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表哥都说了拿她当妹妹,根本不提那个没点出来的约定,她难道真能上前表示愿意等待?
周绍元“嗯”了一声,心知确实是这个道理,不过到底还是有些遗憾。他安慰妹妹:“没事,哥再给你找更好的……”
斜了兄长一眼,周月明轻声道:“算了,哥,你还是先操心自己的事吧,你都十九了。”
周绍元屈起食指在妹妹额头上轻敲了一下,故意板起了脸:“多事。”
不过看妹妹神色,确实不像是失落的样子,他略略松一口气,还好,比他想象中要好一些。
马车缓缓行驶,一路驶向安远侯府。
此次见了徐家表哥,将事情说开,周月明也就抛却此事。她将没有抄写完的经书抄完,每日又恢复了从前的光景。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二月末。
雁鸣山附近比京城要寒冷不少。
桑桑抽了抽鼻子,蹲在门外翻检药材,她知道木屋内,吴正业正给那个男人针灸。
以她过去十多年的人生经验来说,这个姓纪的男人确实很好看。——至少比吴正业好看很多。但是她对他现在急于回家的行为并不赞成。
“……你受伤那么重,又躺了半年,骨头都快软了,应该好好活动、锻炼,至少也得三四个月吧?光靠吴正业给你针灸是没用的……”
纪云开双目微阖,任由吴正业施针。
他醒来已有数日,身上也渐渐有了些力气,每日除了自己锻炼,也要接受吴正业的针灸以及药浴等,已勉强能活动。
吴正业和桑桑这两个人,纪云开看不懂。从这几天的相处中,他知道他们既非师徒,又非主仆,偏偏也不是父女,不是夫妻。桑桑看着要比吴正业小不少,但时常直呼其名。而吴正业也不恼。
有时两人吵吵嚷嚷,可是分明又十分亲密。
纪云开留神观察,见他们虽然古怪,但对他并无恶意。是他们救了他的性命,他们是他的恩人。
他刚醒过来以后,就向他们打听了战事,得知战事早已结束,沈小将军等人已经回京。
他初时好奇,询问吴正业:“既然猜出我是周人,为什么不把我送到周军大营?”
居然把一个昏迷不醒随时有可能丧命的人带回家?
吴正业听后,略带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那万一你不是呢?我岂不是要被乱棍打出来?再说,就算你真是周人,你当时半死不活的,我给送回去,万一他们说是我把你害成这样的?我怎么办……”
不等纪云开说话,吴正业已然自顾自续道:“还有,你当时都那样了,不动还好,万一动一下,死了,怎么办?我不是白捡你回来了?”
当然,他不会说他那会儿根本就没想起这一茬。
纪云开垂眸,提出想请他们帮忙送信到周军大营。
他下落不明半年,不可能没人找他。他须得尽快给他们报讯,让他们知道他还活着。
然而吴正业却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谁去送?我?还是桑桑?你知道这里离周军大营有多远么?这儿连匹马都没有。我们送这一封信过去,人家信了还好,如果不信呢?”
纪云开皱眉,也知道自己的请求确实让他们为难了,低声道:“抱歉。”
吴正业拍了拍他的肩膀:“小纪,你听我说,你失踪不见了这么久,说句不好听的,只怕旁人都当你死了。那么你早回去一天,晚回去一天,差别也不大。”他想了想,又继续道:“唔,或许还有差别,万一有你的仇家,得知你还活着,偏生动弹不得,就伪装成你的好友,到这里来,一举杀了你……”
纪云开忍不住微微勾一勾唇,也不反驳。
这位吴大夫的医术很不错,汤药、针灸、按摩、药浴几样相互配合,他身体一天好过一天。
几场春雨过后,很快进入了三月。
周月明近来十分忙碌。
表姐薛蓁蓁与沈业的亲事定下了,今年的这个生辰,是她出阁前的最后一个生辰,她甚是重视。
周月明也翻了不少典籍,想亲自做些有意义的东西赠给表姐作为生辰贺礼。
周绍元见她一直低头忙碌,笑道:“小姑娘就是麻烦,你写一贴字,或是买些首饰送过去就是了。何至于如此?”
周月明抬头瞧他一眼:“那怎么成?”
见妹妹欢快地忙碌,周绍元含笑看着,心里原本的那些担忧消散了大半。看来与徐文竹之事没能成,对卿卿并没有造成太大影响。
他略一沉吟,说明来意:“卿卿,你可否认得杜尚书家的小姐?”
