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四明月夜——昭越
时间:2018-11-08 12:01:00

  听着徐氏关切的话语,阿沅眼底一酸,她在这里担心着程让,她的阿娘又在担心着她。她不能让阿娘担心,打起精神,她摇摇头,“我就是想睡一会,昨夜没睡好。”
  徐氏松了口气,点点她眼睛下面的微青,“那你快去睡一会儿,以后不必这般早就起床。”
  阿沅回到自己房间就去召唤十九,十九的声音听起来很没精神,“早啊阿沅。”
  “不早了。”阿沅皱眉看看外边碧空如洗,阳光洒满院围的角落。
  “我最近加班啊,已经好几天没睡过囫囵觉了。”十九打了个哈欠,“你遇上事了?”
  阿沅有点犹豫,但心里憋着满满的话,除了十九,她想不到还可以找谁说。
  “想找你聊聊。”她直接脱掉鞋上了床,窝在被子里和十九说话,“程让好像受伤了。”
  十九疑惑,“好像?到底受没受伤?”
  “我肩膀很痛,像被人砍了。他应该真的被人砍伤了。”
  “等等,你肩膀痛跟他受伤有什么关系?”十九没理清这关系,在那边犹自凌乱,难道阿沅穿越了成了古人,她们之间就有代沟了?
  阿沅却是一愣,难道十九并不清楚她和程让之间的共生关系?她在心里绕了会儿,果断换了个话题,“没什么,我就是心里堵。”
  十九轻易被她的话带跑了,“想开点啦,心里堵就多出去走走,看看天看看水。哎呀说的我都想出去旅游了,但我的年假还没批下来……”
  她越说越远,两个人倒是顺着旅游这话题越说越多,最后结束时还意犹未尽。
  结束通话以后,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阿沅长叹一声,尾音在空气里缠缠绕绕,她凝神细听,窗棂上似乎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
  随即是一声猫叫,“喵~”,像被人捏住了脊背。
  她心下猛地一跳,掀开被子随意裹了件外袍就跑出内室去开窗。窗下少年正倚着墙根而坐,一只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另一只手在给白毛顺毛。
  她跪在窗台下的凳子上,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长长的发尾正好扫在少年的额前。
  “你怎么来了?”阿沅惊讶道,眼睛紧紧盯着他的左肩,但有衣服遮着,什么都看不到。
  程让仰起头,视线对上阿沅的,轻声道:“阿沅,我痛。”他收回撸猫的手,摸向自己的左肩,“我受伤了。”
  阿沅不防他就这么说了出来,惊讶远远大过于担忧。没有看见预想中的表情,程让心里一哽,原本只是装的三分疼,立马上到七分,“被人砍了一刀,好疼!”
  就差龇牙咧嘴了,他本想夸张一点,但又觉得那样肯定不好看,有损于他的形象,最终还是只从语气上渲染自己的伤情。
  阿沅这时候已经一点都不担心了,甚至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当然没怎么用力。
  “阿沅……”少年瘪着嘴,委屈兮兮的。
  “你进来不怕被我阿娘撞见?”大白天就敢摸到她窗下,幸好这会儿院子里没有侍女。
  程让站起来,高大的身躯正好替她挡了外边的风,看见她的外袍有些松垮,他直接替她拢紧,“在屋子里也不能穿这么少啊,天冷着呢。”
  刚刚还在撒娇说自己疼的少年一转眼就变成了会照顾人的邻家哥哥,阿沅咳了声,自己拢着外袍跟他说话:“肩膀受伤了要不要换药?”
  这反应不对啊,程让手上动作一顿,阿沅怎么这么淡定?他都受伤了!都不为他流两滴眼泪吗?或者也要问问他怎么受的伤啊!
  内心的失落与委屈交织,说出来的话也堵着气,“不要。”
  阿沅叹气,果然邻家哥哥的表象都是骗人的,她下了凳子,离开窗边。
  程让一脸茫然,这就走了?不多问一句?他马上就要答应了!
  他正后悔着,屋子门打开了,阿沅站在门边对他歪了歪头,“进来吧,我给你换药。”
 
 
第31章 
  闺中熏暖香,此意最撩人。
  程让恍惚着进了阿沅的闺房,室内熏着暖香,他一不留神打了个喷嚏。唔,好甜。他在很久以前也进过她的房间,只不过是未经允许擅自闯入,当时也是新奇居多,并没有如今这种莫名忐忑的心绪。
  年少不知是失礼,只随本心而发。长了一岁年纪,知晓了更多的世事人情,但在她面前还是想随心所欲。
  阿沅让他坐在外室的桌子边,自己去内室提了个药箱出来。她包扎的技艺一般般,不过她带的金疮药是徐先生特制的,药效特别好,还不容易留疤。
  程让看她真带着药箱出来了,开始坐立不安。他伤在左肩,势必要露出来整个肩膀才能上药,他还没在人前脱过衣服呢。而且,若是伤口太可怖,吓到阿沅怎么办?
