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笑笑:“都在学堂呢。”与老夫人相处多年,对方的心思,她也能大致猜到几分。
不只是她,周月明自己也猜到了一些。不过有客人在侧,且并未挑明,她也不好说什么,只寻思着找了机会委婉跟祖母提一下。
刘氏皱了皱眉,看向孙女:“那就先去你爹那儿吧。你爹年轻那会儿,文章还是做得不错的。”
马氏也笑道:“可不是,智儿也该跟侯爷请个安。”
刘表哥称是,又冲周月明笑了笑:“那就麻烦表妹了。”
周月明站起身,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刘表哥,请。”
两人离开春晖堂。
周月明安心做自己的领路工作,也不多话。
倒是刘家表哥主动问她一些诸如“表妹平时都做些什么”之类的问题。
周月明的回答客气有礼,倒也教人挑不出错,只不过刘家表哥听在耳中,就觉得有那么一点疏离冷淡了。
他是聪明人,对母亲这一举动本就不甚赞成,看了周月明的态度后,微微一笑,不再发问。
而留在春晖堂的刘氏等人还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马氏笑呵呵道:“卿卿这孩子,从小就跟我投缘,跟惠仪也相处得好……”
她这次来,自然是有目的的。安远侯府只有这么一个小姐,去年就已及笄了,听说还未定下亲事,到底是没娘的孩子,无人操持。他们家虽然家世上差一些,可到底是亲戚,亲上做亲也不错。她自认是个厚道人,卿卿自幼丧母,虽有祖母婶婶,可到底比不得母亲教养长大的孩子。将来如果真能成,她少不得多教教就是了。
“也是。”刘氏笑笑,“蓁蓁、卿卿、惠仪,她们三个都是同一年的,小时候也一起玩过,是处的不错……”
她对于娘家人还是有很深的感情的,看着侄孙刘智也顺眼。即便不能亲上做亲,以后该多走动。
正陪着说话,忽然有人匆忙来报:“老夫人,老夫人,有圣旨,有圣旨!”
在场诸人闻言俱是一惊:“圣旨?”
刘氏稳了稳心神:“快,快去准备接旨!”
平白无故,怎么会有圣旨?她此时也顾不得招待客人,连忙召集家人,焚香布案,严肃以待。
安远侯心中惴惴,不知是出了什么事。他同宣读圣旨的李公公打招呼:“李公公,敢问这是……”
“侯爷莫急,是好事啊。”李公公笑得异常灿烂。
安远侯闻言略微松一口气,只要不是坏事就好。
周月明听见“好事”两个字,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心想,不会是赐婚的旨意吧?这也,也太快了一些。
“……兹周氏女温柔敦厚,品貌出众……纪云开为妻……”
内侍独有的尖利声音在院中回荡,圣旨宣读完毕时,在场诸人大都目瞪口呆。
皇上下旨给卿卿和纪云开赐婚?
天子赐婚是极其荣耀的事情,但是把卿卿许给了纪云开?
安远侯意外之极,但还是很快回过神来,上前领旨谢恩,又亲自送李公公离去。
这边渐渐散了。
刘氏这才去看孙女,见其低眉垂目,看不清表情。她心中百感交集,只轻声唤道:“卿卿,到祖母这边来。”
周月明抬眸,应了一声,上前:“祖母。”
仔细打量孙女,见其脸上干干净净,不像是哭过,只脸颊微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急的。刘氏默默一叹,心中满是怜惜。她轻轻握住了孙女的手:“陪祖母走一走吧。”
“哦。”周月明点头,扶着祖母的手,慢慢行着。
“原本祖母想着你刘家表哥性情尚可,他母亲和妹妹也跟你合得来,可惜……”刘氏心中充满了懊悔,要是早早定下来就好了,也不至于被皇上突然赐婚,还是赐婚给纪云开。
虽然那次孙女自称已经不讨厌他了。但是两人中间隔着那么多事,又怎么能……
卿卿这会儿越平静,刘氏心中越不安:“卿卿,要不,你哭一场吧。圣上的赐婚,听着风光,只可惜委屈了你……”
祖母刚一开口,周月明就知道她是误会了。可是这样的误会让她心里阵阵暖流涌动。她轻轻摇了摇头,柔柔一笑:“不是的,祖母,不委屈。”
“卿卿……”孙女懂事忍让顾全大局,刘氏反而更加心疼,她伸出手,轻轻碰触孙女的脸颊,“到头来居然还是……”
想到去年孙女为了这一桩亲事,哭也哭过,闹也闹过,好不容易才拒了这亲事。可偏生这一次是皇上亲自下的旨。
周月明红了脸,连忙解释:“祖母,真的不委屈,我愿意嫁的。”她停顿了一下,续道:“本来我正想跟祖母说的,刘家表哥虽好,但我心里已有了非嫁不可的人。那个人就是纪云开啊。”
这句话信息量有点大,刘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说你想嫁给纪云开?”
