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您怎么也来了!?”
张千金一进去就听见了巧乐的声音,她沿着声音一看,巧乐红着眼睛看着她,人也瘦了一圈,但是没有什么外伤。
倒是刘立,依旧卧床不起。
张千金往凳子上一座,冷哼了一声:“还不是因为你!你是不是被方公馆收买了?那日我问你,你怎么说的?过会儿就回来,现在还没过来,倒是把我也引进来了!”
巧乐这几天担惊受怕,如今见着了主子,一开口就骂,她已经起了哭意:“太太!您看我这样,怎么可能被方公馆收买了?怪只怪方公馆太会骗人了!您看看刘立!”巧乐一说刘立,就哭了起来,“他被折磨成这样!”
刘立闭着眼,并不想说话,他觉得巧乐太蠢,自己送上了门,张千金打电话来还没有醒悟,因此错过了机会,甚至还把人引了过来。他也不想和张千金说话,要不是张千金他能成这样?
“刘立怎么了?”
巧乐边哭边说:“他的右手手指的骨头被一根一根地敲碎!左脚脚指头,从脚尖敲进了钉子!方公馆的手段还阴毒,十指连心,疼得死人,他往后也拿不了枪了!”
“够了!”刘立吼了一声,巧乐立刻住了嘴。
张千金听了巧乐的话一阵鸡皮疙瘩,浑身渗着冷意,又见刘立脸色苍白,不给她行礼,心底蓦然生出一丝怒意:“你吼谁呢刘立!如今我不在司令府,你就造反了啊!”
刘立心中恨恨,既恨方金河,又很张千金。
“要不是我,你刘立能在老乔身边做事吗?你瞪我什么意思?小兔崽子别以为你我沾了点亲你就能放肆!在司令府,老乔没教过你什么叫上下尊卑吗?”
都是张千金抽了风,要他给乔严做护卫,设计关玉儿,关玉儿一个女人,能碍着张千金什么事?还莫名其妙生出嫉妒,觉得关玉儿看上了乔司令,他早知道她脑子是坏的,没想到这样坏。
事情做不成,段数太低,还自己送上了门!
害得他在这里受苦!
乔厚德现实得很,他手脚废了,没了本事根本在他手底下吃不了饭,不说在乔厚德手里,他估计这辈子就废了,还管什么上下尊卑?他看了张千金一眼,将她满脸的脂粉被汗水浸得像是画了的皮脱落,皱纹横生,脸色带着气青黑,隐隐约约显出了一丝不详。
刘立说:“夫人,我说的是巧乐,她哭得太悲,晦气,我现在身体不便,请恕我不能行礼了!”
张千金并没消气,但是刘立又说话了:“夫人,您出来的时候,可有和司令通过气?”
张千金脸色难看:“没有。”
她本来就是避着乔厚德做的事,自然是没有和乔厚德通气,她现在也是后悔。
蠢人!刘立暗暗骂了一句,只觉得女人真是误事,刘立又说:“夫人,乔少爷……..”
他话还没说完,张千金突然开始喘气!
“太太!怎么!?”巧乐立刻去看她。
她的手指抓住巧乐的袖口,眼珠子鼓着,指甲几乎掐进她肉里:“烟!快!给我烟——”
…….
关玉儿在书房里看书,乔家的人在的屋子隐蔽而远,听不见里头发生了什么,她这里安安静静,窗外还传来几声知了叫。
夏天不知不觉已经到了。
书房里冬暖夏凉,关玉儿翻了一页书,书房的门突然就开了,方金河走了进来。
他笑了起来:“哟,我们家玉儿在学习怎么去上班呢!”
关玉儿翻的是英格兰出版的有关商贸的书,方金河是商会会长,他管商贸,立规矩,关玉儿要在商会就职,必须得懂些东西。
方金河自己早就摸索出了一套行商通路的手段,他心里通透,看得清人与事,他经验丰富,能判断许多事物。所以他没什么文化拿到这个中区会长的位置,咬着牙还是能胜任。
但是关玉儿却不一样。
她懂得仅仅是些人情世故,她知道怎么做人,怎么驾驭下人,怎么讨人喜欢,她虽然聪慧,但其实她没什么经验。
她回想起来嫁给方金河之后遇见的事,连她自己也没预料到她能摆平。大约是马住了方金河的性子觉得他可靠,有了依仗,事发的时候她冷静到不可思议,但事后她偶尔又有些后怕,这些恶事她曾经经历过类似,但也是后宅院子里,如今却一点一点的,她必须要面对外面,面对整个世界。
她既然紧张又觉得兴奋,仿佛自己渐渐地变成了一个有用的人,她离开了关家之后,渐渐变得能够独当一面。
这是她希望的状态,方金河其实很宠她,要什么给什么,安安稳稳地护着她,可以不让她受一点委屈与伤害。
但关玉儿并不喜欢这样,她天生比别人想得多一点,也不与其他太太玩作一堆,她每次看见那些听戏的太太们磕着瓜子闲聊,相互攀比,都觉得十分可怕——
——这就是我未来的样子。
她还在关家做姑娘的时候就生出了这种惧怕,她不愿意变成这样的人。
所以当时她想出国留学,眼睛看得更高更远。
不过现实里她没有出国,也没有再去远方上学,但是她却渐渐地活成了自己希望的样子——
方金河居然让她去工作,这真是太好了!