“谁?”周月明放下手上的事情,抬起头来,望着兄长,很认真道:“见是见过的,只是不大熟悉,怎么了?”
她口中问着怎么了,心里却在想,兄长肯定不会毫无缘由地问起别人家的小姐。莫非是有什么情况?
周绍元脸上少见的露出一丝赧然之色,慢吞吞道:“其实也没什么。”
他数日前在书坊买书,当时书坊还另有一主一仆两人。
这主仆二人年轻漂亮,神情犹带一些稚气。
见他买治水的书籍,颇为好奇的模样,问了他几句有关治水的问题。
周绍元虽不认得他们,但见其眼睛干净,十分好学,就简单回答了几句。
没想到那个漂亮的小公子也有自己的见地,你来我往,他们谈的倒也投契。
小公子自称是杜尚书家的三公子,似是对他颇为佩服,还表示愿意为他引荐工部的杜尚书。
周绍元闻言哭笑不得,他身后的小厮已然抢道:“不用引荐,我们家公子就在工部啊。”还不顾周绍元连使的眼色,报出了他的姓名。
小公子微怔了一瞬:“原来如此,倒是我失敬了。”
他拱一拱手,携仆从离去。
起初周绍元并未在意,直到两日后,他得知杜尚书只有两儿一女,杜家根本没有什么三公子。那杜三公子是谁呢?
他略一思忖,回想起那位“杜三公子”的容貌,俊秀漂亮,眉眼间也有几分杜尚书的影子。他心头倏地浮上一个念头:是杜家小姐吧?他仔细回想一番,那人举止斯文秀气,确实有可能是姑娘。
不过这是旁人的事情,与他关系不大。
然而昨日杜尚书竟留下他,与他闲谈几句后,竟问起了他家中情况,隐隐约约似乎是有许亲之意。
周绍元敬佩杜尚书为人,但是对于杜小姐的了解并不算多,甚至他都不能确定那日见到的究竟是不是杜小姐。他自然得慎重考虑一番,了解清楚。
他也不好向别人打听一个姑娘,就只好来找妹妹了。
周月明觑着兄长神色,小声答道:“我虽然不熟悉,不过隐约知道是个很爽快的姑娘。哥哥怎么突然问起她了?”
“没事,就随口一问。”周绍元的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随口解释,“我单知道杜尚书家的两个公子,他们家有个姑娘,我倒是头一次听说。”
周月明点一点头:“这也正常,人家家里的姑娘,哥又怎会尽数清楚?”她停顿了一下,悄声道:“如果哥哥真的好奇,那我以后见了她,多多留心就是了。”
“不用不用。”周绍元匆忙摆手,“谁说我对她好奇了?”他轻咳一声:“我还有些事要去忙,你先歇着吧。”
他行了几步后,又忽的转身,有点别扭:“不要告诉别人,也别吓着她。”
周月明微微一怔,后知后觉意识到兄长口中的“她”是谁。她忍不住弯了弯唇角,她这个兄长在她跟前素来稳重,无所不能,竟也有他感到害羞的时候么?
难得能为兄长做些事情,周月明甚是上心。
当然,要想了解一个官家小姐,机会还是很多的。
昌平郡主在京郊有个桃庄,三月桃花盛开之际,便下了帖子,邀请年纪相仿的京中贵女,齐聚桃庄赏花作诗。
周月明知道,杜小姐极有可能也会出现。
她在京中准备去桃庄做客时,纪云开正在雁鸣山将养身体。
身体好转以后,纪云开向吴正业他们提出了告辞:“两位的救命之恩,纪云开没齿难忘。以后如果有需要效劳的地方,云开……”
“当真?”吴正业打断了他的话,他龇牙一笑,“还真有需要你效劳的地方。”
纪云开神情不变:“吴先生请讲。”
吴正业推了推桑桑,笑道:“都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纪云开神色倏地一变:“抱……”
“当然,我不需要你以身相许。”吴正业眼睛眯了眯,“我要你办的事很容易。”
“什么?”
桑桑忽然紧张起来,她听到吴正业一字一字道:“回京的时候,带上桑桑。”
纪云开双目微敛:“吴先生?”
