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郕衍应了声是,将遭人围攻误入迷阵之事草草陈述了一遍,关于自己受伤一事,则是一笔带过。
穆帝皱了眉,能在皇家猎场布下迷阵,必是此番秋猎随行之人,但来者千千万,如何一一排查?便又问:“围攻你的人有什么特征,你心中可还有数?”
季郕衍状似不经意地看了眼季郕璋,淡淡道:“那些人都蒙着面,身上也并无其他特征,儿臣暂时不知是何人派来的。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儿臣想,他们中有些人的身手招式与儿臣四年前所遇一般无二。”没有直接说是季郕璋派出的人,季郕衍选择轻飘飘地抛出了另一个炸.弹。
此刻他还没有证据去指出季郕璋就是幕后黑手,那就不急着撕破脸,更何况,他也并非无缘无故说这话,昨日与那些人交手时,他确乎是觉得部分人的招式有些似曾相识,但当时的情形没有给他过多的余地去思考,所以一时半会儿实在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但一夜休息过后,身体渐渐恢复,脑海中也有些记忆在渐渐复苏,四年前的阜城之战,他差点送命的一场埋伏,他怎敢忘记?待想起来之后,他全然可以确定,昨日袭击他的黑衣人,与四年前伏击他的那批人,出自同一个人手下。
穆帝听了这话如闻惊雷:“你说什么?”
就连季郕安和季郕淮,也是瞪大了眼,满脸的不可思议。
季郕衍并不奇怪他们的反应,他初初将这两批人归于一类的时候,心下也是暗暗惊讶不已。
四年前,苏家人通敌叛国,谋害皇嗣,太子于阜城遇袭还险些丧命一事便是赤.裸.裸的证据,穆帝一怒之下,抄了苏家,苏府满门遭斩,一代名门大户,一夜之间,便消失在了四年前的那个冬天,就连苏家府邸,也被一把大火烧得一干二净。
四年后,太子于崇林山再次遇袭,袭击之人的身手还与四年前的那批人一般无二,说明了什么?是苏家余孽还有残党?还是从始至终,苏家都是被冤枉的?
穆帝潜意识地选择了相信前者,苏家当年密谋通敌的文书还作为证据在大理寺存放着,苏家谋反一事又怎会是假的?只是没想到,苏家竟还有余孽残存!只是事到如今,还想着要谋害他的儿子,穆帝心中冷笑,苏杭到底是至始至终都不愿放过他的侄儿,这个流着他和苏荷的血的孩儿!
季郕璋则开口问道:“那些人只与二弟在四年前交手过一次,会不会是二弟认错了?”
季郕衍笑:“孤自六岁便开始习武,所学所见招式则过目不忘,大哥可是质疑孤的眼力和能力?”
季郕璋便不再多言,只点了点头,然后微微侧了侧身,眸色微沉,心中却是隐有不安,昨日之事,确是他失策了,他万万想不到,季郕衍竟然连四年前所遇对手的招式都还记得,待回去之后,就得把那几个秦家的人给处理掉!
作者有话要说: 嗨咯好久不见=v=我终于放假啦~~~先剧透一下,接下来的剧情就是慢(kuai)慢(kuai)把季郕璋搞下台(~ ̄▽ ̄)~
☆、第四十章 旧事(一)
待穆帝与其他几位王爷离开了之后, 云槿洛才转头去看季郕衍, 踌躇片刻, 还是将自己的疑惑问出了声:“四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刚才几个人的反应她都尽收眼底,只言片语间, 她只捕捉到了“苏家”这个关键词, 细细算来, 四年前,也正是苏炳之来到行云谷的时候, 那时他满身血污, 恰巧也姓苏……二者, 难道有什么关联不成?
