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四明月夜——昭越
时间:2018-11-08 12:01:00

  程让点点头,让他下去。原来父亲当初也没真正将他们肃清,这是报仇来了?他冷哼,那就做好准备别回去了吧,他正好也有兄长的仇怨想报一报呢。
  等到中午时分,去联系暗线的长风才回来,原本没这么快,可如今情况不太一样:“小将军,鹞鹰送来了昨日早上的消息,大雪封路,林姑娘一行人被堵在泰和县的客栈里。客栈中人不少,姑娘的那个女护卫一直跟在她身边,应该没有危险。”
  程让接过纸条,眼神晦暗不明。昨日早上没有危险,可昨夜呢?可两地相隔太远,以鹞鹰的速度,昨晚的消息只能等到今夜才能收到。那时候那伙人估计早把人掳走了。
  “你传则消息过去,若是阿沅不见了,就让他们直接和那个女护卫摊牌,然后快马加鞭回京城,将林家稳住。”他背着手走了几步,不得不作最坏的打算,“若阿沅无事,那就和往常一样,加强戒备,还是要尽快赶回京城。”
  长风领命退下,书房里只剩程让一个人。他抬手搓了把脸,眼眶不知道什么时候微微泛红,他微不可闻地吸了口气,心想,终究还是连累了阿沅。
  他坐了会儿,盯着那信封看了半晌,又把长雨叫进来,“你去查一下这伙海盗最近在哪片海域行动,在姜国还是在穆国?再派些人守住岭南东南角的那个港口。”
  阿沅在船上过的比马车上还要逍遥些,马车赶路有些颠簸,这伙人还不让她开窗看景;到了船上,独占一个房间不说,她还能去甲板上逛逛看看海景。
  大船在海上行得很稳,虽然她对船的认识十分有限,但也能看出这是一艘速度型战船,在海上航行灵活得很,后面的船若想追上,只怕是难于登天。
  饭后她又去甲板闲逛,傍晚时分的海面十分漂亮,半个夕阳露在海的那头,海面上全是金光荡漾的波纹,海鸟在漫天晚霞下鸣叫飞翔。若不考虑自己现在是被绑架的身份,倒也是难得的享受。
  上了船后三娘有些忙,就遣了两个小跟班看着她。阿沅这两日没少向他俩打听些无关痛痒的消息,小跟班也好说话,不涉及核心机密的都跟她说了。
  比如说现在,阿沅装作无意问:“你们平日都做什么呀?感觉海上很无聊啊,只有船上可以走动。”
  跟班甲就笑:“我们平日也不是总待在船上,如今只是赶路,林姑娘多担待。”
  跟班乙补充道:“若是姑娘觉得无聊,我那倒是有几本话本,姑娘要不要?”
  阿沅有些惊讶,这些海盗比她想像的还要有文化一点,她原以为盗匪都不怎么识字的,不然的话,怎么会沦落到为寇这一地步呢?
  心里这么想的,她便口随心地问了出来,“你们干嘛要做海盗啊?朝不保夕的还挺无聊。”
  跟班甲不知道该怎么和这种天真大小姐解释他们海盗的行事准则,只能呵呵一笑。
  跟班乙倒是接上话道:“谁说不是呢,姑娘您是大家千金所以不知道,我们啊,每日风里来雨里去的,好多兄弟都葬在这海上。若能安稳过日子,谁不想平平安安的?您说是不是?”
  阿沅心想,虽然我表现得不谙世事,你也别真把我当傻子啊!
  “谁混口饭吃都不容易,哪能料到天降横祸,那朝廷的大官说剿就剿,都不给我们这群人留条活路!”跟班乙摇头叹气,“姑娘您也体谅下我们,到时跟您那未婚夫好好说说,让他也体谅下。”
  阿沅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些海盗真的当她是傻子吧?她那未婚夫的兄长就是被你们这伙人给搞失踪的,现在连尸体都没找到!现在又绑架了她,程让见了你们不把你们弄死才怪,还想她去吹枕头风?怎么比她还天真呢?
  她象征性地点了两下头,决心不再和他们搭话,怕自己智商被拉低。
  到了下船登陆这一日,三娘似乎又闲下来,亲自给她戴上帷帽,领着她上岸,“你的小未婚夫倒是有些本事,将沿岸的港口全堵了,没办法,我们只能带你来姜国了。”
  阿沅不由得攥紧了手,她对穆国地理志倒是熟悉,可姜国的却没看过,这下真是两眼一摸黑了。马车不过行了半日,便停了下来。她估算了下路程,应该就在海边上的县城里。
  下了车后,她戴着帷帽被三娘拉着进了一所宅子,没等她摘下帷帽,就听见一道年轻的男声道:“带回来了?”下一瞬,她头上的帷帽便被人摘了去,眼前出现一个年轻男人。
  男人看着她冷冷一笑,语气森寒道:“林沅是吗?乖乖等着你那未婚夫来赎你吧。”他的手指隔着一点距离描画她的脸侧,像是在确定她的脸是不是真的。
  阿沅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本能地感到畏惧,这是弱者面对强者时的应激反应。她意识到,他是真正的亡命之徒,和三娘还有那两个小跟班是不一样的。他是毒蛇,会在你不设防时狠狠咬你一口。
  程让遇到对手了。
  “把她关到东院。”那男人只笑了那一下,就恢复面无表情吩咐道,“多派几个人看着,她敢做什么动作,就拿铁链锁起来。”
  阿沅瞥见三娘对她投来同情的一眼,接着便转过了头。她咬牙,这女人还整日与她说男人坏话,如今旁观起来倒是比她口中的男人还绝情!
