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这一次约见, 周洛熙破天荒的没有和对方说, 希望商量着找一个公共场所, 而是同意直接去了他的家里。
相比于于队那样过于接地气的富二代,吴家的摆设就十分符合她对于这个年代, 白手起家的有钱人的认知了。彻头彻尾的中式别墅,装修却是混搭的风格,每一样家具都是一打眼便知十分贵重, 却并不讲究搭配, 有一种微妙的年代感。
而且在大堂里还十分明显的摆放着一尊佛像, 还供着新鲜蔬果。
这一切, 本来归于的主人其实应当是吴若锦。
她当时年纪小,无力接手, 这么多年来没什么存在感, 一直游离在家族之外。现在已经年过20岁, 手里却一点实际财产都没有,只有吴启航所答应的, 在她出嫁时给她预备一份丰厚的嫁妆,却也只是空头支票, 目前并没有一个字到他手里。她虽然平时的吃穿用度,也都是顶尖儿的, 但是却经不了自己的手。就如同一个门面,存在的意义就是向别人证明,他吴启航并没有苛待自己大哥唯一的血脉。
可是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这远不足以证明他对这个不幸的侄女有多少善待。
这一辈的人, 虽然在成长过程中,强行被动接受了无神论的教育,可是他们骨子里却还更相信老一套。怕凡事做的太绝,不积阴德,对自己和子孙后代都没好处。
这是一种时代背景下所产生的特别观念,一边没有特定的信仰,觉得人定胜天。然而又过庙即拜,生怕开罪了哪一位。一旦出了什么事,更是恨不得病急乱投医,什么神都要拜上一遍。
在他们眼里,仿佛漫天的神佛都是势利眼,只要你肯临时抱佛脚,给他上个供,他就一定会垂怜你。却浑然忘了四个字:心诚则灵。
按理来讲,为了显得高深莫测一些,这种时候都是不会开口询问的,可如今对周洛熙来说,赚钱还在其次,要紧的是可以多搞到一些信息。
毕竟法制社会,自己就算真惹恼了对方,也不至于如同旧社会被戳穿了的的江湖骗子一般被直接打一顿丢出去,大不了就是不给卦金呗。
十二年前的案子中,他是距离旋涡中心最近的人之一,也是既得利益者,有充分的被怀疑的理由。
吴启航听到这个问题后,眯起的眼睛打量着眼前的少女,似乎是在审视她是否真的可信,略带浑浊的双眼依然锐利而带着压迫感。
周洛熙也不慌乱,任由对方打量自己,就算是敏锐如于队,还是在把自己户口本都查完了之后才确定了自己的问题在哪,这老爷子再看也看不出花来。
她坦然而立,随后便听对方继续道:“不过是到了年纪,该知天命了。”
周洛熙笑道:“那你还真是找对人了。”
眼见着吴启航虽然是不再起疑,但也并没有向她透露任何消息的意思,周洛熙便道:“人生在世忧烦甚多,刚才我确实是着了相。毕竟老天爷决定要降下来的,就算是能掐算得出,也未必能躲得过。”
她估计着这位吴老板,之所以会急切的找上她,应是之前也听说过了胡孝容那边的事,所以还是有几分信任的。
果然,他在听完这话之后,冷哼了一声,却也没再说什么,直接便请她一起进了内堂。
茶室中,主位放的是雕花的红棕色半旧的太师椅,吴启航一边伸手示意周洛熙可以直接落座,一边自己也坐了下来。
虽然走起路来,感觉他的腿脚已经不带什么力气,然而一旦坐下后,脊背仍是挺直,自有一番气度。让周洛熙无端的联想起,那些民国时期的片子里,脑中恪守着已经被时代抛弃了的规矩,却还是自成威严,谁也不敢冒犯的老族长。
这人和吴若锦的面貌真是一点儿都不像,唯有这种与时代格格不入的年代感,昭示着他们之间切不断的血脉关系。
这样一个压抑的人,周洛熙扪心自问,换了是自己,恐怕也不愿意生活在他身边。
其实吴若锦也算是不幸之中仍有些气运的,至少还有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家族愿意让他她寄居,一住就是好多年。
这样想来,于太太也一定是个善良的人。
周洛熙点头示意之后也坐了下来,并让他伸出手来,随即便注意到他的手背上,有已经似有若无的淤青。
若无意外,这该是输液留下的痕迹,而且应该就在最近,且不是偶尔一两次,至少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
之前所查到的信息中,吴启航一直都没有住院,据说每一次去都只是做了检查便走了,怕是找私人医生在家里给他输液。
难不成是有什么,不想被别人知道的病症,亦或者是病入膏肓,怕下边的人有异动,所以才强挺着不叫人知道?
吴启航下头还有两个儿子,表面上兄友弟恭,暗地里却是势同水火,这一点之前于泽川早就告诉了她。
这一次,周洛熙所看到的画面中,吴启航在和一个她并不认识的年轻男子在激烈的争吵着,那年轻人情绪激动,“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了,你就不能给我一次机会吗?”