四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季郕衍其实也说不清,就算到现在, 他对当年的真相也都不甚清楚……不过云槿洛既然问了, 便将自己所知的都告诉她也无妨,而且她是要留在他身边的人, 关于他的所有事,她早晚都是要知道的,但这事说来话长,季郕衍还没想好该从哪里开口, 默了片刻, 索性轻声一笑:“四年前……你曾救过我一命。”
“嗯?”云槿洛顿时瞪大了眼睛,她确乎是救过季郕衍一命,不过不是今年在锦都城外初遇的那一次吗?她不记得她与季郕衍在更早的时候还有过碰面, 更何况,四年前她还未得爹爹认可独自行医,是以平时都是在她爹手下帮帮忙,没什么出手的机会,又何谈救人一说?
看着云槿洛迷懵的双眼,季郕衍心知她是真忘了这回事,便好意提醒道:“四年前的冬天,在阜城,你可否给一个身负重伤的人施过药?还留下了一枚玉佩?”
季郕衍都说到这般份上了,再想不起来,就真是过分了。
记忆渐渐在脑海中复苏,云槿洛想起了,四年前的那个冬天,她因着父兄不履行带她出谷玩的约定,一气之下,独自驾了马跑出去,却是迷了路,在山上兜兜转转,结果碰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郎。
少年郎只着了一身白色中衣,容貌俊朗,但是是身上脸上,都满是血污,本着医者慈悲心,云槿洛便给他用了药,担心他身上无财物,便留了银子和玉佩……不过四年时光飞逝,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间,也足够云槿洛把那个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忘得一干二净。
若非季郕衍提及,云槿洛可能这辈子也想不起来她还做过这桩事,而且就算她还记得,也不可能把只见过一次的人的面容牢牢记在心里,更别说把那张脸和眼前人的面容重合在一起了。云槿洛只记得当初确乎是被那个少年不凡的容貌给惊艳了一把,但你要她细细在脑中勾画出少年的面容轮廓,她却什么也勾描不出来。
云槿洛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怎会这般巧合?咬唇思索片刻,终究是张了张嘴:“四年前的那个人……竟是你?”语气里净是难以置信。
季郕衍点了点头,牵了云槿洛的手走到桌子旁坐下,为她斟了一杯茶:“四年前平州山贼猖獗,嚣张狂妄到占山为王、强欺百姓,官府派去的人也毫不放在眼里,说斩就斩,父皇大怒,命我率兵前去削剿,而我那时少年心性,血气方刚,想着山贼不过是区区草寇,只领了两百人便去了,觉得已是足够,却没有想到……”
“却没想到什么?”
季郕衍微微皱了皱眉,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不过一瞬复又展开:“却没想到对方一个山头便有五百人强兵,更何况还有好几处山寨,两百人难有胜算,我便当即写信请旨派兵,但等了半个多月时间,锦都也未曾有消息传来,当时已近冬月,再拖下去,天气更冷,我领的将士素日里都在锦都操练,不甚习惯北方冬日的严寒天气,而百姓也再禁不起山贼的骚扰,便决意以少敌多,速战速决,好在周旋了半个月时间,终是得了胜,只是两百人中只留下了六成的人。”
虽然只剩了一百二十人,但终归是削剿了那些山贼土匪,还给了平州城的百姓一方安宁,那逝去的八十条英魂,也算是死得其所。