 
 
第50章 
  夜半惊孤魂,久别尚平安。
  晚间阿沅有些睡不着,倒不是认床什么的,凭良心说,这群海盗给她的待遇一直挺高的。就算如今被锁在屋内,床铺设施倒也没亏待她,那床甚至比她自家的还要软一些。
  可惜,白天被那个海盗老大给恐吓了,她心里一直毛毛的,总感觉他不会让她这么享受。因此吃完饭就在房内拆东西,就怕哪个旮旯里突然爬出只蝎子蟑螂什么的。好在最后什么都没有发现,她略松口气。
  她正躺床上背医书催眠自己时,就听见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重重地踏在石板地上。这么晚了,还有人来?
  她刚坐起身来,房门“嘭”的一声被推开,连带着阿沅不放心、特地搬到门背后的两张死沉死沉的红木椅也轰然倒地。沉重的木椅倒下时,她觉得床都震了一下,心脏被这巨大的声音轰得暂时发麻。
  站在门口的高大黑影好似在讥笑她的胆小,背对着月光一步一步缓慢走进屋内,给人带来极大的压迫感。阿沅拥着被子僵在床上,这仿佛凌迟一样的脚步,让她想到了地狱来的修罗。
  黑影走到她床前一尺处站定,弯腰凑近她脸。阿沅脸上的汗毛顿时竖了起来,黑影呼吸间一阵浓厚的酒味洒在她脸上,让她几欲作呕。
  似乎是看她不动的样子有些无趣,黑影直起腰,走到桌前打了个响指,烛火霎时被点燃。
  阿沅眯了眯眼让自己适应突来的亮光,桌前的人穿着一身玄色绸衣,衣服在光下微微发亮。他回过头来,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毫无记忆点,放在人堆里就找不着了。
  但阿沅知道这人绝不是籍籍无名之辈,他是盗首,是程让的对手。
  他饶有趣味地看着床上貌似淡定的少女,在桌边坐下,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两口才道:“不如过来一起喝茶?”
  阿沅木着脸,小声拒绝:“晚上喝茶对睡眠不好。”
  “呵——”男人放下茶杯,瓷杯撞在木桌上,“咚”的一声,“你都到了贼窝了,还能睡着呢?”
  房间门大开着,外边的冷气慢慢涌进来,阿沅躺被子里都觉得周身泛凉。她咳了声,声音微微发哑:“那个能不能关下门?有点冷。”
  男人一听完就皱起眉头,凶相毕露。阿沅看他瞬间变脸,吓得心肝一颤,赶紧撇过了头。但马上就听见门哐的一声被关上,地上两面椅子也被扶了起来。
  “大小姐就是娇贵,连这点风都吹不得。”他嗤笑道,“就你这种女人还要嫁入程家,也不怕年纪轻轻就守寡?到时候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怎么活下去?”
  他虽是用了疑问句式,但语气却是笃定得很,仿佛已经看到了阿沅守寡后饥寒交迫、寻死觅活的惨状。
  阿沅心想你真是想太多,都把我绑来了,还管我能不能活下去?我又不吃你家大米。
  她装模作样地思索了下,把身上被子又裹紧了些,故意呛他道:“我才不会守寡。”她话音刚落,就看见桌上的茶杯杯壁上出现了裂纹,歪歪扭扭,慢慢地从口上延伸到杯底,然后那只被子就整个四分五裂了。
  完了,她是不会守寡,怕是程让要成鳏夫啊……
  男人蹭的站起身来,欲要往床边走。背后的门又传来一声巨响,阿沅震惊地看过去,这次连门板都被卸了下来!这大半夜的一次两次搞什么?
  男人的动作很快,在来人破门而入的一刹那,瞬移到了床边抓住阿沅的肩膀,将人从被窝里拖了出来,挟持在身前。可怜阿沅还没从震响里回过神来,就成了他手里的人质。
  等她晃了晃糊涂的脑袋看清楚眼前状况时,却以为自己看错了,屋子中央站着的是程让?
