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死的他飘回来了——程十七
时间:2018-11-13 11:57:38

  青竹小声道:“徐家一大早来报信,说是徐夫人不大好了,二太太正往那边去呢。”
  周月明心里一咯噔,瞬间清醒过来。说不大好了,那多半是没多少活头了。她抓着青竹的手,小声问:“怎么会?我上次见她,还好好的……”
  徐家表哥也要没有母亲了么?
  “我恍惚听说徐夫人心口痛,半夜发病……”青竹声音渐低。
  周月明怔怔的,是心疾啊。
  她记得徐夫人,是个极其慈爱的妇人,爽朗爱笑,就这么没了么?
  去年八月到现在,短短半年间,已有她认识的两个人先后离世。她感叹生命无常的同时,不由地想到:徐表哥没了母亲,肯定很难过吧?
  徐夫人殁了。
  她心疾半夜发作,大夫赶到时,已经昏迷不醒了,勉强灌了一些汤药,仍是没撑过去。
  周月明去吊唁时,见到了容色憔悴的徐文竹。
  有旁人在侧,而且安慰的语言也苍白无力,她半晌只干巴巴说了一句:“表哥节哀,保重身体要紧。”
  徐文竹望着她,良久才点一点头:“多谢表妹。”
  母亲去世,他也无心顾忌其他,面对自己挺有好感的姑娘,此时也没有说话的兴致。
  他是家中次子,父母重视兄长,疼爱幺弟。他努力绘画,未尝没想过引起父母的关注。
  可是,如今他母亲没了,他没娘了。
  ————
  雁鸣山下往西二百里,有两间并排的木屋。
  木屋外的空地上,晾了不少草药。
  一个梳着两个辫子的姑娘蹲在草药前,百无聊赖,翻检着草药。
  忽然,她的眼珠转了转,大声吆喝:“下雨了!下雨了!收药材啦!”
  她刚喊一句,木屋被人从里打开,一个高瘦的身形猛地窜了出来:“快收啊,别被雨——咦,雨呢?”
  他快走几步,到姑娘跟前:“死丫头,你又说谎,当心长不高!”
  “我叫桑桑,不叫死丫头!我这么高,够了,不用再长了!”姑娘站起身,“不说草药被雨淋了,你会出来吗!这么久了,你还盯着那个人看,还没看腻啊!”
  “什么看腻?我是在看他什么时候醒来……”男人挥了挥袖子,“前几天,咱们一起看到的,他手指头动了,你忘了?”
  桑桑摇头晃脑:“你眼花了,还神医呢。医了半年还医不好……”
  “你,你,你……”
  他们两人这般争执吵闹,与此同时,木屋里的那个人却缓缓睁开了眼睛。
 
 
第31章 亲事
  “吴正业,你自己慢慢晒,我要去歇一会儿了。”桑桑做了一个鬼脸,蹦蹦跳跳要回木屋。然而行到门口时,她却忽的转身,去了另一个房间。
  这间木屋自然没她住的整齐,不过还算干净,房间里弥漫着一种草药的味道。阳光透过木窗照进来,她一面拿自己需要的药材,一面喃喃自语:“冬虫夏草、红景天……”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隐约觉得背后有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这感觉异常明显,让她无法忽视。她下意识回身,只见原本躺着的“活死人”已经睁开了眼睛。
  他墨玉般的眼眸深沉如海,璀璨如星,似是在凝视着她,又像是什么也没看。
  桑桑眼珠子转了转,随即清了清嗓子,高喊:“吴正业,醒啦,醒啦!你的人醒啦!”
  少女声音高而尖利,吵得外面的吴正业直皱眉:“嚷嚷什么?死丫头又骗人是不是?”
  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走进来,心里并没有多少相信,但是当他看到那人的情形后,他立时睁大了眼睛,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嗨,终于醒了啊!”
  纪云开刚醒过来,四肢无力,脑袋痛得厉害,他动了动唇,刚要说话,却发现这个古怪的男子翻他的眼皮,又拉过他的手臂把脉。
  嗓子像是在冒火一样,纪云开艰难开口:“这……是哪里?你们……是谁?”
  他脑袋混混沌沌,勉强记得自己之前是在雁鸣山附近与人厮杀……
  吴正业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沉吟道:“怪不得能醒来,脉搏确实比之前有力一点。”他瞪一眼干站着发呆的桑桑:“愣着干什么?你把冬虫夏草放下,赶紧煎药去!”
