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玉儿挑了挑眉,她没有出声,但是她看得出,方金河其实想要买下。
安德里十分惊讶:“为什么?是价格问题吗?方先生应该知道,这个价格非常的底了!”
安德里再次看了眼关玉儿,关玉儿此前是很想买下的,可是方先生一来就变了 ,他听说东方的女性是惟丈夫是从的,这位方太太如此美丽纯真又温柔,一切肯定是方先生做主吧?
方金河笑了一声:“并非价格的原因。”他摸了摸机械,说,“这机械是德国出产的,我太太说安德里先生的机械厂破产了,所以这是清卖?那这就意味着,这批机械没有了后续保障。”
安德里立刻说:“我的机器就是用一百年都不会坏,您之前也是知道,我的东西质量保证!如果零件出了问题,只要机械师修理就行。”
方金河不相信那什么一百年不坏的屁话,但是他知道这位安德里先生的东西的确是好东西,这批货至少能用二十年,这已经够了,因为技术日新月异,会有更好的东西出现。
方金河说:“但是我们没有能够胜任的机械师。”
关玉儿眼皮一动,立刻温和笑道:“安德里先生不正是最适合的机械师吗?他如此优秀,这批机器就是出自他之手,还有谁比他更适合?”
安德里一怔,只听见关玉儿继续在说,她的眼睛看向了他,神情很认真:“安德里先生,我想招你为我的服装公司的修炼师,请你考虑!我觉得安德里先生做机械师,这批货就是可买。”
被如此美丽的女孩子夸赞,他是十分高兴的,但是他此前并没有这个打算,只要卖了机器,他的钱足够他后半生宽裕的生活。
关玉儿并不等他答话,声音语气不快不慢,令人十分舒坦:“听说安德里先生的德国公司已经破产清算,您在上元已经大半年了,不知道喜不喜欢上元?也许可以在此生活一段时间也说不定,我们可以签合约,三年五年十年八年都是可以的,您也许可以当做一种新的体验。”
事实上关玉儿已经从韩七那儿知道这位安德里先生想在上元定居,并且他在德国无牵无挂,德国正是穷兵黩武之际,刚刚上来的经济又再次滑落,未来堪忧。
关玉儿掩唇轻笑:“安德里先生如此英俊得体,必然很得上元的姑娘喜欢。”
方金河咳了一声,瞥了眼关玉儿。
关玉儿差点要戳他一下,奈何安德里在此,眼前的生意要紧。
关玉儿知道安德里希望在上元娶个媳妇安安心心过日子。
她的机器怎么办?虽说安德里此前也是承诺过售后等等,但是他万一人不见了,又去哪里找?
事实上其他国家的货物同样有这个风险,钱货两清,卖家就撒手不管了,千里迢迢请机械师还要看脸色,倒不如养一个。
安德里之所以会选择上元,是因为德国比民国强大,他在这里会被人更多的尊重,也许没那么危险。
如果说战乱的话,这个国家也正在打仗,可是上元各国正在平衡着,看起来是打不了仗的。
安德里有些犹豫,这样想想,其实在服装公司当一名机械师也不错,但是……
“关女士,请问这间服装厂是您的还是您先生的?”
关玉儿笑道:“是我与友人合伙做的,我先生不参股。”
安德里沉默了许久,说:“我明天给您答复。”
……
安德里最终是同意了,但是只愿意签三年的合同,关玉儿一点也不担心这个时间太短,既然签了三年,她就有办法让他再签三年,事在人为。
关玉儿一点也不拖沓,立刻让人清点了机器,她的装修进度也正在催。
机器厂址办妥当之后,接下来就是招工。
纺织厂厂的工人并不需要多少技术含量,他们只需要按部就班重复的纺织与制衣即可。已经有相当精确的模板。
关玉儿招工的标准并不高,她不需要什么认字的有文化的,她需要老实踏实的人,眼睛要好,能吃苦,年纪在40岁以下,男女皆可。
韩七负责帮关玉儿招工,当然,韩七也不是亲自去,他托了一名南区经常招工的熟人为关玉儿招工。
上元的东区与西区是属于富人云集的地段,这边繁华而奢靡,什么稀有玩意都应有尽有,但是南区和北区恰恰相反,这里贫穷到让人以为这不是上元。
关玉儿对招工十分上心,人才是决定成败的根本,她和安德里签好合同之后,就和孙生去了南区。
关玉儿坐在人力车上,只接近南区的地段,来来往往的的路人的眼睛都在看着关玉儿和孙生。
关玉儿稍微皱起了眉。
路人大多数是衣衫褴褛,少有没打补丁的好衣衫,在这寒冬腊月的,甚至有人穿着单衣、赤脚走在地上。他们看关玉儿的眼神,并不是惊艳或者是欣赏。
这是一种看异类的眼神,冷淡而麻木,关玉儿一瞬间觉得有点冷。
商贩售卖的货物廉价而稀少,人们来来往往忙碌着,空气里有一股混在泥土的焦味,关玉儿甚至看见有人披麻戴孝抬着尸首去埋葬,那尸首只裹一层凉席,冬日里传不出臭味,僵硬的手打了出来,可见厚厚的茧和浮肿青紫的皮肤。
