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司令,别激动,您太太因为来接您,连早饭都没吃,现在很虚弱。”他笑了一下,“她现在见不得枪,也好久没抽烟了,稍微刺激一下就会咬舌自尽什么的,啧啧,我就说洋烟不是什么好东西,乔司令非要不遵规则拿来做买卖!如今您太太也跟着受灾了!”
乔厚德双目如野兽,盯着他不说话,方金河一个人说:“我们方公馆有位好医生,是留学回来的许大夫,他给尊夫人把了脉,听了诊,情况很不妙呀,五脏六腑都衰了,乔司令知道这个是什么意思吧?我们为了给她治病,先让她戒烟,乔司令你说呢,回去还给你太太抽烟吗?”
“烟!给我烟——”
张千金一听见烟,又开始发作,阿云立刻拿布堵着她的嘴,方金河不管旁事、非常正经的说:“抱歉,为了让尊夫人不自尽,只有这个法子了。”
“放人!”乔厚德双目鼓如铜铃,眼睛里全是杀意,“别以为我不敢,信不信我一枪崩了你!”
方金河不信,不是说乔厚德不敢,而是他办不到。
隔着铁门,前面还有张千金。
而且方金河对这种场景见识得太多了,他几乎在他扣动扳机的那一刻就能反应并且开始躲避,他对这个很在行,他曾经计算琢磨过很长一段时间,因为这关乎他的生死。
今天乔厚德必须要扣在这里的,只是现在时机还没来,还得跟他扯一会儿。
方金河:“乔司令,我可是中央任命的商会会长,这青天白日的,众目睽睽,你要是开了枪,那可是谋杀朝廷命官呀!”
事实上一个商会会长,连公务员都算不上,也不是什么朝廷命官,他现在只是一颗棋子,上头有意要整治中区,他只是顺意来捞功、以及证明自己有用。
“还是说乔司令不在乎?”方金河眯了眯眼,“毕竟乔司令手头有兵,还有权,是桂西的一把手,人人传你是桂西的新皇帝,那可是威风凛凛呀!”
“胡说八道!”乔厚德可不敢戴这顶高帽子,桂西多大?他手里的兵有有多少?上头如果铁了心要治他,那他只能是死路一条!他咬牙切齿,“什么一把手,土皇帝?方金河你是故意当我们桂西的市长不存在了是吧?你安的什么心!”
方金河笑出了声:“乔司令这话说得可不对啊!怎么是我安的什么心?”他眼眸从眼镜里打了出来,狭长的眼皮子一挑,有些摄人,“乔司令忘了桂西的李书记怎么死的?桂西巡警的赵警长怎么死的了吗?”
乔厚德破口大骂:“方金河你什么意思?李书记明明是贪赃枉法自尽了,赵警长是知法犯法杀了人被我逮住了!方会长难道还要为恶人打抱不平!”
方金河冷冷道:“乔司令,这两个人也死得太巧了,偏偏是挡了你的路的!陆续死了,还疑点重重,而后你巧得了大权!还废了桂西这两个职位!难道大伙的眼睛瞎了吗?”
这其实都是所有人心知肚明的事,只不过乔厚德隔着纸张办恶事,偏偏他手里有兵,别人都不敢说话。
他实在做了太多恶事,十根手指都数不尽,但是奈何大事年代久远,难以查到。
方金河要正大光明的扳倒他,必须有他的罪证,他现在不能一枪把人崩了,做人得讲究证据。
事实上方金河一向讲究证据,他探着线索摸到了真相,在上元的时候就很喜欢拿证据做事。
他已经查了很久,掌握了不少东西,但是最重要的罪证,还得从他最亲密的人口中得出。
他之前就琢磨着要再见一次张千金,正好她自己送上了门。
乔厚德突然收起了枪,他盯着方金河说:“那你凭什么私扣我家人?方金河,你这样公正守律,私自抓人幽禁,是犯了罪!”
