会管你是R国还是Z国,全都一视同仁。”
兰瑞莎撇撇嘴:
她也就这么一说,实际心里清楚,只要魔神是无差别吞噬生命,无论是人类还是妖怪,无论是Z国还是R国或者是M国都必须要合作。只有这样,才能解决在各个地区都在肆虐的魔气。
“那这次我们过去,那群阴阳师知道么?”
清楚归清楚,提到那群导致郁衎受这么伤的罪魁祸首,兰瑞莎还是没好声气。
她甚至都偷偷在心里做出决定——如果R国魔气没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她还可以作壁上观,先看一会儿好戏。
不出兰瑞莎所料,林鸿云点头:“更准确的说,就是他们主要邀请我们过去的。”
“邀请我们过去打白工吗?”兰瑞莎冷笑。
林鸿云笑了起来:“这就要等见到那群阴阳师才知道。不过众所周知,我林鸿云可从来不做没好处的事。”
兰瑞莎和他对视一眼,恍惚间看出了和自己同样的意思。
于是两人相视一笑,一个比一个像狐狸。
只可惜真正的狐狸精现在还下落不明,想到闫清,兰瑞莎不禁有些担忧——好歹也给她补过课,也算是有过半师之谊呢。
带着这种担忧,兰瑞莎踏上了R国的土地。
那里早早就有个穿白色西装的男人等候,兰瑞莎看了他身后两个戴面具的……人形东西,发现过往的路人对白西装男身后的那两个“人”全都视而不见。
她此前从没见过这种东西,说人不是人,说妖不是妖,说鬼也不是鬼——
她怀疑,那就是林鸿云在飞机上提到过的式神。
当然,白西装男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有一大把手下。
这些人乍看上去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只是气息有几分特殊。
作为临时小队队长的林鸿云和白西装男握了握手,称呼他为“土御门先生”。
这位土御门先生冷着一张脸,又穿着一身白,那气质那表情活脱脱是白植的翻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