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过来还是治病要紧,他咳了一声,又板起了脸:“那刚才是谁说病好了的?你可是我太太,这可是你的本分,莫不是你还要装病逃避本分?”
关玉儿被他那凶样和冷不丁的声音吓得一抖,害羞也去了,心里头全是委屈,她想着我哪里受过这种苦呀?什么“本分”不“本分”?这方金河明明看出了她还生着病呢,居然还要行什么“洞房之礼”?
当然,她不吃药是十分理所当然的。
她的脾气一瞬间就上来了,眼泪也跟着哗啦啦掉下来:“我哪里装病了?我就是病了!我脑袋疼死了,都没有人心疼我!”
方金河心说,我心疼得紧,可是姑奶奶你得吃药啊!小可怜模样哭得我心都碎了,但他现在可一点也不能心软,他端着架子他挑了挑眉,说:“那你还编谎话骗我?还说没病,还不肯吃药?”
“那药苦死了,吃了就吐,跟没吃有什么两样?”她十分理所当然,并且还开始怪罪人,哭腔沙哑,但语气却强势起来了,“都怪你!要不是这样不好,我用得着生病吗?”
方金河心说我哪里不好了,我可是伺候了你一整晚!
“我怎么了?”方金河突然有点儿底气不足,“我、我可没做什么?”
两口子拌嘴就像打仗,要么针锋相对的杠着,若是有一方有了怯意,自然要被压倒的。关玉儿自小深谙敌退我进之道,立刻马住了方金河的底气不足,她变得更加有了底!
“没做什么?新婚燕尔的,你给我说姨太太!”她一双美目冷飕飕得瞧着他,“哦!我知道了!你定然有个相好的在前头!”她说着嘤嘤嘤的哭得更甚,“既是娶了我,心里还想着别人,我可真命苦!”
方金河冷汗直流:“哪里有什么姨太太,都是骗你的,我这不是逗你吗?”
关玉儿抹了抹眼泪,乘胜追击:“又不是阿猫阿狗,有什么好逗的,你肯定有个相好的!怎么着?带我瞧瞧?”
她总算出了口恶气,昨天晚上被他吃的死死的,可憋屈了,如今终于揪住了他的小辫子!
方金河如今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什么不说,怎么非得编个姨太太呢?若是她还似昨晚那般乖乖巧巧能哄,这个‘姨太太’是调.教的手段,但她就睡了一个晚上,生了病,底气一下子就蹿了出来!
突然就张牙舞爪趾高气昂的指责他有了相好!他哪里有什么相好?这么漂亮的媳妇在家里,还要什么相好?
方金河摸不准女人的性子,关玉儿瞥了瞥他的神情,突然就像握住了什么诀窍似的。女人就像天生能把握住、操控住男人的情绪,她们知道令男人“慌张”的最好方式,她们敏感且感性,能体会到最幽微的善恶。
关玉儿被他凶巴巴冷冰冰的表象却是吓得够呛,但她一边唯唯诺诺伴着弱相,一边也仔细的推敲着,这方金河就是个唬人的纸老虎!方才她一经试探,果然让他露出了真面目!
还要我伺候人?关玉儿认认真真记下了“伺候人”“姨太太”这两个词,准备把这两个词好生的包装,这两个词想必会很厉害,将来就是他的把柄。
当然,他的把柄会越来越多。
方金河佯装镇定,但是底气还是没上来:“宝贝儿,我就瞧着你可爱才想逗你的,别,但是药得吃的,你可是病着呢!”
关玉儿心里得意洋洋,心说我就是可爱,但是也是你能逗的吗?她一点也不怕了,仿佛终于翻身做了主人,她冷冷地哼了一声,一本正经的无理取闹:“哦,那你承认了你坏吧?”
“算是吧…..”方金河瞧着她趾高气昂的小模样,想知道她还有什么花招。
“既然你这么坏,自然要受惩罚的…….”她趾高气昂的说着话,像只扬着下巴的小奶猫,“就、就罚你帮我把药喝了…….”
她偷偷瞄了喵他是神情,只见方金河突然笑了一下:“那是自然的,夫妻本是一体,我吃了和你吃了没两样。”
关玉儿耳尖红红的,“算、算你识相。”
她瞧见方金河果真低头喝了一口药,她心虚虚的,想着那药可苦了,待会给他说点好听的。
正在这时,方金河突然就朝她走了过来,他高高大大的,影子还罩住了她的头,强大的压迫感让她立刻感觉到了危险,她本能地往后躲了躲,但是后背贴着的是实实的枕头与床板,方金河的手牢牢地将她按住,接着她睁大眼睛——
她脑子一片空白,她的嘴已经被翘了开来,药也渡了进去,口中的苦味还被舔了干净。
连被呛都没呛到,就咽了下去。
关玉儿恍恍惚惚睁着眼睛看着他 ,只见他弯着眼睛一边说话一边还正准备喝药:“你瞧着这才叫‘夫妻一体’,别急,老爷我再替你‘喝药’。”
关玉儿立刻喊了起来:“不要了!”她声音又弱了点儿,脸红扑扑地喵了喵他,“你别过来,我自己喝…….”