  他原本只想口头喊几声疼,让阿沅安慰一下,可事情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
  药箱“咚”的一声放在了桌子上,程让心颤了颤,左肩更是不自觉地抖动,似乎这样就能抖掉肩上的伤口。
  阿沅看了他一眼,意思很明显——脱衣服吧。
  “其实我上过药了。”程让左顾右盼,看桌面看药箱就是不敢看她,扭捏的样子活像个黄花大姑娘。
  阿沅想想也不好勉强他,就从药箱里掏出一瓶金疮药,“这是徐先生特制的药,比外边买的好些,你拿回去自己换药的时候涂点。”
  难怪都说人性别扭呢。明明是他自己拒绝了上药的提议,阿沅顺着他的意,他心里却又不痛快了。
  看他没接,阿沅将药瓶放在他手边,隔着圆桌坐他对面,问他道:“你怎么受的伤?”
  终于问了!程让精神一震,“有人跟我比武时使诈!不过幸好我躲得快,只是刀刃擦到了一点,其实没多疼。”其实现场情况要复杂惊险得多,不过他只想阿沅关心他,而不是担心。
  阿沅抿嘴,怎么会没多疼呢?连她都被波及到了,怎么会不疼。
  “伤了肩还不回家好好休息,跑我这来干什么?”她轻声说他,喃喃道,“傻子。”
  程让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她,“因为我想看看阿沅啊,受伤了也想要阿沅能关心我。”受伤时寻找亲近的人仿佛是本能,上司看他伤了肩膀就让他回家休息,可他出了营就下意识来了林家。
  在登门拜访和悄悄翻墙之间犹豫了一下,他还是顺从心意,偷偷摸到了阿沅院子里。
  阿沅眼底漫起一层湿意,她用力眨了眨眼,压了下去。弯起嘴角,她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肩膀,“要好好换药啊。那个使诈的人一定很坏,你以后不要和他比武了。”
  程让点头,心里冷笑,那个人,以后他见一次打一次。
  终于确定程让的伤情不是很严重,至少他看起来还很有活力,阿沅之前一直提着的心终于静下来,也有心思想起之前阿娘和她说的话了。
  “对了,我阿娘想知道你大嫂怎么样了?还是一个人住在外边?”
  程让的表情一下子淡下去,似乎极不情愿提起,但还是勉强答道:“江太尉想让我大嫂回江家待些日子再嫁,我阿父也同意了,但是大嫂不愿意,甚至想住到庵里去。”
  他深吸一口气,“江太尉就和我阿父商量,想让阿父为文骁请封伯世子,阿父不同意,跟江太尉的关系闹僵了。大嫂认为阿父不为文骁着想,也差不多和我们断了来往。”
  阿沅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内情,可是印象里的江芸香不是那样的人啊。
  “伯世子?可是文骁才一岁,伯父就算去请封,陛下也未必会答应。”她想不通,江太尉久居官场,怎么会不知道冒然请封世子的结果?
  程让轻扯嘴角挤出个淡笑,人心就是这样,贪婪重欲,他对阿沅又何尝不是?
  “大嫂认为我阿父借着兄长的死汲取官位。”他道,将残忍的真相摆出来,“甚至,她认为兄长的失踪是我阿父造成的。”
  阿沅震惊,她亲眼见过程将军在程诩失踪后头发都白了一层,整个人像是老了十来岁。中年丧子的打击绝不亚于丧夫的痛楚,可这个父亲却被这样恶意揣度。
  “阿沅,如果我到了那一日,”程让像是鼓起了极大勇气,“如果到了那时候,你能不能再稍微等一等我?如果等不到了,你就立马嫁人,不要再回头,不要再和我家牵扯……”
  他的话音越来越轻,因为他看见阿沅眼角边一行清泪慢慢淌下,无声落泪最是动人。他一瞬间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阿沅努力睁大眼睛,在泪水模糊的视线里看他,“所以你在那时候能不能想一想还有人在等你,能不能努力活下去?”