周月明满脸羞意,点了点头:“嗯。”
“你,你不是哄我?”
周月明垂眸:“我哄祖母做什么?我的性子,祖母还不了解么?要是我不想嫁,谁逼我都没用。我是愿意的呀。”
刘氏认真看着孙女,半晌才点一点头:“那就好,那就好。”如此一来,她也可以放心,但她到底还是想不明白,忍不住问:“我想不通,你怎么就同意了呢?是因为前些天,他在山道上救了你?”
第58章 相见
周月明微微皱眉,具体原因说起来就比较复杂了,她也不好将细节说与祖母听。正好祖母提起那日之事,她就顺势点头:“是啊,我感觉他人还挺好的。以前是我年纪小,很多事情看不明白。”
刘氏轻舒一口气,可仍有点不放心:“你不觉得委屈?”怕就怕卿卿是安慰她啊。
“不委屈啊。”周月明笑着摇头,“我要是委屈,还会这般乖乖的?”她将心一横,干脆在祖母耳边轻声道:“其实赐婚这事,我猜到了。他跟我说过的。”
见孙女两颊晕红,眼波流转,羞羞怯怯,刘氏怔了一怔,心中的惊讶比刚接到赐婚圣旨时更甚。可是孙女的模样,又不像是撒谎。好一会儿,她才轻轻摇了摇头,心说,年轻人变得真快。不过卿卿不觉得委屈,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握着孙女的手,刘氏连声道:“好,好啊。”
周月明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皇上赐婚,是极其荣耀的事情。”刘氏笑道,“你虽然没了娘,可还有祖母,祖母帮你好好张罗,定然让你风风光光地出嫁。”
周月明脸上泛起粉红,眸中也漾起清浅的笑意。她甚是乖巧地点头:“嗯。”
祖孙俩正说着话,忽听一道声音插进来:“卿卿,你跟我到书房一趟。”
周月明抬眸,看向面无表情的父亲,她“嗯”了一声,又冲祖母点头致意后,随父亲而去。
进了书房以后,安远侯随手指了指椅子:“坐吧。”
周月明道了谢坐下。
按了按眉心,安远侯道:“这次是皇上的旨意,我知道你不愿意……”
“我没不愿意。”周月明小声道。
“嗯?”安远侯愣了愣,见女儿面无表情,他胸口微滞,“你愿意?那这样更好,卿卿,你们都是好孩子,其实想开了也能过日子。咱们家只有你一个姑娘,给你的嫁妆肯定不薄。云开钟意你多时,你们真成了夫妻,他也会好好待你。不要闹别扭,跟他处的久了,你会发现,他确实挺不错的。皇上圣旨都下了,也不能让他收回去……”
他絮絮叨叨说着,看似和天下所有普通的父亲没有什么分别。
周月明鼻腔微酸,轻声打断了他的话:“爹……”
“嗯?”安远侯下意识看向女儿。
在这一瞬间,周月明很想问一问他,儿女于他,究竟是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下了,她只笑了笑:“没什么,你说的我都知道。”
安远侯点了点头:“知道就好。”女儿的态度和他想象中不一样,他原本想好的规劝的话这时也说不出来了。
“除了这些还有其他的吗?”周月明抬头看着父亲。
女儿的双眸清凌凌的,干净澄澈。没有哭,也没有闹,安安静静,可不知道为什么,安远侯忽然就有些不自在了,心里闷闷的,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他咳嗽了一声,不去看她的眼睛:“没了,你出去吧。”
周月明福身告退,还未走到门口,就被父亲叫住。
“卿卿!”
周月明回头,脸上没什么表情:“爹?”
安远侯稳了稳心神,良久才道:“好好过日子吧,放宽心,这世上没什么过不去的,真的。”
方才望着女儿的背影,他心里沉甸甸的,突然酸得厉害,情不自禁叫住了她。然而她真回过头时,他的话却又说不出来了。
周月明抿了抿唇:“嗯。”她大步离去,因为赐婚而生出的好心情这一会儿也消散了不少。
她院子里伺候的丫鬟们,除了青竹,其余人等俱是小心翼翼,唯恐姑娘发怒。天子赐婚,何等荣耀,可偏偏是纪公子。可是看姑娘的神色,又不像是生气了的样子。
还是青竹小声问:“姑娘还看游记么?”