第8章 预防生病
那药喝了大半个钟,直把方金河喝得耳朵红了个透,把关玉儿喝得蒙在被子里捂着不出声。
不过在捂被子之前关玉儿把方金河带的蜜枣吃光了,还喝了好几口白开水、甚至让方金河许下了诸多不平等条约。
方金河在旁边摇了她好久,她死活不肯出来,仿佛出来就得被吃掉。
方金河怕她在被子里闷久了呼吸不顺畅,见他在这里又不敢出来,只得弯着眼睛无奈地出去。
“我出去了。”
“真出去了!”
那门一开一合有着轻轻的响动,锁转动一下,关上了。
关玉儿在被子里听着声响,过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打出半只眼睛,方金河真的走了。
她掀开被子深深地吸了口气,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烫得厉害。
什么“夫妻一体”。什么“喂药”?方金河就想亲她!
她纤细白皙的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唇,这就是传说中的亲亲?跟吃人似的,青天白日的方金河可真不害臊。
关玉儿哼哼地想,下次要亲亲的时候,她肯定要躲开的。
……..
方金河并不是闲人,他算是整个中区的商会会长,平阳南边接接壤的是桂西,北边挨着德都,西边还通银海,地理位置在正中心,方金河在平阳买了公馆办事十分近。
平阳的商业在全国并不出挑,但它四通八达,流水络绎不绝,金银来来往往,总会漏下些肥的,一百年前,这里的繁华非同小可,然而今非昔比,世道变了,什么地方越肥便哪里开刀,旧时代的末尾在平阳开了大刀,动了平阳的根基,平阳便不再辉煌,再有如今国门被强硬的打开了,外国的东西源源不断流了进来,直接通的是上元,上元便成了整个国家最繁华的地。
平阳的经济算是一般,应该说整个中区都一般,钱财都被上元吸住了,商人政客削尖了脑袋埋稳了足要在上元站住脚,但平阳也是有钱的。
平阳山清水秀,住的都是“闲人”,这些闲人拿着大把的钱财,他们有的是旧时代的贵族,正如关家,有的是老牌的商家,他们有大把的钱财。
因此,鸦.片在平阳销路很广。
太太们都管这个叫“洋烟”,这是洋人带来的玩意,说是吸一口云里雾里,能治百病,就是得花点儿小钱。
但这“小钱”可是能要人命的。
方金河是个大度的人,他什么都干,只要得利。
但唯独这“洋烟”不行。
他曾经跟着做钟表的义父,就死在这上面,他有几个兄弟也因为这玩意陪了身家和性命,这玩意沾不得,一沾就得下地狱。
像是吸血的蚂蟥,又像是厄喉的魔鬼,它能让一个杰出的人六亲不认,能逼出人最恶劣、最残忍的一面。
方金河担任中区的商会会长,头一件事就是禁烟,而且他手段好,办事效率还高,说一不二,无法撼动。
这可动了不少人的利益。
已经有人想弄死他了,但八字先生说他能长命百岁,方金河觉得要弄死他还真有点难。
不过麻烦却是多了起来,他比成婚前更忙,只陪关玉儿好生逛了逛方公馆,再买几套首饰,又做了好多件衣衫,再回了门,便再也挤不出时间。
关玉儿不懂男人的事,她的本分是在家里做个好太太,方金河不在,丫鬟可以陪着逛街听戏,也可以约太太们打牌。
但关玉儿不怎么喜欢打牌,她也不喜欢听太太们没个底的闲聊、嗑着瓜子暗自攀比,她学不来何琼香的那一套。
方公馆的守卫森严,除了出门得要人跟着,关玉儿几乎可以使用方公馆一切的权利——包括把方金河的钱用光。
关玉儿用钱其实很厉害,但是她从来没有亲自用钱,要什么已经有什么了,东西现成的给她摆着,喜欢什么任她挑,在关家如此,在方公馆也是如此。
所以方金河的钱暂时没什么危险。
关玉儿如今最是厌恶吃药,在方金河的手段下,她生了病只得乖乖吃药,丝毫不能反抗。
所以关玉儿病一好,就开始想着办法预防自己少生病,她把多年的经验写成了册子,又找了大把的医理书籍独自揣摩,准备给自己量身定做一套调理和养生的法子。
恰巧方金河有私人医生许大夫,许大夫出身医理世家,还喝过洋墨水,关玉儿准备向他请教一番。
许大夫十分斯文有礼,脑袋常年是低着的,一张脸时常只让瞧见眉梢和鼻梁,一双眼睛规规矩矩,从来不胡乱看什么。