贼首被斩,贼窝已端,待在山上建好英雄冢之后,季郕衍便准备班师回朝。算算时间,他已经离了锦都两个多月,之前请旨增兵的文书直到此番战斗结束,也久久没有过回应,回行途中,季郕衍心中隐隐有不安之意,而就在离开平州的第五天,也就是踏入阜城的那日,他心中的不安成了现实。
季郕衍如何也不会想到,两百人组成的训练有素的队伍,没有全在削剿山贼的杀伐中葬送性命,却在本以为还算安稳的归途,于一夜之间全军覆没。
季郕衍还记得那日他们初到阜城,天上飘着鹅毛大雪,厚厚的积雪踩在脚下,嘎吱作响,他作为统帅,走在最前方,身后跟着飞泽和一百二十人的精锐部队,平州一战,在他们的功劳簿上又添了不轻不重的一笔,对于一个军人,这就是荣誉的象征,虽然不可能靠着这么一点小小功绩便加官进爵,但守护了一方百姓,扬了军中威仪,心中无论如何也自然是欢喜畅快的。
年关将至,出征数月,思乡之情也渐浓,铁甲在身,兵戟在手,分外沉重,但却压不住众人那颗不停跳跃着想要回家的心,步履稳健,却也异常轻快。
季郕衍深知将士们回家心切,再加上他也担心朝中是否出了什么意料外的状况,是以这归途的行军速度,比来时只有增无减。
阜城位于翎朝东北之境,其繁华程度虽比不上锦都,但却也是翎朝排得上号的大城之一,饶是季郕衍他们脚力极快,要完全通过阜城,日夜兼行至少也得三日时间,更何况此时大雪交加,天气严寒,再快的步子也得渐渐地给慢下来。
眼见着风雪越来越大,飞泽策马疾驰了几步,赶到季郕衍身侧,出声询问:“殿下,是否要停下来休息一会儿,等风雪小一些再行出发?”
季郕衍眯了眯眼,打量了下四周的环境,他们刚翻过一个山头,现下正处于下坡途中一处开阔的地带,四周虽有山木环绕,但寒枝枯叶隐藏不了什么,应该还算是安全,再瞧瞧这肉眼可见的簌簌雪花,思索片刻后,季郕衍微微点了点头,一把勒了缰绳,雪天行军的确不甚方便,更何况天色渐晚,而且这几日赶路大家都有些累了,便决定先停下来歇息一夜。
众将士得了令,纷纷停住,井然有序地在原地撑起行军帐篷,燃起火堆,静待风雪消去,再上归途。
一百二十个将士,加上季郕衍和飞泽,共一百二十二人,于乾元二十一年凯旋途中停军扎营于阜城武戈山处。
武戈者,战争也。
作者有话要说: 嗯最近两章会涉及到四年前的回忆杀→_→不会很长的放心,主要就是交代下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嗯还有就是作者的蜗牛更新速度真的是本人都很嫌弃,小天使们能坚持看到现在真的是不容易……谢谢你们的支持我会努力的!!!(一定)
☆、第四十一章 旧事(二)
一切仿佛冥冥中注定了一般, 注定在他们踏入阜城之时要天降大雪, 注定他们要因风雪而被迫整军停歇于武戈山处, 也注定了他们要在此遭遇一场厮杀,注定了……全军覆没的结局。
日落之后天气就显得更冷, 月色隐藏在厚厚的云层之下, 除了火光闪烁照亮了极小的一块地, 再往开散去,则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距营地稍远一点, 就看不真切, 瞧不分明。
而就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 藏着一群黑衣蒙面人,他们上山后一直埋伏在暗处, 伺机而动。
待等到子时, 正是将士们一天里最疲惫的时候,围着火堆, 融融的暖意和绵绵的睡意让每个人都放松了警惕,只剩几个轮值守夜的将士拿着火把在四周走来走去。
季郕衍端坐在军帐中,眉间已有倦色,但他无心安睡, 心中实在有太多疑惑不解, 为何父皇一直不给他派兵?为何没有锦都的消息传到他这里?究竟出了什么变故?这一切都是何人在暗地里捣鬼?秦氏?还是别的什么人?
