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君记——漪光
时间:2018-11-08 12:03:15

  岳凌兮没有说话,却依偎得更紧了。
  不久,陆明蕊奉命前来报道,楚襄从内室步出,吩咐她给岳凌兮好好瞧一瞧身子,她低声应了,然后就轻手轻脚地进去了,余光里微影一闪,似乎是楚襄和流胤离开了帐篷。
  “宁王那边怎么样了?”
  两人远在几米开外,厚重的布帘遮去了一切嘈杂,里面听不见分毫,是以流胤毫不顾忌地答道:“回陛下,应该差不多了。”
  闻言,楚襄耸起了眉峰,却未置一词。
  地牢。
  一整日的喧嚣在静谧的夜色中渐渐沉淀下来,周围一片晦暗,俘虏横七竖八地躺在栅栏之后,鼾声四起,刚刚交接完的守卫也在拐角的劏房里睡着了,唯有尽头那个阴冷的房间里还有稀疏人声传出,侧耳细听却又消失了。
  没有人知道,这座单独且密不透风的牢房里关着西夷的风云人物——拓拔桀。
  本来破阵之后楚襄就要杀了他,偏偏被楚钧拦下了,秘密关押进来之后,楚钧在这里耗了半天的时间,没有人知道他说了些什么或是做了些什么,连他的亲信千朝也只能远远地守在外面,不得擅自入内。
  没有声音不代表楚钧没有动作,事实上,拓拔桀已经受尽了酷刑。
  “呵呵……王爷是不是弄错了,本座已经被逐出了中枢,又哪来情报可以提供给你?”
  拓拔桀吐出一口血沫,嘴唇牙齿上面均是黑红一片,看起来尤为吓人。被捆在柱子上的身体也不安分地动了动,很快又被浸过水的羊皮绳勒得更紧,几乎深陷皮肉之中,他却毫无异色,反而笑得越发肆意。
  浸淫毒术多年,他的体质远异于常人,这等刑罚已经算不上什么了。
  楚钧盯了他半晌,终于松开了手中的刑具,面无表情地坐在了对面的太师椅上。
  他受的折磨还比不上筝儿所遭受的十分之一,一刀了结实在是便宜他了,不过没关系,他多的是时间跟他耗。
  拓拔桀见他面色不善,故意讽刺道:“没想到号称正人君子的宁王也会借着打探情报的名头,替自己的女人公报私仇……”
  楚钧冷冷地看着他,完全不受挑衅。
  “你若肯交出来,本王或许还能留你一条全尸。”
  “全尸?”拓拔桀重复了一遍,旋即发出一连串嘶哑的笑声,“王爷只想着报仇,就不想知道些别的事情么?比如当年端木英是怎么死的,筝儿又是如何进入明月楼的,还有本座怎么会知道凌兮的父亲……”
  话未说完,生生被一支射入膝盖的锐箭给截断了。
  这几件事存在着微妙的联系,楚钧经他一说很快就意识到了,心底微微一颤,表面却未露分毫。再看拓拔桀,虽然被剧烈的疼痛折磨得几乎晕过去,但一直没有求饶,反而愈加得意。
  “王爷心里应该已经有答案了……”
  “说!”楚钧再次启动机关射中了他另一个膝盖,显然耐心告罄。
  拓拔桀咬破了唇舌,又是一缕鲜红溢出,衬着他阴恻恻的笑容,显得格外诡异。
  “本座也不妨同你挑明了说,端木英当年在出任务的时候为本座挡过一箭,伤及内腑,撑了几个月就不行了,本座顺势以父亲的名义接管了筝儿和凌兮。”
  父亲!
  楚钧被这二字震得胸腔发紧,忍不住大步上前揪住了拓拔桀的衣襟,低吼道:“你跟端木英是什么关系?”
  “会为本座挡箭,还把凌兮的身世告诉了本座,你说是什么关系……”
  拓拔桀扬起满是血污的嘴角,笑意渐深,楚钧却僵硬到无法动弹,脸色亦难看至极。
  筝儿居然是……他的女儿?
  楚钧至此总算明白拓拔桀为什么始终都没有一丝惧色,甚至在见到审问的人是他之后反而有种得逞的快意,因为他非常肯定这个身份会让他幸免于难。
  可什么样的人会让自己的亲生女儿服下毒。药,以色。诱敌?
  楚钧双手紧握成拳,青筋凸显,还未说话又听见拓拔桀道:“筝儿若是知道她父亲被她心爱的夫君给杀了,不知会作何感想?”
  话音刚落,一支匕首倏地插进了他的心房,尚未展开的笑容就这样僵在了脸上。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
 
 
第110章 归程
  好事多磨,在突发事件都解决之后楚襄和岳凌兮终于踏上了归途。
  此去水远山长,且大半路程都在西夷境内,带着几队护卫公然穿过城镇未免太招摇了,所以他们还是像从前那样扮成了西夷人,以出门游玩的名义沿着官道笔直南下,虽说五官没那么深邃,可就凭那一口地道的夷语,这一路上也没有人怀疑过他们的身份。
  等到入关之后就安全多了,每天的行程也越发宽松起来,他们往往吃了中饭才启程,不到傍晚就投宿了,有时路过某地刚好碰上举办庙会或百戏还会在那里多住几天,一点儿都不着急回去,倒真似新婚燕尔的小夫妻出门游山玩水来了。
  这天,岳凌兮像往常一样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眼睛就看见门廊下投进来的几束金光,再一瞧时辰,俨然已经日上三竿了,她微微一愣,旋即从床榻上撑起了身子。
  “醒了?”