方金河冷呵:“乔司令,我哪里是私自抓人?你可以问问你太太,是我抓来的,还是她自己来的?乔太太在我们方公馆,又给她治病又是好好招待饭菜,一点也没有亏待,你一来,我也请她出来了!现在还在请乔四少爷,乔司令可不要乱说话。”
的确如此,方金河做的任何事都像是光明正大,无论是张千金还是乔严,都是自己来桂西的,张千金甚至是自己带着人过来,方金河这样使任何硬手段。
甚至他来要人,方金河坦坦荡荡地出来,还立刻让人带了张千金出来。
他心里有怒气,知道方金河在使手段,但一次两次都像拳头打在棉花上,心里怒气不得出,方金河也风轻云淡一点也没被吓到。
事实上他并不敢正大光明地杀方金河,方金河没有一丝错处,还是管整个中区商贸,人是在平阳暂居,他就算有错,也轮不到他来管。
他动了他就立刻会有麻烦不断。
乔厚德此次带人来,是因为眼皮老是跳个不停,就好像这即将下雨的夏天,又闷又热,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他预感要发生什么事,所以带着人过来。手里头握着枪杆子,拿着兵马,总会让人踏实点。
正在这时,他儿子乔严出来了。
乔严穿着一身皱巴巴的长褂,旁边扶着他的人是巧乐,倒是没见到刘立。
他看起来有点水肿,脸色并不好,但是瞧着也没有什么外伤,但是巧乐却扶得小心翼翼。
他突然看了一眼乔厚德,那个眼神几乎不能形容,说怨恨嗔怪也不准确,他的眼睛睁得很大,眼白很多,神情一点也不正常,宛如在绝望癫狂的边缘。
乔厚德的心突然跳快了一排,就像要发生什么不详的事。
正在这时,被阿云扶着的张千金,犯够了烟瘾,又开始大声骂起来了人——
“都怪你生了个废物儿子!连个女人也对付不了!要不是还有志明,你都要断子绝孙了——”
第24章 佛陀凶神
这一刻乔厚德并没有理解她说的话,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细思。
天空忽地裂了缝隙似的破开了大闪电,他看见方金河笔直的站在那里, 神情冰冷,面容在光与暗之中瞬间转换,镜片反着闪电带来的光,眼睛一动不动, 宛如一具无暇而冰冷的人偶——
让他莫名想起去年去无量山拜的佛陀,那佛陀名为帝释天。
是一名拥有了神格的怪物。
眼眸冰冷而无动, 论世间善恶, 六道之中,天龙八部众生之一,天众之主, 经书著其司职雷电与战斗杀伐。
释教诸多佛陀凶恶,前身总是杀孽缠身, 入释教立地成佛陀, 法力无边能佑众生。
那日他在寺庙边看着佛相,随着心情在一名僧人手里打了卦, 打了足足九次都没有圣卦,阴卦居多, 阳卦为辅。
道教说九为极数,无量山的僧人都是吃着老祖宗留下的粮食长大的,中土道教佛教边缘糅杂, 界限并不特别清晰, 关系不好不坏, 僧人打了九次也就不打了,乔厚德并不迷信,他不过是陪张千金过来烧香,而后了了。
他依稀记得当时他问的是富贵与前途,也有平安。
阴卦居多,皆为凶。
“轰隆——”
闪电过后,坠天雷轰然落下,声音响得所有人都咯噔了得心中跳动。就像头顶打下了个天雷,有什么恶事惹了神怒。
大滴的雨一滴两滴打在青石板上,但仔细看,有些雨的颜色那样深,洒在石板上就像浓黑的墨汁泼了开来。
“啊——!”
巧乐神经质地惊叫了一声,仿佛见到了什么令人心惊胆战的怪物。
乔厚德这一刻大脑完全空白,他甚至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
当然,也什么做不了。
时间距离张千金说完上一句话不过两秒,张千金就突然倒在了地上嘶哑的喘息。
她倒在地上并非没有原因,喉咙被人划了个大口子,乔严拿着胸针划开了她的喉咙,鲜血比雨滴更快地洒了下来。
乔严的胸针是他来桂西时穿的西装上的,羽翅状,也不是特别锋利,但是只要用力,就能做凶器。
张千金脖子上的口子很深,但用胸针划出来,足以证明乔严用了多大的劲。
其实乔厚德有时间反应,因为乔严第一刻攻击的是方金河,但是方金河身手十分利落,立刻就躲开了,恰巧张千金开始了骂人,他就立刻锁定了下一个目标。
那句“断子绝孙”彻底碰到了他的逆鳞。
但是乔厚德的反应只能做一个,就是开枪。
隔着没有打开的铁门,距离足足二十米,飞也飞不过来。要么开枪打他儿子,要么放任。
他其实这一刻并没有选择,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张千金倒在地上,眼睛看着他,事实上她只看得到他的脚,他脚上穿得军靴是旧的,上个月天气好,张千金抽了烟后闲着没事,给他洗过一次。
她的眼睛里早就没有了光,但是他这一刻流出了眼泪,那双枯竭了的双眼就像突然回了光彩。
雨噼里啪啦地下了起来,拍打着地面、头顶、人脸。方公馆的铁门一声巨响,锁哐当一声,狠狠的摇晃,但是门扉紧闭,半丝不可动弹。
方金河打开了伞,示意阿云去开门。
方公馆的门轻微的摩擦,金属的声响冰冷清脆,乔厚德的手抖了起来,他脚步有些踉跄,但是速度快极了——
“大夫!快!快找大夫!”
他蹲下身来探了过去,满手都是粘人的血,但雨陆陆续续落下,又冲淡了洗净了手上的血。
他哆嗦着喊着人名,喊的是张千金,喊了个亲昵的乳名,他的手探了探她的脉搏,而后他低低地、从喉咙里鸣了一声,接着他突然站了起来,狠狠的甩了乔严一个巴掌!