“看啊。”周月明不解,“为什么不看?”
她抱着游记看,好一会儿才看进去。
周绍元还未到家,已经听说了皇上赐婚一事,心中感叹:纪云开动作还挺快,就是不知道家里人收到圣旨会怎么想。
他直接去见了妹妹,刚一见她,就笑道:“来,哥哥给你道喜了。”
海棠正在院子里浇花,听见这话,下意识去看姑娘,心想,世子这般说话,姑娘会不高兴吧?
却见姑娘懒洋洋放下书,雪肤生出一抹红晕,眼中泛着浅浅的笑意:“哥,你也来取笑我。”
海棠心中暗暗称奇,寻思着,这不像是恼怒,倒像是害羞啊。
“这也算取笑?”周绍元在妹妹旁边的椅子上坐了,“我真没想到,他出手这么快。”
“嗯。”周月明红着脸,“是有些快。”
她给兄长倒了水,想起那天纪云开声音极低的“我怕”,心说看来他是真的怕。
周绍元意味深长地看了妹妹一眼,伸手接过茶杯,放到一边,慢悠悠道:“这样也好,省得时间久了,你担心。”
“才不会。”周月明小声嘀咕。
“好了,我就是来看看你,跟你道声喜。”周绍元站起身,“今儿还有客人,我得过去了。”
周月明也跟着站起身,点一点头:“好。”
“乖乖等着做你的新娘子吧。”周绍元又冲妹妹笑笑,才大步离去。
海棠收了水壶,回头观察姑娘的神色,想了一想,福一福身:“给姑娘道喜。”
周月明一怔,继而轻笑:“嗯。”
海棠大喜,心说姑娘果真没恼,她嘻嘻一笑,心情甚好。
姑娘素来好性,她们也不想姑娘因为皇上赐婚的事情而难过。姑娘没有不开心,真是太好了。
傍晚,周月明在院子里纳凉,几个小丫鬟各自忙碌。忽然一颗珠子,滴溜溜滚到了她脚边。
周月明眼皮一跳,有七夕那天的经验在,她不用细想都知道是谁。深吸了一口气,她佯做无意弯下腰,捡起来。过了片刻,才又轻咳一声,冲院子里的几个小丫鬟招了招手:“你们先歇一会儿吧,去园子里逛会儿,或者去找小姐妹说话都行,不用在跟前候着了。”
几人对视一眼,应一声“是”,齐齐退下。
周月明这才慢悠悠走到槐树下:“纪云开,下来。”
话音刚落,她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形。
纪云开眉目间隐含笑意:“卿卿。”
周月明却没有笑,她板起了脸:“你不忙吗?”居然三天两头出现在她院子里的大槐树上,真当还是做魂魄的时候么?
“还好。”忙自然是忙的,不过抽出来一些时间来看她,还是能做到的。
“你是喜欢上白衣裳了么?”周月明忍不住问。这个问题她好奇很久了,在他变成魂儿之前,她可从没见他穿过白衣。但近来,只要看见他,他就是一身白衣。
纪云开笑了笑:“我以为你喜欢。”
他还没想起那段时间的事情前,在他模糊的记忆里,她对待他和穿白衣的他,完全是两种态度。虽然还没想明白为什么,但鬼使神差的,他再见到她时,就有意换上白衣。
周月明指了指槐树:“你是爱上这棵树了么?”
纪云开摸不准她的心思,只回答说:“待的久了,也待出感情了。”
扁了扁嘴,周月明小声嘀咕:“这也能待出感情?”
难道不是因为这棵树躲着方便?
“你要不要感受一下?”纪云开忽然问。
“什么?”周月明还没反应过来,就身体骤然一轻,双足离地,被纪云开揽着肩头,跃上了树干。
她白着一张脸,怒视身边人:“纪云开,你——”
纪云开神情无辜。
周月明火气减了一些,轻声嘟囔:“你是要吓死我啊。”
“我怎么舍得?”纪云开几乎是脱口而出。
周月明脸上一红,没有说话。她脚踩着树干,小心翼翼,动也不敢动,只动作极轻探了头看周遭的一切。
树枝粗壮,枝繁叶茂,她一伸手就是一片翠绿的叶子。她手心攥着叶子,小声问纪云开:“会不会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