  话音刚落,侧面罩下大片阴影,接着一双健臂就熟练地缠上了腰间,给予她最有力的支撑,她顺势靠在圈起的臂弯之中,睡眼惺忪地问道:“不是巳时就要出发?怎么不叫醒我?”
  楚襄亲了亲那张饱满而红润的小脸,轻描淡写地说:“还早,多睡一会儿也无妨。”
  太阳都晒屁股了,哪里还早?也只有他,说瞎话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岳凌兮掀起细长浓密的睫毛看了楚襄一眼,无奈道:“你总是这样,教他们看见了影响多不好。”
  这段时间以来,所有人的作息时间都是跟着她走的,她什么时候起床他们就什么时候出发,有一次被车颠得有点反酸水,连陆明蕊都说没事,楚襄却执意在当地休息了三天。如此娇宠,难免招来异样的目光,她甚至听到某个影卫私底下说她把楚襄迷得魂都丢了,不像是皇后,倒像是专门跟皇后作对的宠妃。
  真是哭笑不得。
  再怎么说这样总归是不好的,她落人口实无所谓,主要于他英明有损,更何况太上皇和太后娘娘还在宫里等着他回去,这件事万一传到他们耳朵里该怎么办?
  岳凌兮性子耿直,本来就藏不住心事,怀孕之后越发显形,即便不闻不问也能摸个透彻,所以她才开了个头楚襄就扬起了眉梢。
  “看见又如何?为夫这是在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们什么叫楚王好细腰。”
  岳凌兮瞪着他,眸底渐渐溢笑,过了半天才小声回道:“可我也不是细腰了……”
  “等皇儿生下来之后就是了。”楚襄摩挲着她的小腹,声音柔似暖阳,寸寸将她融化,“还有八个月,要辛苦你了。”
  岳凌兮摇了摇头,然后紧紧地偎入了他怀中。
  这孩子在多少人眼中都比她重要千万倍,只有他,心里想的念的全是她。他做这些不是因为她怀有子嗣,更不是想显示他有多宠她多爱她,而是想告诉她不要再妄自菲薄,世上总有一个人会把她当成独一无二的宝贝,其他所有都只是她的附属品罢了。
  这份良苦用心她明白。
  不过陆明蕊也同她说过,在这种情况下孩子还能到来是一种缘分,更是他们母子之间的羁绊,即便辛苦她也会守护好他的。再想想,将来如果有个小一号的楚襄每天在玄清宫跑来跑去,那种画面一定很有意思,她现在就开始期待了。
  “我们要个男孩好不好?”岳凌兮仰起头问道。
  “好。”
  楚襄径自把玩着她的柔荑,似乎没有经过考虑就给出了答案,于是她好奇地问道:“你也喜欢男孩吗?”
  “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欢。”楚襄顿了顿,把她的脑袋压回了肩窝,意味深长地说道,“但第一个是男孩的话你会轻松一些。”
  有了嫡长子,在风浪到来之时她会站得更稳当。
  岳凌兮听了这话,就像是饮了一杯刚酿好的果酒,味道又酸又甜,难以言喻。她轻轻地覆上楚襄的手,冲他弯了弯嘴角,然后低下头笑言道:“看来我以后要倚仗皇儿了。”
  “我和皇儿都会保护你的。”
  楚襄收拢了双臂,将她搂得更紧了。
  两人又亲热了一会儿才开始梳洗更衣,流胤和书凝候在外间,只觉里头喁喁私语的声音就没断过,依稀听到几个字眼,好像是在说今天不赶路了,他们下意识地对视一眼,然后就出去准备午膳了。
  北地诸城的百姓大多信佛,所以有听俗讲的习惯,简单来说就是观看僧尼表演佛经里的故事。这个风俗是前朝流传下来的,乍一听跟看戏差不多,但在细微末节上又有很大的区别,演者传扬佛法,听者瞻礼崇拜,实乃大善。
  每逢三长月,去寺庙的人比平时多出一倍,住持会让小沙弥在庭前辟出一块空地,用木板和红绸搭个布景,再将周围石龛里的蜡烛都点亮,一个简易的戏台子就这么形成了。不少人在听完俗讲都会去宝殿中供奉一番,是以香火鼎盛,缕缕不绝。
  眼下正好是九月,楚襄知道岳凌兮以前很少出去玩,就想带她去看一看,即便不听俗讲也可以到处逛逛,免得她总记挂着那些烦心事。岳凌兮向来听他的话,也对没见过的东西非常好奇,便从善如流地答应了。
  当夜,两人来到了燕凉城外的兰若寺。
  既是清修之地,自然在远离喧嚣的山峦深处,马车穿过林间飘荡的薄雾,在长达百米几可攀天的台阶前停下,楚襄掀起帷幔看了一眼,霎时有些犯难,似乎是没想到这里会这么陡峭,岳凌兮却完全没有犹豫,扭过身子就滑下了马车。