  少年手里提着长剑,衣摆上沾了些血迹,面无表情,眼珠黑湛湛地盯着床边两人。阿沅诧异地对上他毫无感情的眼神,不知为什么,突然鼻子一酸就要落下泪来。
  她赶紧眨了眨眼,将泪意压下去。
  屋子里,少年和青年在对峙,少年气势逼人,手里长剑的剑尾还在滴血,青年手无寸铁,但手握成爪掐在身前少女的咽喉处,空气里的紧张气氛一触即发。
  “放开她。”程让率先开口打破沉寂,抬起手臂和地面平行,长剑剑尾端隔空指着男人的额头中间。
  男人勾起半边嘴角,手上挑衅地又加了点力气,阿沅不由得干呕了一声。
  程让面色一变,举起长剑就要动手。
  “你过来我就掐死她,你看我的手快还是你的剑快?”男人低低地笑了声,柔和的语气里泛着丝丝诡异。
  阿沅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想说话,但脖子上的手又在时时刻刻提醒她不要轻举妄动。
  屋子里的局面还僵持着,门口又赶来一人,是三娘。她看了看情况,迅速掠到男人身后,冷眼看着屋子中央的少年。
  阿沅心里暗道不妙,这下二对一,程让还有她这个拖油瓶,今夜怕是要耗在这儿了。她看向程让眼睛,想要他看明白自己眼神传递的信息——你快跑啊!还愣在这等着被群殴?
  程让和她对上眼神,目光瞬时柔和了些,抿着的唇微微上扬。他放下剑,脸上无悲无喜,问男人道:“你要什么?”
  看他放下剑,男人也顺势放下手,将阿沅往旁边三娘怀里一推,“我要你死。”
  程让面色无波,低头用帕子擦拭剑身,动作细致而缓慢,似在思考。
  “怎么?想完了是要自刎吗?”男人往他的方向走近了两步,但因忌惮他手里的长剑,还是不敢贸然靠得太近。
  阿沅靠在三娘怀里才觉得缓了口气,虽然也没好多少,但三娘至少不会掐她脖子,只是压着她肩膀带着她退出那两人的对峙范围。
  她微微侧头看向三娘,发现她眼睛一直紧紧盯着那两个人,或者说只盯在那个男人身上。
  程让擦完剑身,施施然地将剑收入剑鞘,抬起头来直视他道:“洪思源,大海盗洪飞之子,为人奸险狡诈,擅长易容。父死以后,领着剩下的海盗从穆国逃窜到姜国,和姜国通泉郡郡守勾结,抢劫过路富豪,为祸乡里。”
  他气定神闲地说完,又反问道:“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
  洪思源听他说完后还点点头道:“调查的倒是挺全面,那你也应该知道我要的是什么了?”他视线往身后扫了一眼,威胁意味明显。
  阿沅正好和他扫过来的视线对上,隐晦地翻了个白眼,想要什么又不说,还等别人猜中你心思,跟个小孩一样,还以为谁都会惯着你啊?
  程让指向阿沅,“你先放了她。”
  洪思源冷笑,正想说什么时却突然觉得腹内一阵翻滚,忍不住一手捂住腹部,一手撑在桌上。几个人都被这状况一惊,三娘已经几步走上前去焦急道:“怎么回事?”
  阿沅也被她抓着手臂凑到边上,看了看他面色,小心翼翼道:“你嘴唇发青欸。”
  洪思源忍住腹内剧痛,瞪了两个凑过来的女人一眼,恶狠狠对三娘道:“你把她带过去!”
  三娘也知道这种情况不容她意气用事,把阿沅拉到身前慢慢往后退。
  程让还站在原地,却仔细看了看洪思源的脸色,然后笑了,“你中毒了,这是穆国黔州才有的毒|药,中毒者不服解药,两个时辰内会七窍流血而死。”
  三娘脸色霎时变了,狠狠瞪向程让,不想他还笑道:“瞪我做什么?这毒可不是我下的,我也只是对这毒略有耳闻而已。你看他左脸上是不是起了红斑,嘴唇是不是发青?再不去请大夫解毒,只怕就没命了,还要什么宝藏?”
  洪思源只觉得腹内越来越痛,连心脏都搅在了一处,有心想说他在胡说八道,可却疼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呻|吟喘气。心里的恐慌也越来越重,他平日饮食向来谨慎,竟然还能不知不觉被人下了毒,他的下属里出了内鬼!
  阿沅乖巧地站在一边,看着三娘着急的样子,小声道:“你们这儿肯定有大夫的啊,干嘛不叫人?”
  三娘眸光复杂,这宅子里人并不多,刚刚程让悄无声息地带了一群训练有素的死士闯进来,守在外面的小盗匪们几乎被血洗。
  她叹口气道:“你过去吧。”
  阿沅惊讶:“嗯?”
  洪思源震怒:“霍三娘你说什么!”他踉跄两步想亲自过来抓阿沅,阿沅却是反应敏捷,趁着三娘松开了手,赶紧一溜烟跑到了程让身后,揪住他腰带,探出头来看着对面一双人,不忘好心提醒道:“还是快去找大夫吧。”
  程让伸过一只手掌来挡住她眼睛,轻声道:“别看他。”洪思源左脸上的红斑印记越来越重,在昏暗烛火下显得有几分可怖。
  阿沅扯了扯他的袖子,对他俏皮地眨了眨眼。
  程让微微一笑,从屏风上取了她的外袍披风,一一给她穿戴好。然后半蹲下,示意她趴上背来。等她调整好姿势,他便背着自己家的小姑娘,看也不看那两人一眼,慢慢走了出去。
  阿沅窝在他背上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头歪靠在他肩上,“你怎么找来的啊?”
  程让侧头蹭了蹭她的发丝,温柔道:“困就睡一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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