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月色很美——陈衣归
时间:2018-11-13 11:58:29

  谢誉跟林恬,捎上叶卿,程晚,四个人去早市逛街,叶卿给程晚买烧饼。
  他喂她吃了一口饼,“好吃吗?会不会很咸。”
  程晚使劲摇了摇头。
  叶卿头一低,嘴唇贴着她的脸,“怎么哭了?”
  他捏捏她的腮帮子,哄着她,“好了好了,没事,不哭,么么哒。”
  程晚掉了两滴眼泪就不哭了。
  她也不知道怎么。就这样一下子情绪上来了,怎么也收不住。
  林恬见状,把谢誉拖走了。
  这个清晨始终都雾蒙蒙的。
  程晚不会忘记,在这里度过的每一段快乐的时光。
  那天程晚回到家里,妈妈做好了饭菜,爸爸从书房出来,程简阳喝了一口茶,跟程晚说,“你考虑好了吗?”
  程晚把书包放下,坐上餐桌,她没有动筷子,也没有回答爸爸的话。
  程简阳帮她脱下大衣,看她特别为难的样子,便说,“如果不想走,那我们就留在这里,家是三个人的家,爸爸妈妈一定会尊重你的决定的。”
  “爸爸。”
  “嗯。”
  程晚没有说什么,她又站了起来,走到程简阳跟前,跪下,给他磕了个头。
  随后,她转向刚刚从厨房的李洛唐,给妈妈磕了个头。
  程晚这一头磕下去,长跪不起。
  家是三个人的家。
  谢谢你们,给了我这个家。
  ——
  那天小雨,叶卿没有撑伞。
  他在程晚家的楼下站了二十分钟,因为不知道上去要说些什么,便迟迟没有上楼。
  来来往往的一些人在眼前经过,二十分钟以后,从电梯口走出来的程晚拎着一袋垃圾。
  她把垃圾袋摔进垃圾桶,准备回去了。
  “程晚。”
  程晚的步子停下。
  她回头看着叶卿,“咦,你怎么来我家了?”
  叶卿走到她身边。
  程晚穿着长袖长裤的睡衣,头发也没怎么梳理,但是这样素素的感觉,叶卿觉得很漂亮。
  “手环没有带了吗?”他问。
  程晚抓抓头发,想了想,“好像我前几天洗澡的时候拿下来就忘记带回去了。我回去找找,今晚会带上的。”
  她还是觉得很奇怪,“你来我家就是要说这个吗?”
  “不是。”
  叶卿走进楼道,程晚才发现他身上有一点湿漉漉的。
  “要不上去给你擦一下吧,你淋雨了,身上都湿了。”
  她去按电梯,被叶卿抓住手腕。
  “不用,我马上就回去了。”
  程晚大概预料到了什么,她渐渐地心平气和下来,和叶卿面对面站着。
  他高她一个头,有时候说话她觉得抬头累,就平视着他的胸膛。
  叶卿问她:“我来是想问,这几天怎么没去上学?”
  “我在准备转学了。”程晚如实这样交代。
  她的坦诚反而让他觉得心口一紧。
  “什么时候?”叶卿的声音低了一截。
  “具体还没定哪一天,不过也快了。我爸爸最近在联系卖家具的了。”
  “搬到哪里去?”
  “燕城。”
  八.九秒的沉默,让外面的雨声传进来。
  她用温和的语气盖过那些淅淅沥沥的吵闹:“我爸说,想在燕城让我妈妈找回一些回忆。因为那是他们长大的地方。”
  程晚笑了下,算是安慰他。
  “哎你还是上去擦一下吧,身上都湿淋淋的。”
  叶卿犹豫了片刻,闷闷地“嗯”了一声。听她的话,跟着程晚上了楼。
  第一次来她家里,房子不大,大概住了快十年了。
  程晚给他拿了一条干净的毛巾,替他拭干净头发。
  她想起那天在雪山遇到的狗狗,那天,叶卿就是这样,替狗狗擦着身上的雪水。
  她笑了笑,“你还记得那条雪橇犬叫什么吗?”
  “Janus。”叶卿答。
  “不知道它现在怎么样了。”
  “它挺好的。”叶卿的声音弱下去,打了个喷嚏。
  程晚去给他泡了一杯茶,让他捂着。
  叶卿端着茶杯,没有喝水。
  程晚打了中央空调的暖风,给他吹一吹,她在叶卿身边坐下,说:“是不是谢誉让你来找我的?”