吴启航却是冷着脸道:“我原谅你又有什么用,你大哥在下边能原谅你吗?警察会原谅你吗?这可不是我能摆平的事情,我现在让你出去,是要救你这条命。”
那年轻人眼中满是绝望:“我一辈子都回不来,那你是要把家产都留给那个贱丫头吗?我才是你亲儿子啊!”
住嘴!我能保住你这条命已经是对不起你大哥了,你还只想着钱,真是畜生!”
“好,我是畜生,那养出畜生来的,又是什么!我现在做的,和你当年对大伯做的有什么区别!要不然你就大意灭亲,看着你唯一的儿子去挨枪子吧!”
吴启航气的浑身都在颤抖,抬起拐杖往那年轻人身上抡,年轻人不敢硬抗,往后躲了躲。吴启航一个踉跄,年轻人又要过来扶,却被推到了一边。随后吴启航不论他再怎么恳求,都没有理睬,重重地敲了一下拐杖之后,直接转身进了内堂。
画面到此结束,周洛熙暗叹,这一出家庭伦理剧,还真是乏善可陈。
然而她心里此刻颇为不好受,很显然她知道了一件即将发生的刑事案件。然而如今明知道犯人是谁,却完全没权力,更没理由去制止。
一个还没有犯罪的杀人犯,究竟该不该受到惩罚?该不该被限制自由?这真是一个令人头秃的问题。
兄弟中不得宠的那一个,杀了得宠的,最终被流放,这是自有人类以来,最古老的原罪。周洛熙想起了圣经中的故事,那位最早的凶杀者。
只可惜,她不是上帝,而眼前的这位,恐怕也没有办法再生育新的孩子来弥补自己失去的继承人了。
这一次,倘若预知成真,最后的既得利益者恐怕就是那位一直游离在外的吴若锦了。
也许正是天道好轮回,倘若当年她父亲的死真的吴启航的插手,那如今兜兜转转,他失去了两个儿子,又要把经营了十几年的财产又拱手让给人家唯一的女儿,当真是报应不爽。
再抬眼对上那带着探究之意的眸子,周洛熙却自那狠厉之中品出了些悲哀的味道。她面上露出一个点到为止的笑容,嘴角微微上扬:“您的运势如今带着煞气,自身近些日子内不会有问题,但恐怕……会冲撞到亲近之人。”
吴启航皱起的眉头,显然并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虽然他其实想知道的,并非是关于这个,然而却也不得不重视。
老话说的好,请神容易送神难,他虽然是半信半疑,却没有再说什么,而且还是付足了卦金,恭恭敬敬的叫人将周洛熙送了出去。
而周洛熙在怀揣着巨款走出了吴家的院落之后,第一时间就是找了个公用电话,去给于泽川留了条消息。
在她独自一人去吴家时,于泽川也没闲着,关于吴氏集团所有能查到的相关资料,现在都在他的桌子上。
吴启航人到中年,身体不好,这是瞒不过他家里人的,他若是直接找人去套话,也方便得很。
这个目标自然不会是小锦,她过于敏感,又依赖自己,倘若因为自己随口一问就主动要回吴家趟这趟浑水,那岂不是害了她?
而且上次和周洛熙讲述完这一切之后,虽然没有给她任何建议,可是他却在自己梳理的过程中,发现了一个不小的问题。
小锦对自己的执着,确实是有些过分了。可是他虽然平时会装作不解风情来挡麻烦,可也不真的是个榆木脑袋,爱情还是别的什么,他总还分得清。
所谓青梅竹马,相濡以沫,真的算下来,远没有那么不可取代才对。
虽说他当时在初中毕业的那一个暑假,几乎是每天都在家陪着这个小姑娘,然而她之所以能一直留在于家,自己根本没出过力。
那时候的于泽川也不过才十来岁,当家作主留她长住的是他母亲。
而在后来他始终没能从母亲口中得到想要的“真相”之后,关系很快就降到了冰点,甚至扬言这案子一日未查明,便一日不回家。在高中三年,几乎都在学校宿舍里,假期也没怎么回来过。
他之前还觉得,也是是因为自己几乎是她生命中唯一的一个同龄人,所以才会如此依赖,可是如今却觉得有些问题,这种情感来的莫名,令人捉摸不透。
这时候,他就情不自禁地又想起了另一个人来,“我好歹也是救了她两次命,也没看她对我依赖个一星半点儿,这人跟人之间的差距也太大了。”
虽然是抱怨,然而他自己都未曾察觉,此刻他的眼神中是难得的温柔,嘴角也带着笑意。
第48章
在接到周洛熙的消息前, 于泽川原本并不想联系吴家人, 一是怕打草惊蛇, 二也是感觉无话可说。
而如今,却是不得不有所行动了, 也不需要犹豫,一个电话就打到了吴家老二吴思睿那里。
当年老一辈一直都是生意上的伙伴,如今两家关系走的还是很近。而他同吴思睿两个人, 还当过几年同学, 所以对面接起电话之后, 并不疑有他, 还觉得颇为亲切。
二人寒暄了几句后,于泽川便问道:“最近你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吴思睿一听这话, 便叹了口气道:“连你都知道了?”