吴正业笑了:“带桑桑进京,把她送到她爹身边。”
第33章 亲近
刚听到吴正业说“都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时,纪云开心里一咯噔,下意识便要婉拒,然而却听其话锋一转,让他带桑桑进京。他不自觉松一口气。
纪云开正要回答,却听桑桑叫道:“我不要爹爹,我只要你!”
她一把捉住了吴正业的胳膊,目光直直地看着他,眼中噙着泪,一字一字,大声重复:“吴正业,我不要爹爹,我只要你!”
吴正业尴尬地看一眼纪云开,暗暗去掰桑桑的手,轻斥:“什么只要我?我又不是不管你了,是让你去见你爹。你不想去找你家人吗?”
“不想!”桑桑两手抱着他的胳膊不肯松开,“就是不想。你别想甩开我!”
纪云开站在一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两个月的相处,他也知道这两人关系非同寻常。桑桑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听吴正业的话,相反更多时候,是吴正业拿桑桑没办法。
佯做没看到他们的争执,纪云开轻咳一声:“要不,你们慢慢商量,我先去周军大营……”
“别,你等会儿,很快就好了。”吴正业连忙说道,他大力拽着桑桑,压低声音,“跟我过来。”
桑桑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心中充满了恐慌,她不肯走,几乎是被吴正业给拖到旁边的。
吴正业刚一停手,就见小姑娘的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这小姑娘凶巴巴的,说话也恶声恶气,他素来只觉得头疼,从没害怕过。可这会儿莫名地有点心慌。
“桑桑……”
“你别叫我。”桑桑抹了一把眼泪,神态凶狠。
吴正业面显无奈之色,他搔了搔头,努力做出一副严肃姿态来:“你别哭,你先听我说。你今年也十多岁了,是个大姑娘了,你必须得回到你爹身边。你爹在京城呢,那是好地方。兴许你爹还能做个官儿,你不是也能过上好日子……”
“我不!”桑桑抬眸,“他不要我,我也不要他。”
她上前去拽吴正业的衣服,神色软和下来:“吴正业,我只要你好不好?我觉得咱们现在日子就很好啊。”
“好什么好?”吴正业没好气道,“你一天大过一天,眼看着就找婆家了,雁鸣山这地方,你能见到几个好男人?你可千万别说要我把小纪留下来给你招赘……”
桑桑更急了,抡起拳头在他胳膊上锤了一下:“我才不要他!他医术还没我厉害!”
吴正业揉了揉脑袋,怎么就说不通呢?
“你听话一点……”吴正业叹息,“想想你娘的遗愿……”
“我娘的遗愿是让你好好照顾我,让你带我去找我爹……”桑桑脸颊鼓鼓的,“你别想把我推给别人……”她想了想,小声道:“要不,我嫁给你吧?你不也是好男人么?”
吴正业更头疼了,这小祖宗想起一出是一出。他伸出手指跟她比划比划:“你看我这两鬓白发,我都是老头子了!”
桑桑撇了撇嘴:“你以为我是那个不通医术的小纪么?你才比我大了九岁!这头发明明是天生的!你打小就这样了。用点梧桐子,捣成汁,抹到头皮上,就会长黑发,你偏偏不,非要装老成糊弄人……”
沉默了一会儿,吴正业又道:“桑桑,你娘临终前,我就说过,我不会离开雁鸣山。”
“那我也不离开!”桑桑高声道。
叹一口气,吴正业伸出手,在她脑袋上轻轻摸了摸。
桑桑瞬间安静下来,抬起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眼中写满了期待。
吴正业低声道:“你跟我不一样,你应该有更广阔的天空,不该被困在这里。你该去好山好水,享用华服美食,而不是留在这里陪我。桑桑,你现在年纪还小,过去这些年一直跟我生活在一起,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依赖,什么是男女之情。我不希望你将来后悔。”
“我不后悔。”桑桑神情倔强。
“可我会后悔。”吴正业笑了笑,“我答应你娘照顾你,不是给自己找童养媳的。而且,瞧你身上没四两肉的,我也看不上你这个丑丫头啊!”
“你……”
吴正业只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她是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唔,听话一点。到京城以后,你会发现,好男人多的是。”
桑桑咬唇不语,心里却明白他主意已经定了。他平时或许会任她胡闹,但这会儿他露出这种神情,她就知道,她再哭闹都无法让他改变决定,还不如想其他办法。她点了点头:“好。”
以为她走了就没办法了么?真是小看她了。
纪云开离他们远,听不到他们的争吵,他只在思考着自己的事情,希望早日回到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