  “又不是我捡回来的病人。”桑桑做了一个鬼脸,但还是很听话去煎药。
  “呀,你睡了这么久,还醒过来,我真是了不起。桑桑那死丫头非说你没救了,说什么,兴许你五脏六腑都摔烂了。还是我英明……”
  纪云开虽然强撑着,但还是在吴正业的絮絮叨叨中沉沉睡去。
  纪云开再次醒过来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一个身形瘦高的古怪男子站在床前:“醒了?醒了就喝药。”
  纪云开微微眯眼打量着他,见这人面容不过是三十来岁,但两鬓已有银丝。他回想着上次醒过来时的场景,知道是他救了自己,轻声道谢:“多谢,不知恩公怎么称呼?”
  他想要直起身,然而浑身无力,他也使不上劲儿。
  “你别动,躺了半年了,哪还有力气?”吴正业连忙道,“当然,你也别太担心。你昏迷的这段时间呢,我试过给你针灸,给你药浴。等你好一点儿了,还能继续。过得一段时间,估计就好了……来来来,喝药喝药……”
  纪云开双眉紧蹙,半年?他已经昏迷了半年?战事结束了吗?沈业他们呢?有没有在找他?
  吴正业似是才想起来:“你刚才问我名字是不是?我叫吴正业,口天吴,不务正业的正业。不对,是务正业的正业。”
  他很熟练地端着药碗,就往纪云开口中送。
  纪云开一不留神,被他咕咕咚咚灌进去大半碗。
  这药极苦,也不知都是哪几味药,喝得他直皱眉。
  “你是大周的士兵吧?”吴正业询问,“可能还是个将军?你别这么看我啊,我也是大周人。我要是想害你,不救你就行了,还用等到现在?”
  纪云开垂眸:“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敢问恩公,这是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吴正业向东一指,“往东走二百里,就是雁鸣山啊。”
  纪云开沉默不语,从这个吴正业的话里,他知道,去年七月底,吴正业在悬崖挖灵芝时,看见了身受重伤昏迷不醒的他。
  当时他气息微弱,心跳也几不可闻。吴正业背他回来,各种方法都试了一遍,吊着他一口气,却无法让他醒过来。
  谁想到都过了半年了,这个人居然清醒了,不得不说是个奇迹。
  吴正业一脸喜色:“看来我的医术又长进了不少。”
  “多谢恩公救命之恩。”纪云开诚恳道谢。
  他记得他当时手刃对方时,已经力竭。本以为是同归于尽,原来还能活着么?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吴正业继续问。
  什么名字?纪云开眉心忽的一痛,眼前不知为何忽然出现一幅画面。
  好像是在安远侯府,他竟然穿着一身白衣,饶有兴致地问卿卿:“那你说,我叫什么名字?”
  而画面中的她神色莫名。
  他瞳孔骤缩,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紧接着,许多古怪的画面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见他皱眉不答,吴正业撇了撇嘴,心说,你也把人想的太坏了,我要是想害你,在你昏迷不醒的时候,也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情,何必等到现在?他咳嗽一声,继续问:“方才我进来时,听你喊卿卿,卿卿是谁?”
  纪云开神情微微一变,卿卿么?那是一个对他很重要很重要的姑娘。
  他做了什么梦?竟在梦中喊她的名字么?
  而如今这个对他很重要的姑娘,还不知道他已经醒来了。
  周月明这两天正写金刚经。
  徐夫人的忽然离世让她更加觉得人生无常,且先前因为纪云开死后魂魄出现在她身边,她对一向不相信的鬼神也有了几分敬畏之心。
  毕竟是认识的人去世了,她心中不安,写几卷经书,一是为徐夫人祈福,二也是求个心安。
  徐夫人下葬后不久的一日,兄长周绍元忽然来找她。
  屏退下人后,他神色凝重:“卿卿,文竹想见你。”
  “啊?”周月明讶然,“什么时候?他是有什么事么?”