  楚襄心尖一跳,连忙跟了上去,见她蹭蹭两下就爬了十几层台阶,顿时面露无奈。
  “兮兮,你慢点。”
  岳凌兮停步回首,裙裳在暖熏的光线之中晃了晃,犹如粉蝶翩翩起舞,尚未落地,她娇软的嗓音就传了过来:“俗讲好像已经开始了呢……”
  这是在嫌他动作太慢了。
  “为夫知道了。”
  楚襄头一次被她嫌弃,实在啼笑皆非,偏又对这种带着点小委屈和撒娇意味的语气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利利索索地登上台阶,然后搂着她的腰继续往高处走去。
  古刹之幽深,入内方知,越往里走越觉得误入了仙境,老树环抱,梵音绵长,伫立着神兽的飞檐不断从雾中出现,纵横交叠,此起彼落。两人沿着鹅卵石小径又走了数十步,一座傍山而建的庙宇在视线中渐渐变得完整,金光照壁,佛影深深,映亮千里翠微。
  庭前就是听俗讲的地方,几位僧尼盘腿坐在台上,手捏佛印,诵经念法,其中有一个穿着紫金袈。裟,左臂尚在淌血,却十分平静地望着前方的秃鹰。
  看来今晚讲的是佛祖割肉饲鹰的故事。
  下面的看客还不少,密密麻麻一大片人,楚襄怕岳凌兮被人不小心挤到,就带着她在侧面那条窄窄的石阶上坐下了,虽说远了点,视角却非常好,足以一览全景。
  岳凌兮托着腮,看了半天才道:“那只秃鹰似乎很威武。”
  “它本就是天帝所化,刻意来考验佛祖的。”楚襄低声解释着,又把不由自主向前倾的她勾回了身侧,“那是只真鹰,不可离近了。”
  岳凌兮点点头,乖乖缩回了身子。
  僧尼们讲一段唱一段,伴着袅袅檀香,甚至引人入胜,好几个跟着家中长辈过来的小姑娘都看哭了,抽抽噎噎的,肩膀不停地耸动。都说怀孕的妇人比较敏感,楚襄怕岳凌兮也被牵动了情绪,所以没看多久就带着她离开了。
  “我们去哪儿?”
  岳凌兮一脸不解地跟着他朝另一边走去,却听见他说:“来都来了,自然要拜一拜菩萨。”
  说着,两人一前一后踏入了宝殿,笔直走到了香案前,因为其他人都在那边听俗讲,所以这里甚是空旷,没有几个上香的。岳凌兮悄悄地打量了一番,发现三面各竖有一尊大佛,慈眉善目,怜悯众生。
  后头的流胤将香火钱递给了小沙弥,小沙弥感受到锦囊里格外沉重的分量,却没有多说什么,捧了三炷香过来,然后行了个礼就离开了。
  岳凌兮跪坐在金黄色的蒲团上叩拜了三次,刚要起身,楚襄的手已经伸了过来,扶着她站直然后把香插进了炉鼎之中。
  “这就好了?”
  “好了。”
  楚襄嘴边勾起一道明显的弧度,道:“菩萨想必很喜欢你这种无欲无求的小丫头。”
  “谁说我无欲无求了,我向菩萨求了三件事呢。”岳凌兮双颊微红,踌躇半晌,终是忍不住小声问道,“你说……菩萨会不会觉得我太贪心了?”
  “那你先说来听听,要是我能替你完成的,就不必让菩萨费心了。”
  陛下又在给娘娘下套了。
  后面偷听的书凝暗自叹了口气,还没来得及提醒岳凌兮,她就已经贴在楚襄耳边和盘托出:“我祈求菩萨保佑父皇和母后福寿安康,保佑你开辟太平盛世,名垂千古,保佑皇儿健健康康地来到人世间……”
  话未说完,楚襄就在大庭广众之下抱紧了她,她顿时有些发臊。
  “你做什么,佛祖都瞧见了……”
  “瞧见才好。”楚襄任她推了两下始终没有松手,眸中浓情满溢,摄人心魄,“与你永不分离,便是我向佛祖求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公公婆婆要出场辣!
 
 
第111章 回宫
  一路走走停停,两人终于在秋意正浓之时回到了王都。
  此时天气已经转凉,秋风萧瑟,大雁南飞,石板路上到处都是金黄色的梧桐叶,车轮从上面碾过,碎裂声断断续续地穿过烟柳画桥,飘入宫巷,回荡在这宁静的午后。
  岳凌兮不知怎的忽然醒了。
  这一个多月以来她嗜睡的情况半点儿都没缓解,经常不分时间地点地犯困,平时楚襄都会让她在客栈多休息一会儿,今天因为要在傍晚之前回到宫里,所以路上没有停留,她就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睡着了,再一睁眼,天都变了颜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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