哟, 不打自招, 果然是真的有事。
“只不过之前偶然路过的时候见到吴叔叔去医院,还听到医护人员抱怨说病人不肯住院配合治疗, 也不知道说的是不是他,所以就关心一下。”于泽川这话叫人挑不出错处来, 又带着恰到好处的亲切。
“哎,你是不知道, 老头子最近被大哥迷的五迷三道的,除了他的话谁说什么都不听,之前我就劝他别光顾着生意了,住院休养一阵去, 他就是不同意。结果大哥一回来,他倒是就都放了手了,倒是真信得过他。”吴思睿明显是一肚子苦水没处倒,正愁没人听他发牢骚,于泽川这一问,正如雪中送炭。
吴家的两个儿子,于泽川都是很熟的。老大吴思明为人十分严谨可靠,只不过略有些阴沉,看着就颇有城府,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同他父亲十分相像。
而这个小儿子吴思睿兴许是从小在家里被宠惯了,就颇有些二世祖的味道,人也不算坏,但是能力却不敢恭维了。
先前在旁人眼里看着,都觉得家里的老人更偏心小儿子。导致他的认知有些偏差,认为将来的家产迟早是自己的,至少也能分去一半。如今当爹的身体不行了,却将公司全权交给了大儿子来打理,他才终于回过味儿来,可再发愤图强来不及了。
于泽川听了他的抱怨,则是笑着道:“你也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这有什么好气的,叔叔的财产无论如何总能有你一份,回头你手里有股份。你大哥辛辛苦苦去赚钱,你就做个富贵闲人吃红利,可有多好。我倒是恨不得能像你一样,如果不是我家老太太死活非得要我回去继承家业,我们至于闹掰成这样吗?”
对面哼了一声道:“那怎么能一样?你这么多年不回家,可也从来不缺钱吧,不用开口就都送到你手上了。可我压根也没见着半点股份的影子啊,就我那大哥,回头我爸要是真没了,指定把我扫地出门。”
于泽川听了这话,眼神一凛,吴思睿平日虽然不务正业,可也没干过什么太出格的事,吴启航连一丁点财产都没不给他留,这实在说不过去。要么是他除了生病之外还有别的问题,要么就是吴思睿这小子夸大其词。
“哎,要不我怎么说,老头子不知道是被大哥灌了什么迷魂汤了呢,我最近也在找人查他呢,你现在不是调到市局去了?有没有啥内幕消息?”
于泽川心道自己若是知道还用来找你?话说出来却成了劝慰:“他现在不分给你,恐怕就是怕你大手大脚,直接给败掉了吧?”
“不是,真不是!我之前曾经偷偷溜到他屋里边儿去看过,给大哥的那一部分,早就直接划到了他名下,可是原本妈跟我说过应该给我的那一份,却是不知道转让给谁了。我跟我妈都怀疑,他要么一把年纪了突然想不开养了个小的,要么就是留给那丫头了。”
他口里的“那丫头”,指的就是吴若锦,于泽川眯起眼睛开始思索这其中的问题所在,若是吴启航都能不顾自己儿子的利益也要留钱给小锦,那他们之间的关系还会这么糟糕吗?
更重要的一点则是,这莫名的举动,乃是不祥的征兆。
时隔多年,眼前的情景仿若历历在目——现在已经有一部分的钱财去向不明,下一步又该是什么?
一个表面上看起来风光无虞的商人,突然间将大笔财产转到了儿女名下,同时心神不宁的找人算命。
那是不是说明,他也会有自杀的可能性?
对面没得到回应,“喂”了几声,以为线路除了问题,正要挂断,又听到于泽川追问道:“那你打算就这么算了吗,要不要去查一下那笔钱的去向?”
“这么大的事儿,那能不查吗?只不过股份转让之后,被很快卖掉了,都是零零碎碎地拆分给了我大哥和其他股东,至于钱呢,汇入了个海外的账户。你也懂,这种开户名根本就不是本人,查了也没用。我还没有办法直接去问老头子,要是让他知道我偷偷摸摸的去了他书房偷看,非打折我腿不可。”
果然,一切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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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洛熙白天的一整天的功夫几乎都花在往返吴家的路上了,又觉得之前电话里说过的还不够明确,趁着天色还早,索性直接又去了他家里一趟。
而同之前第一次来相比,如今于队的家中,整洁地宛如重新装修了一般。不用说也知道,他是怕被周洛熙看在眼里,再扣印象分。