  “程言襄,如果你不回来了,我会恨你的。”恨你给了我活下去的命格和希望却又剥夺,恨你将年少一腔赤忱深情尽赠予我却又残忍收回。
  指尖触上泪珠,有点烫,程让手指轻颤着为她擦净泪痕。
  他说出的话如万钧重:“好。我会好好活着,你不要恨我。”他希望阿沅的心永远是鲜活的,希望她的记忆如山间清晨、雨后云雾。恨意太过沉重,是对生命的摧残,阿沅不该承受那些。
  最后他很容易地翻墙出了阿沅的院子,正想顺着来路出府时,鬼使神差停了一会儿。拐角处有脚步声,然后一袭绛紫衣衫的徐氏出现在他眼前。
  “阿让,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徐氏面色淡淡的,看不出情绪。
  程让谦恭地低下头,“伯母,我没有忘记。”
  “那就好,听说你受伤了,这两日就好好注意身子,别到处乱跑。”她半转过身,背对着他道,“战场上刀剑无眼,你自己小心些,快回去吧。”
  程让应了声是,看着徐氏的背影消失在拐角。他从不后悔答应了徐氏的那些条件,事实上他庆幸自己当时居然有孤注一掷的勇气,让他还有底气站在这里。
  徐氏心情沉重,她刚刚让人去打听了江芸香的事,却没想到得了这么个答案。
  原来江太尉想要伯世子的位置,她之前忽略了,按照礼法来讲,阿诩故去,阿让就会是忠义伯世子。如今江家和程家因这位置闹僵了,那阿让可不就成了江太尉的眼中钉?
  难怪几次在人家赴宴,太尉夫人对她都不假辞色,这是将林家迁怒上了。
  不过,她又嗤笑,太尉夫人气量这么小,以为林家官位不高就可以肆意打压了?果然是小门小户出身,也不看看林家几代的积淀,哪是江家暴发户可比拟的。她原先看江芸香不错,现在想来也不过如此。
  不管怎么样,程让会是她们家的女婿,他的东西她们家不贪图,可也不能让别人抢了过去。真当程让没有靠山了?
 
 
第32章 
  城外观梅花,偶遇青梅酒。
  没两日就是除夕了,这是阿沅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浓烈的年节气氛,有些新奇。程让这些日子应该都在家中养伤,却不知为何,一次都没来寻过她。她有心想去程家看看,却被闲暇在家的阿兄给阻了。
  林潮好不容易得了闲,思量着也该陪陪妹妹,“你看你整日就闷在府里,迟早又要闷出病来。走走走,阿兄带你去逛一逛京城。”
  阿沅无言,她来京城之后算是常出门的了,毕竟堂姐妹时不时来找她逛街,阿娘又常带她赴宴,怎么到了阿兄嘴里就成了闷在府里了?
  不过阿兄一片心意不可推却,她便也装扮了随他出门。
  京城的繁华本远胜于清城,但临近除夕,街上极少还有商铺开着,过往行人不少,但少了点热闹。
  “阿兄,你要带我去哪里?”阿沅坐在马车里,撩开侧窗帘布,仰头对着外边骑马的林潮说话。她对京城不熟悉,行了两刻钟,根本看不出这是往哪个方向去。
  “带你去城外观梅花,昨日山间落了雪,今日正好去瞧一瞧雪中梅景。回来后你就可以画一画,也让先生考校一下你的功课。”
  阿沅今日在额间贴了个花钿,正巧是梅花的样式,将她妆点得格外俏丽。听闻阿兄的话,她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嘴角噙了笑意,额间梅花栩栩如生。
  不远处巷子口停着一辆乌木马车,低调而不引人注目,穆原溪视线透过纱帘,平静地看着他们。
  “那车里的是林氏阿沅?”
  侍女点头确定道,“是,奴婢前些日子在街上碰见过忠定伯府的几位姑娘与她在一处。”
  穆原溪脸上浮了淡淡笑意,“果真和林渡远很像。”林家出美人,可美人性情不一,这姑娘家看着就比那臭男人好相处。
  她愉悦地想,总算被她找到突破口了。林渡远啊林渡远,你以为你躲在清州我就拿你没办法了么?
  “跟上去,小心些,别被他发现。”
  车夫一扬马鞭,马车慢悠悠地走起来,跟前面的轻车隔了不远不近的距离。
  行了大半个时辰,马车才堪堪到了城外落梅山下,可前路就不好行马车了。山下也有种梅树,一片红粉灿烂,仿若云霞。
  林潮勒了马,皱眉看着前方狭窄的山道,下马来到马车边上道:“阿沅,前方路不好走,我们不如就在这山下看看?这里也有梅林,就是看不到雪景。”
  阿沅也知道前方不宜行马车,但她原本是抱着能看雪中梅的希望而来,自然不想在山下将就。借着阿兄的手臂,她跳下马车,往四周看了看。
  这日子还专门来城外看梅花的人并不多,至少目之所及并无人影,安静得很,空气中散发着幽幽的梅香,沁人心脾。
  “阿兄我们走走吧,要是我走不动了,你就背我好不好?”对着自己亲兄长,此时不压榨更待何时?何况她这次只是出来游赏,不必像之前到千门寺求佛那样需保诚心,一步一步爬那石阶。
  难得看见小妹对自己撒娇,林潮一时间心软如水,想也不想地答应下来。
  阿沅初时行在山道中还兴致勃勃的,可走了一刻钟之后就不行了,爬山体热,她后背漫上一层细汗,额前碎发也湿了几缕。不过气色看起来确实好了很多,红彤彤的脸颊像是苹果一般。
  “阿沅,要不要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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