他得知方太太要向他请教医理的事,独自紧张了一番,一来是方太太实在是美丽不可方物,男人若是多看几眼,难保不动心。二来是方先生本事太大,若是与方太太走得太近,他怕方先生心里不舒服。
但令他意外的是方太太只问他有什么医理的书是可信的,哪里可以买到好书,还以老师之礼提了个预警,说若是不懂想要问他。
许大夫自然是应着,也告诉了她什么书可信,还把自己读过的书列了个表,十分细心的备注了书大致讲了什么,甚至拿出了家里一些珍藏的医书。
许大夫如此尽心尽力,不仅仅是因为方金河花了大价钱请了他,更重要的是方金河曾经帮过他,帮的是他的家族,因此他也心甘情愿的当个私人医生。
再有这位方太太实在美貌又可人,还十分懂礼,请求人的时候一双大眼睛直直的望住你,不说是男人,女人也难以拒绝,就想捧着天底下最好的东西奉给她。
关玉儿从某一方面来说,她其实是个有手段的人,而且这“手段”是天生的,或者说练了多年。她想要什么,一般都能得到。她不仅仅懂得撒娇,还懂察言观色,更懂进退,知道什么人该怎么对付,也知道想要什么东西、得到的最好方法。
许大夫看着方太太喜滋滋的拿着他给的医书、并且吩咐下人去买书,他准备着方太太不久就要来求教,他坐立不安了好几天,却硬是不见人来。
关玉儿坐在书房里,医书整整齐齐的摆着,窗外透着自然光微微透了进来,屋子里亮堂,椅子下并没有软垫,她背挺得笔直。
这是关玉儿的习惯,倘若她要看书、要学习,坐的必然是硬邦邦的凳子,背脊挺直着,唯有这样她才能静下心思。
关玉儿虽说是个娇气性子,爱撒娇又爱哭,但是她念书却是极好,而且好胜心强。表亲、堂亲的兄弟姐妹们,没一个的书有她念的好,念书念的好的孩子能得宠,能得到更多的东西。
关玉儿念书得了第一,就是为了撒娇时底气更足,也为了不被“别人家的孩子”压制,不得爹妈的唠叨。
但是念书其实是苦的,应该说坚持是苦。
关玉儿坐着软凳子就想慢悠悠的吃点心喝茶,或者是昏昏欲睡,冷硬的凳子和挺直的背能提醒她还得念书。
不过关玉儿向来是聪慧,也有这个天赋,她知道重点,也能辨别好坏。
医书虽说是难,她也从来没接触过,但是为了不吃药,她必须好好的学。
然而“调理养生”知识又夹在“治病救人”之中,要了解个透,必须一套看下来。
关玉儿最是不喜半懂不懂的人,她认为半懂不懂比不懂还要害人,她自己当然不会是自己不喜的人,她做什么其实都是认真的、能做好的,她对事物苛求完美,对自己也是一样。
就好比出嫁那天脸上涂抹了胭脂水粉,化了美丽的妆,家里的人哭嫁时最是感动,她眼皮子浅眼泪说流就流的,但她为了漂漂亮亮的出嫁,硬是忍着不哭,生怕哭花了妆便不美了。
所以她要学就学一整套,半点不大意。
而且她也有点喜欢看书,她并不喜欢频繁的问老师问题,她喜欢自己认真的细看,不懂就记下来慢慢琢磨,她这“琢磨”并非瞎琢磨,而是看更多的书,直到这个问题通透了,倘若不能通透,再问老师也不迟。
关玉儿写得一手好字,与她娇气的性子和漂亮娇软的外表不同,她的字漂亮又利落,透着一股子不可触碰的孤高与洒脱,她的字很有力,若是不看她这个人,光看这个字,少有人能辨清写者是男是女,她的字既有女人的娟秀漂亮,又有男人的霸道与利落,工工整整漂漂亮亮,即使是打草稿,都好看得像在潜心抄佛经。
她不喜一切不美的东西,字如此,摆设、吃食、房屋宅院皆是如此。
她喜欢所有的东西都有次序,就算是杂乱,也得是漂漂亮亮的杂乱,就好比这书房,她如今得了一半的权利,就在一日之内将书房按照自己所想命人摆设好了。
关玉儿对美很有一套,也能考虑得方方面面,方金河要用的东西,怎么样舒坦,灯光在哪里、书籍笔墨如何最便利她都已经安排了好。
倘若她是个男人,是个有权利的男人,必然是控制欲极强的,就像明太.祖,也是个事事喜欢安排的人,他控制欲极强,甚至是最小的官吏如何当官的准则都有一套,关玉儿看过许多史书,倘若她能与这位明太.祖见面,必然能促膝长谈。不过关玉儿也同时觉得这位皇帝太过天真和刻板霸道。
一个天真的人,比不天真的人更能成事,特别执着而坚韧的人,如果加上天真,他们的威胁性会无比的大,他们甚至能把别人认为天真的、不可能的事变成现实。
但天真也是两面的,它只适用于有这个资格实现它的人,对于别人却是巨大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