关玉儿吓了一跳,孙生立刻抱住她捂住她的眼睛,拉人力车的力夫脚步一丝也不停歇,仿佛见怪不怪,见关玉儿吓成这样,嘴里露出一丝干冷的嗤笑,接着他恭恭敬敬的讨好:“您是贵人,想来没见过这等场景,小的与您换条道。”
关玉儿手脚有些凉,胸口压抑得厉害,这算是她第一次见这样的场景。
她在报纸与贵妇们笑谈里知道如今国家并不理想,贫穷到处都是,她心里是感叹的,但是她的脚步从来只走在整洁平坦的道路,汽车、人力车拉她出行,去的地方不是戏楼就是高档的商铺,活动去区域也是极少,不说在平阳关家之时,所见所闻都是富贵的,就是来了上元,也只活动在东区和热闹的城中。
她穿着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板上,干净富贵,还要人伺候着。
她就像活在另一个世界。
“主子要不回去吧,这里我候着。”孙生抚了抚关玉儿的后心,探到关玉儿的手一片冰冷,像是被吓着了。
“不,我去看看…….”
第72章 厂地招工
关玉儿和孙生到达目的地,关玉儿先是远远看着。
招工的头子名为王二, 是南区有名的雇佣商人, 东区一些厂商招工, 都是请了他。
王二对招工很有一套, 他在街上搭了个大棚子往那儿一坐, 贴了招工的明细。
南区的百姓在这边没什么多法子谋生, 他要是往那儿一坐, 便有大批人来排队。
“年纪42岁?那你还来作甚?”王二将纸张揉成团, 一把扔在她脸上,“滚!”
那妇人吓得连连发抖,颤颤巍巍开口:“我只超过两岁!大爷!我家里还有五个孩子要吃饭!家里都揭不开锅了!您行行好吧!”
“下一个!”王二充耳不闻,那妇人瞬间被揪住,人出了队伍。
那妇人还在大声求他,王二冷笑一声:“我又不是菩萨,世上可怜的人多的是,主子吩咐我招人, 得按规矩, 凭什么用你?你一来就挤开了符合规定的人, 人家也等着吃饭。”
那排着长长的队伍, 有老有少,下到十五岁的姑娘也在排队,她们瘦瘦小小挤在人堆里, 前头后头有男人拥挤着推搡着, 有人还乘机摸上一把, 她们或怒或悲或麻木不仁,却没人声张。
关玉儿脸色一沉,孙生已经看出了她不悦,立刻说“我去与王二说,让他不要用那几个男人。”
关玉儿沉思了半晌,说:“只招女工吧,是我欠考虑了。”
孙生立刻去说,片刻后王二也过来了,瞧见关玉儿他立刻底下了头,眼睛不敢看她,态度十分恭敬:“关老板,这规矩若是改了,一时半会恐怕会有人起愤。”
王二深知关玉儿的来头,这位关老板美则美,但是可不是他们这等人能看的。
关玉儿说:“照做便是,多找几个健壮的下手镇住便是,回头给你加钱。”
王二喜笑颜开,立刻领命去改规矩。
关玉儿在一家能落脚的店铺要了碗馄饨吃,孙生问她:“主子为何改规矩了?”
关玉儿有些茫然:“服装厂的事,女人便能胜任了,都是稍微轻巧的事。”
但是女人的价格和男人是一样,男人还能做重一点的事,只不过关玉儿知道女人比男人更难谋生,关玉儿恨不得把在排队的人都招了,但是她的服装厂要不了那么多人,再者从商人的角度来说,她必须择优。
这个道理连王二都懂,她不可能不懂。她选择女人还有两个原因,一是女人心细,二是服装厂相对封闭,男人太多会造成骚乱。
关玉儿已经看见好几个男人趁机浑水摸鱼了,女人们基本上是默默忍着,这样的事也不是好事,闹大了对谁也没好处,基本是女人吃亏。
有夫之妇便是被人强.暴了,也有被浸猪笼的。女人出来工作本是不易,若是生活有望,没有女人会出来工作,便是上元,也是有人说三道四,厂里不招男人,对女人的名声稍微会好点。
馄饨是素馄饨,但是汤头却意外的鲜,关玉儿吃了馄饨便出去转转,在门口遇见了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关玉儿扔了几分钱,那些乞丐大约觉得这位主儿有钱又是女人,接着乞丐们蜂拥而上来讨钱。
孙生立刻挡在关玉儿前头将人赶跑,又立了威风。
来往的人本来是一直打量着关玉儿,如今这样一闹,孙生的身手在那里,便少了人看她。
关玉儿叫了辆双人人力车,坐上车便和孙生离去,途中不止一处见着有人卖身葬父,十几岁的姑娘一个大元能买三个,关玉儿又散了些钱财,给人指了明路去做工,便是回去了。
关玉儿回去后茫然了许久,她坐在软塌上看着炭火发呆,方金河进门的时候看见自家媳妇愣愣的坐在,又是可爱又是漂亮,忍不住一把将她抱起搂在腿上摇一摇。
关玉儿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挣了一下,看清是方金河才安了心,软软的推了推他胸口,而后瞪了他一眼。
“怎么了宝贝玉儿?”