她肚里有些墨水与才学,从前她喜欢投稿给报社,就是希望学的东西有些用处,可惜她的文章不合时宜,报社并不录用。
但现在她隐隐有种可以大展拳脚的感觉,特别她还是在帮方金河,可真是好。
关玉儿性子一向细腻谨慎,她为了调养身体,都成了半个医生,如今要去外边工作了,还是她心心念念的大展拳脚,她当然会提前做好准备。
恰巧这几日方金河忙着乔厚德的事,还没空给她琢磨好是个什么职位,她正好可以多看点书,也能问方金河点东西。
方金河学识是不如关玉儿,但是经验和处事的方式却没得比。
关玉儿低头看着书,也不再抬头,只说:“你立的商道上的规矩带来了没有?”
方金河拿出一个小本子,递到关玉儿眼前,笑道:“呐,玉儿说要看,我都自己抄了一遍给你!”
“哼,就你那字…….”关玉儿翻开方金河的拿的本子,也有点惊讶,这才多久,方金河的字练得还有模有样了,虽说不是很好看,但至少有型且工整,隐隐约约还能看出他的字迹路数了!关玉儿嘴角微微扬了扬,吝啬的说了一句夸奖,“还行吧。”
她纤细雪白的手指轻轻摸了摸那本子,看出了这本子还是手工做的,昨天还看见他拿了纸张和边线,她偷偷看了眼方金河,心里有点美又有点乐,觉得方金河还真闲。
方金河得了夸奖,又见他媳妇扬着嘴角偷偷看他,小模样矫情得可爱,他忍不住又凑过去了点儿。
他从后头虚虚抱住她,贴着她耳尖带着笑意轻声开口:“宝贝儿夸得你老爷真开心!往后我练更好,玉儿也要夸我,好不好?”
关玉儿耳尖红了个透,她摸了摸脸颊,又捂了捂耳朵,声音奶乎乎地带着娇气:“哎呀你怎么这么黏糊,那、那也得你写好了…….”她嘟囔了一句,声音又小了点儿,“写好了就夸……”
方金河看见她睫毛动了动,怎么看怎么可爱,他心痒痒的,突然凑过去亲了亲她耳垂。
关玉儿心脏跳快了一拍,她差点站了起来,“我可要看书了!方金河!青天白日的你又作怪!”她纤白的手指捂住了脸,片刻后才瓮声瓮气小声开口,“你要再吓我,我就不理你了…….”
方金河立刻抓到了重点,就是“不给吓”,也没说“不给亲”呀!他胸口就像有对猫爪子在揉来揉去,酥酥地有些发涨,他声音微微哑了起来:“那往后我不吓你,我要亲你的时候,给你打个报告好不好?”
“那还差不多。”关玉儿脱口而出,说完又后了悔。如果亲亲的时候还要等她同意,那不是更加羞?方金河若是出其不意,这还能把“不正经”算到他头上!如果她点头同意了,那她就成了不正经的“同伙了”!
老实说她还听喜欢方金河亲亲抱抱的,最好还要抱着转个圈,但是她又不想明说,仿佛这样就成了“不端庄”,如今方金河还要等她同意了,那她同意岂不是也“不端庄”了?
关玉儿冥思苦想,想把这个事情变个法子,好方便方金河亲亲抱抱,不必经过她同意。
她还没想出个头,老管事又来敲门了。
“老爷、夫人,张千金闹了起来了。”
关玉儿示意方金河去开门。
方金河打开门,走出去,把关玉儿关在屋子里才示意他说话,老管事说:“她吵着要烟。”
方金河慢条斯理得开口:“绑着她、堵住嘴,别让人死了。”他眼皮挑了一分,“要烟别过来告诉我,她要是有话和我说,再来禀告,下去吧。”
第23章 大雨将至
张千金硬生生的挨了三天三夜, 到她烟毒已深,终于抵不住松了口。
方金河得到了张千金的口供, 立刻让人去核实,紧接着他马上让程棠去桂西取证。
然而当天下午,乔厚德已经找上了门。
乔厚德果决而有魄力,他不走什么弯弯绕绕的路, 直接带了兵围了方公馆。
平阳的军警并不强势,要出动也是官府出动, 程序繁琐、兵力也软, 不像乔厚德私自拥兵,暗运军火。
方公馆被围得严严实实,这下连平阳的百姓也不敢在围观, 乔厚德脸色很冷,他站在方公馆的门口, 扬言方金河不出来, 一炷香后就杀了门卫。
方金河并不用等一炷香,只过了两分钟, 他就自己出来了。
“乔司令,这是做什么?上回说要来我们平阳玩耍, 说要来方公馆做客,可这么多人,我们方公馆招待不起呀, 要不我定个饭店, 咱们去坐坐?”