一系列没有答案的问题仿佛一根根纠缠不清的线,在季郕衍心中搅成一团乱麻。
可幕后的黑手没有给他更多思考的机会,黑夜中, 有几个身手敏捷的黑衣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守夜的将士身后,不待他们出声鸣警,手中利刃整齐划一地一挥,守夜将士颈间有鲜血流出,瞪着茫然的眼睛,直直地倒了下去,黑衣人谨慎地托住将士的身子,轻轻的放在了地上,避免发出任何奇怪的异响。东南西北四个方面共十二个守夜将士,便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在了这个冬夜。
待黑衣人做完这一切,又隐进了暗暗夜色中。
不多一会儿,便有一支燃着火苗的箭直直地冲着正中央的军帐飞来,火苗遇帐布燃的更大,季郕衍凛了眉,抓起佩剑破帐而出,原本陷入沉睡的军营瞬时醒了过来,迎接他们的则是从四面八方射出的火箭。
好在众人都反应极快,迅速起身拿起兵器去格挡,虽是如此,仍有不少人因着混乱中射来的利箭而擦伤烫伤。
霎时间,空气中只存利箭飞逝的嗖嗖声,兵戟与箭刃相碰发出的尖锐声,和将士们低沉的嘶吼声。
一波又一波的箭雨落下,根本没有给人化守为攻的机会,季郕衍眯了眯眼,看来这些人是有备而来,数量充足的利箭,第一波箭矢上燃着火苗,而第二波箭头上则淬着肉眼可见的墨绿色的毒液,手段阴毒,显然没有打算要留下一个活口。
若只是擦伤烫伤还好,而不慎被那毒箭射中的人,不出多时便感觉肌肉酸痛无力,不能正常行动,失了护着自己的能力,变成了乱箭齐射的对象。
一会儿功夫,便有不少人倒在了地上。
众人见状不好,只得团团围住季郕衍,将他们要誓死守护的太子殿下护在中间,作为翎朝的军人,他们可以牺牲在此地,但太子殿下绝不能有事。
许是来人准备的利箭已经用尽了,铺天盖地的箭雨忽的停了下来,四周又恢复了一片静谧,却已不同之前的平和安详,雪地上一片狼藉:掉落的箭、受伤的人、火光下暗红色的血污……
可怖的寂静之下,季郕衍立在正中,眉头紧锁,很显然,他们此时已经被人包围了,但是来者到底有多少人马他却并不知悉,而且来人手段阴毒,实在难测其下一步又会作出什么狠厉的行动,是以一时间也不敢轻举妄动。
敌不动我不懂,敌一动……我必拼死灭之。
埋伏着的人显然也没打算给季郕衍留过多的时间休息,箭雨攻势过去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为首的人忽的吹了声哨响,埋伏在四周的黑衣人便手持利刃疾驰着一拥而上。
身着军甲的将士,和身着黑衣的蒙面人,就这般厮杀在一起。
黑衣人的数量约莫只有季郕衍手下目前领着的军士的一半,但明显也是训练有素的一支队伍,个个身手敏捷、招数狠绝,而且全然不受天气影响,每个招式都施展出了十分的威力。
而季郕衍领着的这拨人呢,方才在箭雨攻击之下便已废了不少体力,自平州一战后也没正经地休息过几日,不少人身上都有旧伤未愈,而且天气严寒,一举一动都略显瑟缩,如此一来,便是翎朝部队的精锐,也难免在此地落于下风。
不多时,季郕衍身边立着的人越来越少,倒下的人却越来越多,而对方的状况却不知比他们好多少倍。
局势显然不利,若再这样被他们围着苦战下去,唯有全军覆没,飞泽见势一边与黑衣人厮打,一边乘着间隙急急向季郕衍道:“殿下,这般下去实在不是办法,为今之计,最好是强行突围!”
季郕衍旋即凛了眉:“不成,再想想!”
突围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不简单,此时突围,怕是最多只有三人能成功突出去,而剩下的几十余人,都要为了这三人的成功突围,苦苦拖住这群黑衣人,甚至是……献出自己的生命。
彼时十七岁的季郕衍,不过也只是个少年郎,下了战场脱了战袍,不过是个温文尔雅的公子,也就还没有后来的那般杀伐果断,这种用数十条性命去换他一条的事,熟读礼义仁信书的他没有决心和狠心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