  周绍元咬了咬牙,含糊道:“是有些,让他当面跟你说吧。”
  周月明初时有些莫名其妙,但很快,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却又不能确定。
  次日午后,周月明刚午睡醒来,兄长周绍元要带她一起出门。
  周月明隐约能猜到是去见徐文竹。想到他尚在热孝中,她就穿了件素净衣衫,发间也不饰金器,简单打扮后随兄长一道出去。
  马车在一处颇小的宅子前停下。
  周绍元介绍:“这是我年前新买的,刚收拾好,正好你今天也来看看。”
  周月明并不意外,她去年也听兄长提过,在外面另买了一处小宅子。当时兄长还说笑,狡兔三窟,这还不够呢。
  二月杏花开的正好。
  杏树下有个白衣人负手而立,背对着他们。
  虽然身形不一样,可周月明还是不由地心里一咯噔。
  大约是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那人缓缓转过身。
  是明显消减了许多的徐文竹。
  周月明深吸一口气,福身行礼:“徐表哥。”
  徐文竹拱手还礼:“表妹。”复又对周绍元行礼:“绍元兄。”
  周月明默然,她自然能听出这次和之前称呼的差别。他如今唤她“表妹”而不是“卿卿”,这其中意味着什么,她能猜个七八分。
  周绍元轻咳一声:“我去看看茶水好了没有。”
  待他离去后,徐文竹才指了指石桌旁的竹椅:“表妹坐吧。”
  周月明依言落座:“人的生死均有定数,还请表哥节哀。”
  “我知道。”徐文竹只扯了扯嘴角,接着便是沉默。
  周月明轻咳一声:“不知表哥找我,所为何事?”
  徐文竹回过神来,他想起来意,心口微微一窒,但还是说道:“上元节的时候,我在灯市上,侥幸赢了一盏花灯,当时赠予表妹赏玩……”
  周月明眨了眨眼睛,怎么又提到花灯了?总不会是让她还给他吧?
  却听徐文竹续道:“将来等表妹出阁,用它来充作我给表妹的添箱,会不会显得我太小气一些?”
  周月明一怔,神色微微一变,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先前他们虽然私下接触过,但并未捅破,而今天徐家表哥的意思似是在划清界限,表明他们之间绝无可能。
  她不确定他为什么会忽然改变主意,自己寻思着或许是因为他母亲的离去。他主动解除约定,让他们的关系重新回到表兄妹,这让她意外之余,颇觉动容。
  她想,徐家表哥是个好人。他大概是不想耽搁她吧?她想着着等三年也无妨,反正她并不急着嫁人。
  而他并不想耽搁她。
  徐文竹低头研究石桌花纹的纹路,并不与她目光相对。他心里不舍,可他必须得将这番话说出来。
  无疑,他对她是有好感的,上元节同游让他至今回想起来心都怦怦直跳。他想可能是那夜月色太美,可能是因为上元节本身就有旖旎之意。
  他也想将来禀明父母,娶她为妻。以后或是把臂同游,或是红袖添香,都是人生一大乐事。
  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母亲就去世了,他身为人子,需要守孝三年。若是他们之前已经过了明路,那也就罢了。可之前什么都没说明,他又怎能要求一个姑娘为了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等他三年?
  他拿什么理由来要求她?
  三年后她就十九岁了,已经过了议亲的最佳时期,若是再有丁点变故,比如八字不合,父母不允许等等,那岂不是他耽搁了她?
  与其让她为难,还不如他自己提出来。
  徐文竹笑了笑:“表妹如果觉得小气,那将来我再备一些贵重的。反正在我心里,你和我亲妹妹也没什么分别。”
  他话说到这份上,周月明略一思忖,也就顺着来了。她笑一笑:“不会啊,表哥的画千金难求,用它做添箱,很贵重了。只是我如今还没定亲,表哥莫要打趣我。”
  她这般回答,虽然是徐文竹自己想听到的,但他仍觉失落。他“嗯”了一声,勉强一笑:“我,我去看看绍元兄。”
  徐文竹快走几步,径直去找周绍元。
  周绍元抬眸看着他:“说完了?”
  徐文竹沉默了一瞬:“绍元兄,其实我……”他“我”了几次,轻声道:“我并不是不中意她,我是不想耽搁她。如果三年后,我出了孝,她……”
 
 
第32章 报恩
  周绍元默然,知道他的心事,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安慰的话,只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
  徐文竹双目微阖,心中有几分茫然。有那么一瞬间,他有点反悔了,他想告诉她,让她等他三年。他想,如果他提出来,她应该不会拒绝吧?但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消失不见。
  他对自己说,做人不能太自私了,退一步,还能做亲戚。
  回到安远侯府后,周绍元同妹妹说起了此事:“你大概也能猜到缘由。徐家舅母过世,文竹要守孝三年。三年,变数太大了,谁知道三年后会怎样?文竹今日与你说清楚,也是他有君子之风,不想咱们为难……”他停顿了一下,轻声道:“不过,若是你执意要等……”
  周月明轻笑,随即垂眸:“哥哥说的什么话?徐表哥说将来等我出嫁给我添箱,我自己巴巴地说要去等他,又算什么呢?一厢情愿,自作多情?我知道他是好心,只是……”她抬眸:“哥,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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