关玉儿被他一弄,已经去了白日的郁闷,把事情说了一边,方金河抱了抱她,说:“如今世道就是这样,外头更苦,上元还算好,玉儿别深想。”
关玉儿喃喃道:“我却第一次看见。”她突然用力抱了抱方金河,说,“外头有人说要亡.国了,我好怕。”
方金河拍了拍她的背,轻声安抚:“说什么傻话,好得很呢,前不久说是打了场胜仗。”
关玉儿突然一怔:“哥哥在东北打仗。”
方金河没有接话,关玉儿又开始说:“上元没打仗都是这样,不知道东北那边成了怎么样了,此前父母都让哥哥回家,哥哥却去当了兵,孙生也不愿当兵,那是九死一生啊!我什么也做不了,在平阳的时候还说哥哥不懂事……”
方金河又好好抱了抱她:“玉儿开了服装厂,也要养活许多人了,你瞧瞧,那样多的家庭靠着你过活呢。”
关玉儿一怔,接着深深吸了口气,突然笑了一下:“是啊。”
…….
阿姜在街上跪了十来天了,她的父亲死了将近半个月,家里的钱财全部被母亲带了走,剩下了草席给她父亲裹了尸,她无依无靠,也只有十四岁,脸上大半个脸是胎记,,民间说这是阴阳脸。
不详。
她上头两个姐姐相继死去,接着是父亲,人人都说她克亲,没人帮她搭个手。
阿姜的头发遮住了半张脸的胎记,但是仍然没几个人看她一眼,有的有兴趣的将她头发撩开,一看便骂骂咧咧吐着口水。
她身旁写着“卖身葬父”,字迹歪歪扭扭,是一个疯疯癫癫的乞丐帮她写的,她身体干瘦单薄,看起来不满十二。
她只需租用板车的钱就够了就能把父亲抬去山边入葬,但是就这么点钱,对她来说都是奢侈。
有人建议她去靠中区一点的地方,但是她瘦瘦小小,无法搬动父亲,若是能搬动她便扛着父亲去葬,也用不着卖身。
她已经饿了两天了,南区没什么贵人,稍微富点儿的就是地痞流氓,地上少有掉落食物,也没什么剩菜残羹,饭店里的猪食都被强势的乞丐偷偷瓜分了,她若是饿了便只能去河里喝水。
她跪在地上,赶紧膝盖湿冷的疼,她现在也许她会跪在这里,直到死。
他父亲死无葬身之地,她跪死在这里也算尽了孝道。
就在她以为自己过不了几天就要死的时候,一辆人力车停在了她跟前,她仰头看见上头坐在一位绝美的少女,她呆呆看着,只见那少女的仆从从车上下来,给了她九张一毛一毛的散钱,并给她指路去做工。
她缓过神来时人已经走了,她手里着大张的几毛,面前只放了一分钱。
她感恩戴德的对着少女的方向磕了个响头,瞥见周围的几位乞丐对她虎视眈眈。
但又见她面前只有一毛,也许是恻隐之心,便不抢她的钱。
她的手心出了汗,幸好,那贵人的仆从一把将钱放在她手里,一手放了小钱在她面前做遮掩,动作极快。
倘若是有几毛钱,这钱必然要被人瓜分得一干二净。
阿姜用三毛钱租了个大板车,再买了把铲子,以及一些纸钱,便推着父亲去了山上。
她挖了个坑,将父亲埋了,再磕了三个响头。
阿姜买了两个馒头在河边啃完,再好生洗了把脸,好好将手洗干净,在用力的搓着。
她边走边搓手,思起那位贵人的仆从给她的提点,便往招工处去排队 。
她夜晚无家可归,便一直排着队等着,她身前同样有好几个人在排队。
到了第二日中午终于轮到了她。
这日破天荒地出了太阳,她低着头等候着王二的挑选。
“什么名字?多大了?”
“阿姜,十四岁。”
王二打量了她一眼,而后指着远远贴在墙上的小箭头,开始问话。
“箭头是左边,颜色是红色。”
王二又敲了敲桌子,让她的手指在桌上有颜色的地方以最快的速度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