张千金已经死了,眼睛并未合上。
“老子崩了你!”
乔严被巨大的力道瞬间掀翻在地,乔厚德对准他肚子狠狠地踢了几脚,乔严边喊边笑,宛如个发了羊癫的抽风病人。
乔厚德双目睁大,他眼睛红得快要滴血,他的踢人的脚突然就停下,然后没有任何预兆,他手中的枪突然举起,接着他向方金河的方向走了两步,指着他脑袋,毫不犹豫扣动扳机——
乔厚德是一名枪法十分精湛的军人,他的行动迅速且快,从一个人莽夫再到桂西无人敢欺、人人畏惧的乔司令,其中艰险、吃的苦与痛可想而知,没有真本事的人少有能坐高位。
他的从抬手,再到扣动扳机,不需要一秒,他的眼神如同即将要撕裂猎物喉咙的野兽,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杀了方金河。
他能够直觉的判断,一起因方金河而起,方金河必须死——
这一刻实在太快了,快到一旁的阿云都来不及反应,伞尖的雨水还未完全坠落入地。
但又是如此的慢,慢到每一粒雨珠滴落入地溅起的水花缓缓上浮了好久。
方金河手撑黑色的伞,他狭长的眼睛从雨伞的边缘打出,透过透明的水珠折射出最冰冷的颜色——
他的动作快到不可思议,伞尖在乔厚德扣动扳机的那一刻就已经刺穿了他的手腕,扳机毅然决然的被扣下!失去了准头的枪口却恰好擦着方金河的肩头飞过!
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黑色的雨伞收起,伞尖就着乔厚德的手腕将他反锁扣倒在地,冰冷的皮鞋将他的手一踢,手.枪顺着力道往上飞转,精准无比地套在了方金河修长的手指上,他的右手压着乔厚德按在地上,左手一把黑色澄亮的手.枪对准乔厚德的太阳穴口——
准确利落而凶猛,整个过程不到一秒。
乔厚德的脸已经被按在青石板上,背脊上是方金河冷硬的皮鞋底,太阳穴顶着枪,被绝对的力道按到,强势到他连一丝也不能挣扎。
雨水溅起的水花迷了他的双眼,这一刻虚假得宛如在做梦。
他睁大眼睛奋力往上看去,朦胧中水花里看见方金河冰冷狭长的眼睛,如利刃如猛兽,杀意凛然。他抿着双唇沉默着,整个人冷静稳重到令人毛骨悚然。
为什么?
“为什么?!怎么会?”
他速度、力道并没有减弱,也没有因怒因悲失去冷静,他的手在握枪的时候也没有抖,他甚至没有任何犹豫,对准方金河的脑袋扣动扳机——他居然会被反制?
而且对方还是一名文弱的会长,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毛头小子,平常连坐连站都优雅而规矩。
看起来和那些又臭又硬虚伪而脆弱的文人没有任何差别,他们的手不应该是无力得一掰就断吗?他们不应该一见到枪就冒着冷汗吗?
为什么方金河这样冷静而利落,他制服人的时候就像练过一千遍一万遍,连子弹从他肩头飞过、紧紧挨着他要命的脖子,都没有眨一下眼睛,就像是早就预料到子弹轨迹、判断没有任何危险。
全然在他掌握之中。
他额头的皱纹深刻而厚重,用力抬眼褶起的皱纹几乎能夹死苍蝇,他看着方金河,在这一刻几乎怀疑人生。
方金河实在是太年轻了,顶多二十几岁,他这样年轻的时候,还在做什么?还在无所事事,还在吃软饭。
他的身手就这样好?还当了商会会长?
“你是谁?”
乔厚德忍不住问了出来,手段这样厉害的人,绝对不是什么无名小卒,也不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地靠关系当个商会会长的愣头少爷。
他从他的眼睛里闻见的血腥味。
“他呀。”程棠从雨中一步步走来,他手里拿着个牛皮袋,的鞋底踩在了一滩又一滩的水里,他嘻嘻笑了一下,“上元的‘太岁’,听说过吗?”
乔厚德眼眸睁大,居然是他!
他早就听说过这个名头,有次去上元他还打算拜访,可惜并无门路,也无人牵线。
万万没想到,上元乃至京城大名鼎鼎的“太岁”,居然这样年轻,还不知道抽了什么风,来中区当个商会会长!
当就当吧,但他偏偏收敛锋芒,宛如一名文弱好欺的文人!从不动一丝武力。
就连张千金、巧乐也是自己走进方公馆,乔严、刘立也是背对打着“治病”的名号带到了方公馆!
而他带着兵来滋事才是违法。
他眼睛看向了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带来的人,已经被人制服了。
有几个他还认识。
是程棠的人,他在银海见过。
“你们是一伙的!”他咬牙切齿,“程棠!我哪点碍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