乔厚德怒骂:“方金河!你少给我装模作样!人呢!我夫人, 我儿子呢!交出来!”
张千金不见了三日,乔厚德即使平时不关心这个妻子,也会稍微起了疑心,然后他一问,下人都缄口不言,他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他命人查了半日,发现乔严、刘立、张千金、巧乐,都去了平阳!
他在桂西一查,人都在方公馆,而且还是他们自己上门的!
这就很不对劲了,他继而查到了沈太太,他一查,稍微深思一下,就想明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他实在太了解张千金了,她脑子一向这样蠢,他给她擦了多少屁.股,这次也是。
不过方金河实在胆大包天,他乔厚德的人也是他能扣的吗?
方金河慢条斯理地笑了笑:“乔司令这话可就说得不对了,乔四少爷、乔夫人都在我们方公馆做客!乔司令让我‘交’人出来?乔夫人和乔少爷自己身上有腿,他们要是想回去,我方公馆肯定是会开汽车送回去,可是乔太太说我们方公馆的菜做得好,乔少爷说我们方公馆的茶很香,想多住几日,乔司令这样带着人上来说要我们方公馆‘交人’,我们是交不了的,要不我让我人去请一下乔太太和乔少爷,就说您来了,看他们想不想回去?”
乔厚德冷冷盯着他,他果然最恨这些文人,嘴皮子很厉害,也够虚伪,从来不见棺材不掉泪。这样的假把戏还拿来糊弄他?
张千金铁了心是要害关玉儿,在桂西他就看出来了方金河这位太太跟他心头肉差不多,张千金要他戴绿帽子,他将人扣在了方公馆,还能心平气和的请人做客?
那么他大费周章设了圈套让张千金也钻进去是为什么?
肯定是屈打成招了,刘立或者乔严供出了幕后主使,所以把张千金也套了进来!
他得知这件事之时,特意查了张千金带了多少烟,他一看,立刻带人来了平阳,并且带了洋烟。
张千金带的烟,连一天也撑不住,这都第三天了,她肯定快疯了。
还能指望方公馆给她抽烟?方金河自己就在禁烟,手里头没烟不说,就算有烟,也不会给张千金抽。
乔厚德不跟他废话,直接拿出枪指着他脑袋:“方金河,开门!”
让他意外的是,方金河的并没有显出一丝惧怕的神情,他的态度与此前没有任何差别,礼貌而疏离,带着一丝笑意,只是藏在眼镜里的双目冰冷。
方金河依旧神情淡淡:“乔司令,门我肯定是要开的,可是您拿枪指着我就不对了,不,我的意思是,万一您这枪走了火,太太或者您儿子听见您来了正好出来,您又没打准,打到了自个的亲人可就不好了!”
乔厚德眼皮子跳了一下,空气里闷闷地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像是要下雨。
他穆然仰头看了一下天,头顶上已经起了乌云,夏日的天说变就变,老天爷的心情谁也说不准,方才还是艳阳高照把人热了个透,这会儿更热,但是雨也仿佛快了。
天空突然砸了个响雷,乔厚德的一向稳如钢铁的手不知怎么地,就抖了一下,就像有什么不详的预兆。
紧接着他看见了一个男人扶着张千金走了出来。
乔厚德的眼皮又跳了一下,张千金脸上少有的没了妆容,整张脸蜡黄发青,双目空洞,瘦骨如柴,好似一具快要干扁的尸体。
但她头发却没有乱,不知是出来时被人梳理过还是怎么,她头上还带着黄金做花饰,那花饰亮晶晶的,就像是她身上唯一的亮处。
她抬眼看见了乔厚德,许是天空太黑了,乌云太密了,乌黑的眼珠子浑浊,没有映出光。
就像在看石块看房屋,她的眼神没什么波动。
“张千金!”
乔厚德喊了她一声,她并没有理会,她好像反射弧格外的长,半响后才笑了起来。
就像从喉咙里发出的古怪笑声:“你来了呀,怎么样?新的相好舍得放人?”
乔厚德被堵了一遭,他的确又有了新的相好,但是张千金这几年脑子不太正常,他一直瞒着不让她知道,没想到还是让她知道了。
他冷冷地盯着方金河,还有谁,必然是方金河告诉她的!
扶着张千金的是阿云,方金河示意他将人扶到前面挡着,他现在并不打算开门,只在乔厚德的枪口之间放着他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