  “跟他没有关系。”
  “其实你要是不来,我也会去找你的。”程晚很真诚地告诉他,“这一次离开,不是我能决定的事。如果真的要走,我一定会跟你好好地告别。”
  叶卿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她,他睫毛上还有水珠,程晚强迫症,用纸巾给他擦干净了。
  “叶卿,我们都是从别的地方过来的,不是土生土长的北城人,长大的地方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有多么珍贵,你应该也能明白吧。”
  “我是很乐意看到妈妈身体好起来的。”程晚觉得没有什么值得难过,“她喜欢燕城,也愿意留在那里,爸爸做出这个选择,他比我舍弃的更多。”
  “我以前觉得,辈分这种说法,是很容易让人的观念乱套的。既然人都被创造出来了,那就是一个一个独立的生命体,为什么一定要受长辈的支配去做这样那样的事情呢。”
  “在我是孤儿的时候我这样想过。”
  “可是后来不一样了,因为我有了家庭。我有了爸爸妈妈,如果没有他们,我可能早就死在宁城了。”
  叶卿是明白她心里这份情谊的,只不过到了这个关口,仍然觉得很不舒服。
  他一直没有说什么。
  程晚接着说。
  “我这辈子遇到最重要的三个人,爸爸妈妈,还有你。”
  “你是第一个抱我的人,也是第一个亲我的人。”
  “可能是我天生体寒,从小到大我的四肢容易发冷。可是那天我睡在你房间里,你抱了我那么一小会儿,我的身上就暖和了。”
  “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这些,但是我记得,从那天晚上开始我就觉得,虽然我给不了你什么,但是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把命都给你。”
  “也许对你来说是无心之举,但是对我来说就是活下去的希望。倘若你没有收留我那些日子,我不知道能够挺到哪一天。”
  “叶卿,我是一个孤儿。”她用这句话结了尾。
  孤儿,就是要四处飘荡。
  三年前,程晚坐上程简阳的车,她当时有过回去找吴岩的念头,然而虚弱的李洛唐揉了揉她的头发,跟她说了一句,“宝宝,阿姨带你回家。”
  那是这一生,第一次听到别人叫她宝宝。
  程晚从那时起,便认定了他们。
  叶卿说,“你要走没有关系,不用跟我说那么多。反正你怎么样,我都不会怪你。”
  他这一句心酸的告白,是实话。
  她跟他对视,两人都挺温和。
  程晚说,“你闭一下眼睛好吗?”
  叶卿把眼睛闭上。
  一个轻吻落在他的嘴角。
  叶卿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睁开眼睛,他觉得唇角很热,而心里的不甘也随着这份温度慢慢瓦解了。
  她说她暂时没有手机,但是可以上网的,只是用电脑会比较不太方便,而且两个人都在高中,学业比较紧张,如果他有很多话想跟她说,可以发邮件。
  最后,程晚说,“等我念完高中,我们就去宁城。”
  “你要好好的。”他说。
  晚上,叶卿想给程简阳发消息,他斟酌了很久,想了很多要说的话,最终只发了几个字过去。
  “程老师保重。”
  程晚没有食言,那天晚上她带了手环。
  叶卿听着她的心跳声,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静静地听到失眠。
  觉得鼻子塞住了,他坐在床上,稍稍疏通一些。
  睁开眼睛,迎来了下一个黎明。
  ——
  搬家的事情,程晚没有跟太多人说,就连简喜乐她也没告诉。
  坐在狭隘的车厢里,她看着身边的妈妈。
  一家三口,带着塞满了车子的行李往南方走。
  原来到了真正离开的时候,值得带走的东西也不过只有这一车。
  车子开到了第二个红绿灯路口,程简阳把车停下。
  十字路口只有两三辆车,程晚把窗户摇下来一点想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
  她突然看到站在路对面的女孩撑着伞,穿着校服,手里抱着什么东西,在朝他们挥手。
  程晚眯了下眼睛,认出来了女孩。
  “爸爸你不要开了,点点在那边。”
  程简阳看了眼后视镜,把车子调了个头,停在点点身边。
  她怀里的突突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车里的程晚。
  程晚手伸出来,揉了揉突突的脑袋。
  李洛唐也歪着脑袋,对点点笑了笑。
  可是点点看起来一点都不高兴,脸皱得像个包子。
  为了方便说话,她走到窗户边,干净的运动鞋踩在脏水里也没有介意。
  “阿姨,我把突突给你,你要照顾好她。”
  点点说话的声音带着哭腔,她低头吻了吻突突的耳朵。随后把它递给车里的程晚。
  “你要是舍不得,还是把它带回去吧。”程晚没有接。
  她擦了擦掉下来的眼泪,摇头说,“姐姐,看到突突,就要记得点点。因为我……我真的很喜欢你们。”
  把狗狗交过去的同时,她还给了程晚一张照片。
  照片是跟叶卿他们去滑雪时在鹿场拍的,那天的火烧云很美,像画出来的一样。
  这是谢誉给她的赠别礼物。
  程晚看着照片上的四个人,想起以前一些快乐的事。
  在这世上,除了血缘至亲,任何的相遇相知都是一场缘分。
  程晚没有血缘至亲,她孤孤单单地漂泊着,却遇到了这么多珍贵的有缘人。
  谢妈妈给突突的狗链子上面挂了一块锁,锁上刻的是点点的大名,谢莺乔。
  程晚得到的是一条狗,谢莺乔让出的却是她的家人。
  妈妈抱着温顺的突突,笑得很慈祥。
  程晚有一点鼻酸,她看着后视镜里的女孩越来越远。
  ——
  程晚离开以后,叶卿对北城的记忆只剩下了两个夏天。
  严禾高考出分,第一志愿填的是清华,第二志愿填了地处宁城的D大。
  叶卿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千方百计出来了,又想方设法要回去。
  她告诉他,放不下的东西就坦然接受,叛逆期过了,很多被负面情绪压住的东西会慢慢浮现,其实那些东西从来没有从你的心里被连根拔除,只是因为你选择性的逃避,才会被暂时掩埋。家也是,亲情也是。
  在寄宿学校的这一年,她成长了太多,也想通了很多很多事。她讨厌她的妈妈,但她需要一个家。
  严禾没有如愿以偿进入清华,但是她收到了D大的录取通知书。
  第二年,叶卿搬去高三的教学楼,每天.朝五晚九。
  高三后期,他过厌了早起的生活,早读干脆就不去了。
  被老师说过几句,叶卿无动于衷。
  他很好地秉承了他堂姐的作风,他们都清醒地知道怎么样的学习方式适合自己。
  这一年,岁月如梭,光阴似箭,白驹过隙。
  也许是因为叶卿念书不用功,才这样觉得。身边的人的紧张感,他一点都没有感受到。
  他的成绩比较稳定,最后一次也没有掉链子。
  有人说,高考成绩的几分之差就会改变命运。叶卿只会觉得,几分之差,不过是鸡头凤尾的区别。
  他把分数和成绩看得平淡。
  高考完那一天,程晚给他发了一封邮件,里面放了一张她的自拍,她抱着一束桔梗花,信里几个字——“哥哥毕业快乐!”
  叶卿看着屏幕傻笑。
  毕业典礼那天,叶卿看老师不点名就没进去,与姗姗来迟的时君以站在体育馆下面乘凉。
  温风吹得脸上清爽,北城的夏天不曾有过高温。
  叶卿看身边人。
  时君以眼中的郁结在时间的流逝中也慢慢地融化开了。
  说不清是友情还是爱情,总之这世上一定会有一个人,有一份感情,能让自卑的你看到自身的特别与可贵。
  特别与可贵让你开始接受自己。
  而这份感情,能使冰河开花。
  从礼堂的学生中好不容易挤出来的谢誉,重见天日之后做了一个深呼吸。
  到毕业那一天,他长到了187公分。身材脸蛋好看得像明星和模特。
  他看到叶卿,没过来,远远地抬了下手臂,“班长,同桌儿,我走啦。”
  “嗯。”
  天空碧蓝澄澈,叶卿收起了最后一抹笑意。
  谢誉妈妈想让他上本市的工大,谢誉知道他妈什么人,嘴上说着填了填了,最后报的却是D大。
  这是谢誉长这么大做过的最叛逆的一件事。
  谢誉要去宁城了。
  那个生养她的城市,那个赶路都要赶上一天的地方。那里的方言他肯定听都听不懂,那里的气候他肯定很难适应。
  可是那里有他最喜欢最喜欢的姑娘。
  他一定要去找她。
  时君以低声说,“为什么非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呢。”
  叶卿轻靠在体育馆的赭红色的瓦片墙上,平平一笑,“你没听过一句话么,儿女情长什么的,是很影响你走江湖的。”
  寒冬里的堪堪一眼,也让铁骨铮铮的北方男人化为绕指柔。
  这一生,自那开始心不由己,有了牵绊,有了纠缠。有了爱而不得的失落,有了独自一人喝闷酒的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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